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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七章 出戶獨仿徨 愁思當告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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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想看我藏在琴裏的東西麽……”青文說著,手指便探入月琴琴板上的裂縫中,緩緩拽出一塊白絹,遞給陳虹。陳虹猶豫一下,伸手接過時,見那上面歪歪斜斜地寫著“青女為我報仇,找雪山飛狐”的字樣,字跡黑褐,不像是尋常墨色,而且十分潦草零亂,仿佛語意未盡。青文看出陳虹眼中的疑惑,就點點頭道:“是我父親臨終時……用血寫的……”

“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青文冷冷地一笑,“我是邯鄲昆侖刀掌門於正的獨生女兒。”

“昆侖刀?”

“對!我父親七年前不明不白為人所害,門下弟子不思報仇,只是爭奪掌門之位,還將我孤身趕了出來。我一個人苦苦找了七年,才找到我父留下的唯一遺物,能不為他報仇嗎!”

陳虹目光一跳:“既然如此,你怎麽斷定你父親就是雪山飛狐所殺?你們昆侖刀門內,就再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的死因?”

“我母親早亡,我爹娶的那個續弦後來跟人私奔,那年變故陡生,我才十二歲,師兄們為了誰當掌門的事打得頭破血流,不可開交,你還讓我去向誰打聽我爹的死因?”青文的眼中滿是怨毒和仇恨,死死地盯住了陳虹,“這七年我過的是什麽日子?要不是曹師哥念在當年我爹許婚,偶有照拂,我還能活到今天?你們……你們都當那雪山飛狐是什麽大俠,我也沒有真憑實據,不敢輕易誣陷他,但……但我連當面問一問他也不能嗎?”

陳虹默然望著這個外表柔弱、卻心懷了強烈怨恨的姑娘,終於嘆了口氣,把她扶起。

“你要找胡……胡大俠,為什麽不正大光明地去找,設下這種計謀,無端騙我?”

青文的神情動了動,似乎有些臉紅,過了陣才喃喃道:“他……我不知他是友是敵,父親的遺書上又沒寫得明白,究竟是讓我向他報仇,還是請他為昆侖刀清理門戶。我一個小女子,又沒學武功,要是當面請見,他理不理我還未可知,要是……要是他做賊心虛、殺人滅口……”

“我知道了。”陳虹聽她說的有理,長長出了一口氣,“你我是萍水相逢,你不對我說實情,也在情理之中。不過現在……你還要不要去遼東?”

“怎麽?”青文猛地擡眼望著陳虹,目光中帶著驚喜,“霍公子,你……你還願意陪我去嗎?”

“我既然答應了你,怎能反悔?”陳虹微笑著和她對視,但隨即正色道,“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不可隨意向人加諸罪名。胡大俠與你門派有什麽糾葛,我們再詳加調查,如何?”

“好,我聽你的。”青文似被他的誠懇所打動,便堅決地點了點頭。

兩人在京城沒有多作盤桓,也沒有再去見那位“曹師哥”,就一同出城,前往遼東。這時彼此間仿佛更熟稔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樣拘禮。陳虹有意無意地問些閑事,青文也一一作答,又說那曹師哥本是昆侖刀門下大弟子,雖然掌門曾有過口頭婚約,但七年前一場變故,也就不了了之。那曹師哥見青文一介孤女,確是有所關照,但言語輕浮,對她也非真心。青文念著父仇,不得不虛與委蛇,以借他的助力。

陳虹聽了不語,驀地卻想:“不知道蘭蘭怎麽樣了?她那個性子,不要也一個人偷偷跑出來才好。”

青文正走在他身邊,向他瞥了一眼,就垂下頭去,低聲道:“你……霍公子,你是不是覺得我……不規矩?”

