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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人生天地間 忽如遠行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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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春早,北國春遲。地處中原腹地的湖北武當山,在乾隆三十六年的二月,迎來了漫山遍野的綠意。這裏是元末武學大師張三豐的修煉地。張三豐原本出自少林,因機緣巧合,習得了傳說中的秘笈《九陽真經》,在少林武學的基礎上自成機杼,就在此開宗立派,代代傳承。有明以來,武當派與少林派並稱為武林中的泰山北鬥,地位高崇,但歷來對朝廷的態度十分強硬。尤其是大清建國之後,朝廷為安撫江湖勢力,幾次要敕封少林、武當兩派掌門,恰巧少林是佛門,武當屬道家,就都以“出家之人淡泊名利”為由推辭了,跟朝廷擺出個既不對立、也不妥協的姿態。到了乾隆年間,武當派傳到掌門馬真的手中。馬真雖出家為道,原先的身份卻是反清組織天地會後人,因此對清廷大大的不買賬,只差沒有率領山上弟子,明打明地扯旗造反。朝廷正為此大為頭痛,幸而馬真不久便即身亡,掌門之位該由馬真師弟陸菲青承繼。那陸菲青也是個積極的反清人士,乾隆二十四年紅花會聯合各地反清組織同盟起義,他就是核心人物之一。紅花會事敗之後,各地起義領袖要麽陣亡,要麽不知所蹤,陸菲青也在其列,武當派終於又成了群龍無首的局面。朝廷這邊才暗暗松了口氣,又查知陸菲青唯一親傳的弟子李沅芷是官宦門第之後,其父浙江提督李可秀也參加了對紅花會的清剿之戰。雖然李可秀因貽誤軍機獲罪處死,但念在多年軍功,家人一應免咎,又封了已回返武當山上的李沅芷為武當派掌門,欽賜道號“南華”。

李沅芷當初是為情所困,無法自解,又因父親獲罪,便覺得對凡塵俗世再無留戀,念及師父教導之恩,索性上了武當山,潛心修習武功。這樣一過十二年,那天真爛漫的閨中女兒,已成了道服絲絳的女冠,雖然綠鬢紅顏不改,眉宇間卻早添了抹不去的滄桑。

這時正是清晨時分,李沅芷照例在紫霄宮前帶著眾弟子練了一套拳法、一套劍法,便沒有再逗留下去,只請幾位師兄幫忙指導後輩新進弟子,自己也沒換衣服,就匆匆下山,來到遇真宮旁邊一座小小的院落。剛一推門,已聽院內傳來女孩清脆的笑聲,跟著一個只到她腰際的人影就撲了上來,一把抱住她叫著“阿姨”不休。李沅芷不由得露出笑容來,拉住了纏在自己身上的小女孩的小手,一邊問著“蘭蘭昨晚睡得好不好?”“娘好不好?”一邊領著她往裏走。女孩認真地點點頭,指著房裏道:“娘在收拾東西。”

李沅芷一怔,忙跟女孩一起進房,開口便道:“阿蘇姐姐,你這是要做什麽?”

坐在床邊打著包袱的一個三十出頭的少婦就擡起頭來,微微一笑:“在你這兒住了這麽久,給你添了不少麻煩,我們也該走了。”

“哪有什麽麻煩!”李沅芷隨手把她手裏的包袱奪下,就坐在她身邊,“我叫你姐姐,你竟拿我當外人!”

“我要是拿你當外人,也不會忝著臉跑到武當山來,一住就是兩個月,連年都在你這裏過的。”蘇卿還是那樣淡淡地笑著,“只是我們現在這樣……雖然我看那福三爺其實也早懈怠了,架不住我們苗大俠那位好兄弟一直死咬著不放。我們也得常活動著,比死蹲在一處強。何況前些日子你說的,福康安又要辦什麽掌門人大會,你這個身份是必要出席的,叫人知道我們在你這裏不好。”

李沅芷頓了頓,才嘆了一聲:“你這張嘴……說得我也沒話可回。好吧,你們路上也要小心,等這陣子的事過去了,就還回來。好歹……好歹也跟我說說話。”

“曉得了。”蘇卿向床邊怔怔看著她們說話的女兒一瞥,“蘭蘭你看,李阿姨還是掌門呢,居然會撅嘴!”李沅芷臉一紅,輕輕打了她一下。若蘭卻拍著手開心地笑了起來。

“阿蘇姐姐,你……你真好!”李沅芷拉過若蘭來,在懷裏揉弄著,“跟苗大俠夫妻恩愛,又有這麽可愛的女兒。我真替你高興!”

蘇卿靜靜地望著她:“阿芷,你呢?真要這麽過一輩子?”

