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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所遇無故物 焉得不速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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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紫衣早就聽師父說過陸菲青這位師祖的事跡,這時便十分興奮,急急忙忙地趕去拜見。胡斐一直跟著她在山上觀光的,聽說武當名宿、“綿裏針”陸菲青歸來,那是名聲如雷貫耳的武林前輩,也跟著一起跑了去。

陸菲青雖不知胡斐來歷,但袁不邪是見過他和袁紫衣一起攔截朝廷軍官、搶奪掌門人名帖的,想他就算只是少年心性不知高低,也總不至於愚忠於清廷,當下向陸菲青紹介了胡斐。陸菲青聽說是闖王侍衛後人,自也十分欣喜。

待袁紫衣兩人拜見完畢,陸菲青就點了點頭:“沅芷,你自己多在意些。八月京師,咱們還有見面的機會。”

“師父……”李沅芷知道陸菲青反清信念始終未變,去京師自然是要阻撓掌門人大會,也無法勸,半天才勉強道,“你也要保重。”

“李師姐放心,我一定替你照顧好陸老伯。”袁不邪嘻嘻笑著,倒是把這沈悶的氣氛沖淡了不少。又斜睨了一眼胡斐,“小胡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江陵,見見無塵道長?”

胡斐又驚又喜,想面前這兩人都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要去見的又是堪稱快劍獨步天下的“追魂奪命劍”無塵道人,既然對方肯帶掣自己這無名小卒,那是求之不得。但不知為什麽,心裏竟湧上一陣糾結之意,猶豫片刻,就轉頭看了看袁紫衣。

“師父,心硯師弟,”李沅芷頓了一下,“紫衣是個女孩子,不便和你們同行,倒不如也在京師相會吧。”

陸菲青情知她是不想袁紫衣卷入自己這邊事端,但為武當一派計,確實也應該保持中立,就默然首肯。袁不邪看著胡斐眨了眨眼:“怎麽樣啊小胡?還是想在武當山上多盤桓盤桓?”

胡斐聽他拖了長聲發問,臉上一紅:“我跟陸前輩和袁大哥去江陵。”

“叫叔叔叫叔叔!”袁不邪氣得跺腳道,“陸老伯你看,我就連個叔叔都當不成!”眾人大笑聲中,便悄然抹去了胡斐的尷尬、袁紫衣的躊躇、和李沅芷的一絲傷感。

武當山離江陵並不算遠,第三天頭上,袁不邪等人就已經進了荊州府城。他顯然是和無塵早有聯絡方式,也不四處打聽,徑直往前走,在街上東一拐,西一拐,就進了一處道觀。陸菲青本以為這就是無塵落腳之處,誰知袁不邪帶著他們穿過後院,到了後面圍墻,推開一扇極為隱蔽的角門,才又到了另一進院落。這院子比前面道觀正院要小得多,而且環視過去四墻合圍,只有他們進來的一個小門。陸菲青不由笑道:“老楚躲得好嚴實!”

“哪個老頭子說我壞話呢?我可聽見了!”正屋內忽然有人叫了一聲,跟著屋門一開,一個絳袍獨臂的老道站在當地,沖著陸菲青等人瞇起了眼睛,“小鬼頭兒,你就聽著老陸在背後編派我,也不說句話,哼!果然是不該給你帶好吃的!”

“好吃的?”袁不邪聽了也不多話,拋下外面人就鉆進屋去,卻先看見屋裏還坐著一個人,身形微胖,面容慈祥可親。袁不邪楞了一下,聽那人笑道:“心硯小娃兒來晚啦,偏了我了。”

“怎麽樣老趙,”無塵一腳踏進來便道,“夠意思吧?那什麽土財主家裏做壽,我坐的那一桌上一共就兩只燒雞,我都給你帶回來了。”說著故意瞥了袁不邪一眼,“連小鬼頭兒都沒摸著。”

以袁不邪和無塵的親密,要在平時早鬧著“我也要吃燒雞”,非逼無塵再從人家壽筵上給他搶兩只回來不可。這時卻靜得出奇,連屋裏坐的那人也不言聲,只微笑望著他。陸菲青隨後進來,在袁不邪背後一拍:“小娃兒這幾天凈犯傻,怎麽啦?看見老家夥們一個個的詐屍,嚇著了?”