“你想到哪兒去了!”陳虹一笑,“我是聽你這麽一說,想起我也有個小妹妹,不知她在家好不好。”

“哦?是親妹妹麽?”青文脫口問了一句,馬上醒悟,“一定不是的。你聽我說和曹師哥的婚約就想起她來,莫非是你……是你……”後面卻說不下去,臉上紅了紅,就頓住了話頭。

“她是我父親的結義兄長的女兒,說起來,我們父母也的確有那個意思。”陳虹回想起長輩間閑談,笑容就更深了些,“不過她才十五歲,我待她只像小妹妹一樣,都沒有什麽別的心思。”

“那、那我就……”青文極低極低地吐出一句,陳虹沒有聽清,再追問她時,她也不回答,只是匆匆地走了幾步,過了一陣才神色如常。陳虹突然覺得剛才那句話像是“那我就放心了”,忍不住心裏又是一動。

又走了月餘,兩人已到奉天境內。因胡斐慣常在長白山上活動,兩人不知具體位置,只得先到長白山脈南端的鳳凰山腳下,此地有一座小城,就叫做鳳凰城。

陳虹對胡斐向來崇敬,一心想著追隨這位大哥的腳步,因此早向他打聽清楚聯絡方式,就是預備著離家這一天。這時不動聲色把青文安頓下了,自己卻到城中,按胡斐指示找到一家賣皮貨的店鋪,看招牌上果然畫著只小小的白色狐貍,就踅進店中,說了胡斐告知的暗語。接待他那夥計一聽就滿臉笑容,徑直將他讓進後堂之中,說了聲“客官少待”便即退下。陳虹看他神情,倒像是胡斐恰在此處,即刻就能相會,忍不住心裏竟跳得加倍快了起來。正自己又是好笑,又是激動之時,門外腳步聲響,跟著兩個身影就進了門來,其中一個叫了聲“虹兒哥哥”撲過來,猛地雙手掛在他脖子上不放。

“蘭蘭,你怎麽在這兒?”陳虹吃了一驚,再看苗若蘭身後那人,果然是徐承志,不由得皺起眉頭來,“你們兩個不回家,跑到這裏來幹什麽?”

“你還敢問我們!你自己呢?去玉門也就罷了,那十五阿哥已經走得沒影了,你還有什麽事?就算要來找胡大哥,就不知道回家說一聲?你可知道大家都為你擔心嗎?”

陳虹咳嗽一聲:“你不是也沒回家?怎麽知道誰為我擔心?”

“算了吧,看你那個酸樣!”苗若蘭是口頭從不留情的,也不管徐承志在身後百般暗示,仍扁了扁嘴道,“你無非就是想問,你這麽跑出來了,陳叔叔有沒有擔心啊?有沒有話帶給你啊?——真要知道,你怎不自己回去!”

“好,好,我不問,我什麽也不問就是。”陳虹被她堵得無可奈何,只好搖了搖手,才道,“我要找胡大哥,眼下有樁公案十分蹊蹺,想跟他參詳參詳。”

“咦?你說什麽公案?”苗若蘭眼睛一亮,“是不是胡大哥定親的事?”

陳虹一怔,終於“噗哧”笑出聲來:“你這鬼靈精的小丫頭,真是什麽也瞞不過你!”當下把在滄州遇到青文,種種希奇古怪之事說了一遍,又問胡斐去向。苗若蘭和徐承志卻是比他們只提前了數天到此,聽說胡斐正在北邊摩天嶺一帶,卻還沒有相會。三個人都是少年心性,不耐煩在一處幹等,就商量著一同往摩天嶺去。陳虹回客棧接了青文,才為她引見苗若蘭和徐承志。苗若蘭早過去拉著青文的手,叫著“姐姐”不休,青文卻只淡淡的答應了,就隨三人啟程。

他們四人都不滿二十歲,除去苗若蘭外,另三人更是年齡相仿,少年心熱,一路上彼此談談說說,頗不寂寞。苗若蘭雖然最小,但自幼跟幾位長輩學過武功,雖不甚高,已自保有餘,青文卻因顛沛流離,總是一副弱不勝衣之態,兩人在一處時,倒還是苗若蘭想得周到些,時時照顧著這位姐姐。幾人因互通姓名家世,青文聽陳虹和徐承志是紅花會後人,苗若蘭則是苗人鳳獨生女兒,十分驚訝,對他們好生羨慕。

又走了幾天,四人離了城鎮,向山中進發。雖都是初次上山,但江湖兒女並不懼路途艱險,幾人有商有量的,倒也準備得很是妥貼。陳虹和徐承志自告奮勇在前面探路,又擔心青文行路艱難,百般叮囑苗若蘭照應。