“這麽過一輩子又有什麽不好的。能像你這樣遇到一個真心人,夫妻同心一體的能有幾個?我反正是不想的了。”李沅芷神情淡淡的,像在說不相幹的事一般,“可惜我當年跟師父學藝不上心,到如今進境也有限。說什麽把武當武學發揚光大,只怕是心有餘力不足。不過我看紫衣這孩子還有些天分——”

“咦?師父背後編派我什麽呢!”一個清脆活潑的聲音猛然間在門口響起,跟著便進來個十七八歲的少女,一身淡青蓮色短打,膚色略深,鵝蛋臉上一雙點漆似的大眼睛甚為靈動,幾步走過來扯住蘇卿的衣角,故意不依道,“阿蘇姑姑,師父一定又說我的壞話,你可要替我做主!”

蘇卿“噗”的一聲噴笑出來,卻指著李沅芷道:“也不知是誰生的女兒,怎麽活脫跟你當年一樣,生生是個小魔星!”說話間若蘭早過來巴在那少女身上撒嬌,大小四個女人便笑作一團。苗人鳳正隨在那少女身後進來,見了這種情景,也不自在地一笑。

李沅芷最先正了神色,起身鄭重打了個稽首,才道:“這段時日以來,還要多謝苗大俠對紫衣的指點。”

苗人鳳這才像輕松了些,也舉手還禮:“李掌門不必客氣。紫衣天資聰穎,確實是習武的良材,大約再過三五年,就將有所小成了。”

“是麽?”李沅芷露出驚喜的神情,跟著搖了搖頭,“我這個當師父的太不稱職。這樣的武功,還當什麽武當掌門,豈不令人可笑!”

“李掌門過謙了。紫衣內功身法根基都十分紮實,正是李掌門教導有方。”

“我說你們兩個,”蘇卿在旁不耐煩地翻了翻眼皮,“這麽說話不累麽?——紫衣,你不知道,你苗伯伯口裏從不誇人,他要是誇了人,這個人一萬年也不錯。你這是自己爭氣,給你師父長臉,快跟師父討賞去!”

那少女紫衣聽得一樂,果然纏上李沅芷磨個不休,連若蘭也跟在身後湊趣。李沅芷無奈道:“你阿蘇姑姑說得沒錯,你這丫頭就是個小魔星!本還想過些日子再打發你下山,正好你姑姑和你苗伯伯他們要走,你就送送他們,然後自己到江湖上闖一闖。半年為期,八月掌門人大會之前來找我回話。”

紫衣的脾氣是個愛新鮮熱鬧的,聽了就拍手叫好,忽見李沅芷瞪了自己一眼,才猛地收住了,老老實實躬身行禮道:“是,師父。”

李沅芷牽過若蘭的手,重新坐回蘇卿身邊,才微微一笑道:“你這孩子平時看著機靈,其實沒真正出過門,這次一個人到外邊,凡事都警醒著點。別叫人哄著賣了,我可沒處贖你去。”

“姑姑,你聽,”紫衣跺腳道,“有師父這麽埋汰人的嘛!”

“你說什麽?我怎麽你了?”

紫衣一怔,忙擺了擺手:“沒,我沒說什麽。”卻見蘇卿沖自己抿嘴一笑。李沅芷也不理會,想了想又道:“紫衣這名字還是我給你取的,在山上大家也都叫得慣了,卻一直也沒帶個姓氏。”

蘇卿聽了就心頭一沈,想起紫衣的母親銀姑受人強迫,生下女兒又無處容身的事。這時候銀姑已歿,紫衣的身世大家也沒隱瞞過她,但突然提起來,只怕這女孩難過。誰知紫衣卻像興奮得緊,拍手道:“那好,我從此就姓張!”

“胡說八道!好端端的姓什麽張?那你怎不跟我姓李呢?”李沅芷白了紫衣一眼,續道,“按理說你生父姓鳳,你也該跟著姓鳳才是。”

“什麽生父?我不要!我還不如跟著師父姓李!”

“去,別胡鬧!”李沅芷輕叱道,“你母親娘家姓袁,你就跟了母姓吧。她一個人養你不容易,好歹留個念想。”

紫衣聽她提起亡母,神情也便鄭重起來,點頭答應。又聽李沅芷道:“不過你父親尚在,他畢竟……”

“他算什麽父親!”紫衣哼了一聲,“我永不認這個父親。”

“認與不認,你都到廣東佛山去見他一見——這算是給你這次出門的任務,不許推搪!”李沅芷盯著紫衣,用目光壓住了她的反駁,才嘆了口氣,“你還年輕,又沒經過事,不知道血緣親情是多麽重要。一旦舍棄,將來只怕後悔莫及。”

紫衣嘴唇動了動,似乎要說話,終於還是忍住了,便低頭稱是。李沅芷想了想也無別事,就起身告辭,又跟蘇卿絮絮叨叨半天,商定了哪天啟程,必來相送,才帶著紫衣離開。

兩天後,李沅芷果然和紫衣同來送行,一直出了武當山門。紫衣則陪同苗人鳳夫婦一道繼續東行。若蘭這些日子跟這位大姐姐早混得熟了,兩個女孩子嘰嘰喳喳鬧個不休。

蘇卿瞥了一眼皺著眉頭的苗人鳳,忍不住暗笑。苗人鳳卻冷不防開口道:“紫衣,你習武幾年了?”