袁不邪像是突然醒過神來,試探著道:“趙……趙三叔?你和陸老伯……”

“不錯,我們是一塊兒打臺灣過來的。”昔日紅花會三當家、“千臂如來”趙半山笑著站起來,抓住了袁不邪的肩頭狠狠一搖,“心硯小家夥也長這麽高了!我們剛一到大陸,就聽說了你在甘陜的名氣,可是出風頭得緊啊!秋山面上不露出來,我看他比誰都高興。”

“趙三叔,你說的是誰?”袁不邪疑惑地望著趙半山,幾乎像是期盼他否認剛才的話,垂在身側的手指已經克制不住地顫抖起來。趙半山見到袁不邪的神態,就伸手攬住他肩膀,像哄孩子般把他領到自己方才那張椅子裏坐下,才溫言道:“你師兄和我們一起回來的,這些年我們都在臺灣,沒有一天分開過。他現在很好,你放心。——這準又是老陸使促狹,哄得人一驚一乍的!”

袁不邪用力握住了趙半山的手,眼淚已流得滿臉都是,口中反覆只是念叨:“他……他沒死,他沒死!這混蛋,這混蛋家夥,這麽多年也不知道通個消息,我非叫師父打下他下半截來!”

陸菲青開始看他悲喜交集,也跟著動容,聽完這句話忍不住“噗”地笑出聲來:“小猴兒這是要唱西廂了麽!——這怎麽是我使促狹?不是秋山聽說了甘陜境內的袁不邪袁大俠,轉頭就對我說什麽‘我不跟野猴子打交道’,甩手去了河南?老趙你說,咱倆誰有他心眼靈透,沒見面就猜到是他師弟!”

趙半山跟陸菲青是一輩子的老兄弟,明知道他想把袁不邪引到河南,再給個大大的驚喜,不想在這裏就被自己說漏了,所以又來撇清。也不駁他,只笑道:“我剛跟老楚商量得差不多了——燒雞也吃了——看心硯小娃子必定著急,咱們就都去河南會齊,再行動作,如何?”

袁不邪早一把揾了淚,噌地站起身來:“好,就去河南!我看他躲我到什麽時候!”急匆匆的正要出門,猛然看見胡斐還怔怔地站在屋子角落裏,方才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竟是誰也沒想起他來。定了定神,就一把拉他到無塵和趙半山面前:“道長,趙三叔,這小夥子是胡一刀大俠的後人,武功很好,就跟我們一起去吧。”

“你又自作主張了吧?”無塵笑道,“也不問人家願意不願意!”

“我、我,”胡斐早知道這就是劍法如神的昔日紅花會二當家,眼見這一屋內三位都是成名數十年的武林高人,且打著反清的旗號轟轟烈烈地做過一番事業,自己能廁身其中,已經覺得萬分榮幸,一股熱血湧了上來,“前輩說什麽,我就做什麽,決不敢有半點怠慢!”

“好!”趙半山擊掌道,“還是年輕人有火氣。說走就走!”

這一回一行便成了五人,自江陵再度北上。胡斐聽他們一直說起去河南,終於忍不住好奇問了袁不邪,袁不邪便笑道:“河南丐幫啊!”

“丐幫?”胡斐突然醒悟,“苗伯伯他們要去的,不也是河南開封的丐幫總舵!”