看看走到一處山間溪旁,按陳虹的意思要涉水而過,在他們而言自是小事,只青文覺得難走,少不得咬牙強撐著。苗若蘭在旁扶住了她手臂,低聲道:“姐姐,你看準了我踏過的石頭,邁步須要小心。”隨即在前面帶路,一只手仍是牽了她手指。誰知將將走到河心,青文突然腳下一滑,苗若蘭回頭急著拉她時,已是一腳踏在水中,半邊衣褲都濕透了。好容易過了河來,陳虹就先看了苗若蘭一眼。苗若蘭也覺得內疚,便嘟起了嘴不作聲,過了半天才想到幫青文收拾,換下濕衣來。

這麽一折騰的工夫,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他們不敢再走,就找了個山間小屋宿下。這山中雖然荒涼,但總有這樣的小小木屋,本是獵人進山時過夜用的,多半倒無人居住。四人走了一天,都覺得疲累,各自安頓睡了。

剛到半夜,苗若蘭忽覺有人在耳邊輕喚,迷糊了一陣,才想到是青文說話,忙起身道:“姐姐,怎麽了?”

“我……好像聽見有聲音……”青文猶豫道。兩人側耳傾聽,哪知外面靜悄悄的,只能聽到偶爾如呼哨般的風聲。苗若蘭情知她是心裏害怕,就揉了揉眼坐起,握著青文的手道:“姐姐,沒事,我陪你說說話。”

兩個女孩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陣,青文似無意問道:“妹妹,你和霍……陳大哥定親了麽?聽他成天提起你呢。”

“哎呀,他、他胡說什麽!”苗若蘭頓時紅了臉,手指下意識地撚著被角,“那是我爹和陳叔叔他們閑著開玩笑,非要結親家,然後被我娘罵了一頓,說他們兩個都不著調,就撂開手了。他……他怎麽還當真了,討厭……”

青文細細地向苗若蘭臉上端詳一陣,輕笑道:“你別瞞我!女孩子家嘛,總是口頭說不要,心裏卻願意得很。我看陳大哥對你那麽親熱,怎麽不是喜歡你?照你說你們父母也是樂意的,不如就——”

“什麽呀,我才不要!我還不想嫁人呢!”苗若蘭撅嘴道,“虹兒哥哥對人都是這麽好的,你看他還送你到這裏來找胡大哥,難道他也喜歡你不成?”

“這……”青文的神情一僵,便低下頭去,“那是他為人好……他怎麽會喜歡我……”頓了一頓,才重新露出笑容,“不過你爹和他爹說的也沒什麽錯,你娘為什麽不高興?”

“我娘說我們還小,什麽都沒定,將來不知道會怎麽樣,哪能早早就定下親事!兒女的婚姻,哪有父母給做主的道理?”

青文忍不住失笑道:“這倒奇了。兒女的婚姻不由父母做主,還讓誰做主?”

苗若蘭眨了眨眼:“我娘說,若將來我有了喜歡的人,就直接帶到她面前告訴她。反正她和我爹爹都沒別的要求,只要那人對我好就成了。——要是我自己不喜歡,她和爹爹再操心又有什麽用?”

“這……倒是聞所未聞。”青文怔了半天,像是在回味這番話中的意思,過了一陣才喃喃道,“那你要是……當真喜歡陳大哥……”

“我是喜歡虹兒哥哥呀!不過……”苗若蘭有點羞澀地一笑,“我不知道……我打八歲就認識他了,他跟我歲數差得也不像胡大哥那麽多,常常一起玩……可是要說成親,我想不出是怎麽回事……”

“傻妹妹,二人成親,當然就是在一起生活,永遠都不分開!”

“咦?”苗若蘭閃著眼睛,有些迷惑,又有些有所悟的樣子,“那我和虹兒哥哥,不是在一起生活了七年了嗎?我……他這次偷偷跑出來,我就覺得好生別扭,像是少了些什麽,怎麽也習慣不了。我不想虹兒哥哥離開我。”

青文用力握了下她的手,點了點頭,露出個安慰的笑容:“放心吧,陳大哥一定不會離開你的。”

次日清晨,苗若蘭醒來才發現身邊的床上已經空了。三個人在屋外找了一圈,也沒有看到青文的身影。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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