苗人鳳一家這時確已到了河南開封。當初在金山和胡斐分別,苗人鳳料想田歸農一定還要死死糾纏,便先叫程靈素和苗若蘭各自混出城去。他自己跟蘇卿那田歸農是認得清清楚楚,大約身形相似的也會被細細盤查,索性就不掩飾,仗了武功徑直沖出城去。說來也多虧了胡斐在前面闖過一回關,將田歸農不知費了多少勁請來幫手的張召重引了開去,城門處官軍也被殺得一片混亂,哪經得住苗人鳳毒傷痊愈,大展神威,就那麽眼睜睜看著他和蘇卿越眾而去。蘇卿心裏只是惦記著兩個孩子,在城外約定處接了她們,一家四口就匆匆急行。為了甩開田歸農追蹤,又在安徽、江西等處兜了個大圈子,才最終抵達河南。

河南丐幫當年參與過紅花會起義,因事敗而勢力大為衰退。幫主範淳原只是幫中尋常弟子,僥幸逃過官兵追捕後,就憑一己之力再度召集幫眾,並被推舉為幫主,傳承本幫之志。忽忽十數年,河南丐幫又漸漸興起,儼然成為繼紅花會之後的天下第一大幫派,也都是範淳著力經營的緣故。

所謂“胡苗範田”,這四家都是闖王李自成貼身侍衛的後人,即令李自成兵敗,大順王朝覆滅,四家人仍沒有放棄過興覆的希望。只是胡家祖上傳說背主求榮,被其他三家聯手追殺,結成了世仇,雖然到了胡一刀、胡斐父子,仍是遵循闖王遺志,這仇怨卻已經難以解開。另一邊苗範田三家倒是世代交好,苗人鳳與田歸農未曾反目之時也常常互通有無,但如今田歸農歸附清廷,就只剩了苗人鳳和範淳兩人。當年苗人鳳起出闖王所藏巨資,因起義時機不到,就聽從了蘇卿的建議,將這筆巨款投資經商,獲利盡皆救助貧苦百姓。苗人鳳不擅經營,想起範淳頭腦清楚,正是從商的一把好手,所掌丐幫勢力又遍及江北,索性就和他聯合起來,多年來事業倒頗為順利。

苗人鳳因田歸農對他十分忌憚,假公濟私死咬不放,只得減少在外露面。自從到了開封,範淳和他是至交好友,熱絡得如親兄弟一般,生活起居一應事宜倒也真不用他操半點心,每日除了練功,偶爾跟範淳切磋一番,就是看著蘇卿逗弄兩個女孩玩耍。程靈素初時因胡斐離去,還有些郁郁不樂,但她素來是個內斂的性子,不肯把這事整天掛在臉上。被蘇卿開導了幾天,也就淡淡的作出不再掛懷的樣子。蘇卿如何不知她心事,但也無可奈何,只是多多關懷呵護罷了。

這天一家四口又在房中閑談,外面就來了個丐幫弟子,說幫主有客來訪,又要同來和苗人鳳會面。苗人鳳一喜,想一定是胡斐到了,連忙出去相迎。蘇卿先看了一眼程靈素,見她神情似乎還平靜,但目光已經垂了下去,也不知道在看哪裏,暗中嘆了口氣,走出房去。

她剛下了門前臺級,便看見院子另一頭三個人聯袂而來。走在最前面一個高瘦身形的自然是苗人鳳,後面兩人略微低些,一個玄色衣靠、透著武人精悍之氣的是丐幫幫主範淳,另一人一身煙灰色長衫,樸素得毫無裝飾,舉止甚是文雅,要不是跟苗、範兩人同行,倒像個三家村的教書先生。蘇卿覺得那人身影隱約有些熟悉,不及細想,上前先福了一福。

苗人鳳像是十分興奮,拉著那人到蘇卿面前,笑道:“九娘,這位是——”

“陳公子?”

看到那人相貌,蘇卿就脫口叫了一聲,但馬上又覺得不對。且不說當年紅花會與朝廷對抗,最後在福建東山一役就已盡數陣亡。就算總舵主陳家洛尚在人世,今年也還不到四十歲,蘇卿望著眼前這人鬢邊絲絲縷縷的霜色,忍不住遲疑起來。那人卻明朗地笑著還了一禮。

“多年不見,蘇娘子風采依舊,又和苗大俠琴瑟和諧,真是令人可喜。”

苗人鳳有些驚訝地看著那人:“陳總舵主,你和內子是舊識麽?”

“蘇娘子當年對紅花會和陳某本人都有大恩。我一身無以為報,只有銘記於心,不敢或忘。”陳家洛的目光溫和寧靜,卻像帶著耀眼的光芒般,令人無法久久直視。只這一瞬間,蘇卿突然又見到了當年西湖明月夜中那個當著一眾權貴笑罵自若、意興遄飛的青年。她不知道是高興還是悲傷,只覺得胸口始終激蕩著一股酸熱的氣息,怔忡了很久,終於露出一個微笑:“你這個人,還真是命大。”

苗人鳳自從跟蘇卿覆合那年,就不時被她又多出來的什麽身份震驚一下,此刻倒也接受得極快。他雖然跟紅花會從沒正式打過交道,但對自總舵主陳家洛起的一幹豪傑仰慕已久,這時就像見了老朋友一般,招呼客人進了正廳落坐。蘇卿則領了程靈素和苗若蘭過來,笑道:“去見過陳叔叔。”

陳家洛連忙拉起兩個恭敬見禮的女孩,微笑著向蘇卿一瞥:“這是你的女兒了。”

“小的這個是。”蘇卿在若蘭頭上摸了一把,卻把程靈素往前一推,“靈兒可是藥王大師的關門弟子。這些年跟著我們游歷四方,手到病除,救人無數,是我們家的女華佗呢!”

“哎呀,蘇阿姨!”程靈素臉上頓時紅了,當著人又不好賴到蘇卿懷裏不依,只好低下頭去。眾人見她窘態,都不由笑了起來。範淳卻道:“這話原也不假。苗大哥這回來了才幾天?全開封都知道有個藥王姑娘,專給窮人百姓看病的,也不收診金,疑難雜癥到手而愈。我看苗大哥苗大嫂在這裏也快藏不住了!”說罷跟苗人鳳又是哈哈大笑。

蘇卿見程靈素被誇得越發不好意思,笑著過去一拉她,便用目光示意。程靈素正巴不得,胡亂向眾人一福,帶著苗若蘭一起飛也似的跑了。蘇卿也不客套,回身坐在苗人鳳下首,望著陳家洛眨了眨眼:“陳公子這次來,是專程找範幫主的,卻不知有什麽事要對我當家的說?”

“大嫂,你可是神了!”範淳搶先哈哈一樂,“你怎麽知道陳總舵主是專程找我,又找苗大哥有事?”

“範兄,蘇娘子,你們這樣稱呼……”陳家洛咳嗽一聲,垂下目光沈吟片刻,才重新擡眼微笑,“如蒙不棄,叫我秋山就是了。”

蘇卿知道他是想起紅花會眾位當家,便輕輕一嘆,用手指著他:“範兄弟,你還不知道這個人,哪有一刻閑得下來的?只會操心勞神,怪不得老得這麽快!”

“九娘!”苗人鳳叫了一聲,卻見陳家洛會心一哂,點頭道:“蘇娘子駐顏有術,我確是好生嫉妒啊!”

“哎?”在蘇卿印象裏,還留著那個心高氣傲、溫和斯文中不掩鋒芒的紅花會總舵主的影子。這時候看他寧靜恬退,對自己的刻薄毫不計較,不禁一楞,倒像失了對手一般,就沒再說話。陳家洛則看著苗人鳳道:“陳某當年未出道時,苗大俠已名揚江湖,只是一直緣慳一面。因此我聽範幫主提到苗大俠正在此處,借機來親自拜見——這是其一。”

苗人鳳呵呵一笑:“陳……哦,陳兄,你自己才是天下聞名,帶著眾位英雄豪傑轟轟烈烈幹了一番事業,我哪裏當得起‘拜見’二字!我當年恰好身在關外,沒能趕回來響應紅花會舉義,一直深以為憾。如今陳兄但有所命,苗某自然竭盡所能,決不稍有遲疑推搪!”

作者有話要說:

後半章寫得極不順手,簡直是一句一卡。伊人姑娘說得對,身為作者不應該過度喜愛某一個人物。像我這樣寫五千字哭了兩回的節奏實在是太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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