“五年吧,”紫衣歪著頭算了算,“從我十三歲那年才開始練功的。師父說女孩子習武太早,反而對身子不好。”

“你師父說的是。不過你習武五年,就有這樣成就,已經很難得了。”

“哎呀,阿蘇姑姑,你還說苗伯伯不會誇人!”紫衣臉上登時紅了起來,“我哪一次跟苗伯伯過招不是被打得落花流水,連手都還不了,還值得這樣一說再說的!”

苗人鳳一哂:“你是個年輕女孩子,功力尚淺,又沒有對敵經驗,跟我交手自然占不到上風。但是你內功是武當正宗,假以時日必能有所成就。這個不說,你使劍的時候,很多地方不墨守成規,能按形勢加以變化,前後招也都有呼應,顯然是費了一番心思鉆研。說句不客氣話,這不像是李掌門能教出來的。”

“佩青,怎麽說話呢!有當著孩子說人家師父不行的嗎?”蘇卿忍不住瞪了苗人鳳一眼。苗人鳳就咳嗽一聲:“我是就事論事。李掌門武功造詣不淺,性子上就隨意些,她的劍法跟紫衣就不是一個路數。不過這武當柔雲劍法是門內不傳之秘,除了李掌門,哪還有人教得出來?”

“苗伯伯說得對,可不就是我師父教的嘛!”紫衣不知為何有些急匆匆地笑道,“除了我師父,天下哪還有武當派的高手?”

她不說這話還好,話音剛落,蘇卿眼光一閃,已接口道:“好個小丫頭,在我跟前還敢弄鬼!你是怕我想不起你那位師叔祖來麽!”

苗人鳳楞了一下:“九娘,你說的是誰?”

“姑姑!”

蘇卿望著發急的紫衣悠悠一笑:“‘火手判官’張召重張大人呀!——怪道你那天非要說姓張呢,敢情是這個張!”見紫衣還要辯駁,就用手指點了她鼻尖,“你敢說不是?那天你說你師父什麽來著?‘埋汰人’,這是哪裏的話?連你師父都沒聽懂,你是跟誰學的?”

“我……我聽師兄們說的。”

“你哄鬼呢!這是關外人的話,還是打滿人那兒來的。你那師兄裏頭有滿人?還是他們誰認識朝廷的人?”

“張召重?”苗人鳳哼了一聲,“原來是清廷……”看著紫衣的神情,後面“走狗”兩個字終究是沒說出來。

“當年能把銀姑嫂子——就是紫衣的娘——安頓在武當山上,不受江湖風霜之苦,其實張大人也算幫了不少忙。”蘇卿輕聲一嘆,“這是各人得各人的緣法。不過那張大人貴人事忙,還能巴巴兒地跑到武當山來教你,你這小丫頭真是好大的面子啊!”

“也、也沒幾次……”紫衣垂下目光,訥訥道,“他……張叔叔……都是辦事路過武當山的時候,才來看我和娘一眼,順便指點我武功。姑姑,這事我誰都沒說過,你可別……”

“放心,我不告訴你師父。”蘇卿聽李沅芷說過他們武當派上一代的恩怨,便點點頭,“難得張大人對你們母女還有點好心。”

紫衣嘻嘻一笑,終是不願再提這個話題,想了想問道:“阿蘇姑姑,你們打算去哪裏?要不要我陪你們同行?”

“不用了吧,你不是還要去廣東?”蘇卿思忖片刻,“本來我們和你一起去也無妨,但若蘭總是想家,好在如今風聲也不很緊,我跟你苗伯伯還是回一趟金山,過陣子還要去河南開封找丐幫的範幫主。你要是有什麽事,托人往這兩個地方帶信就是。”

苗人鳳在旁邊微微一笑。他祖居金山,雖然時常行走江湖,終究還覺得“家”是在那裏。這幾年為躲避官軍追捕,一直帶著妻女在外漂泊,思鄉之情愈重。見蘇卿明知這情形,倒把“想家”的念頭推到若蘭頭上,不由好笑。忽然又聽蘇卿道:“阿寶,你既然南下,一路上幫我們打聽著,有沒有胡一刀大俠後人的下落。”

“曉得了!”紫衣拖了長聲應道,“姑姑,你怎麽還叫人家小名兒!師父都說了,我要是遇上江湖中人通名,就說姓袁,名叫紫衣。”蘇卿看著她一本正經的樣子,忍不住伸手在她臉上掐了一把,便對著她發惱的神情大笑。

又行了數日,袁紫衣與苗人鳳蘇卿夫婦在江夏分手,轉為向南,往廣東佛山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卷開始啦!四小花旦開始陸續登上舞臺!

……不過目前大概只有袁紫衣和程靈素能出來吧,蘿莉苗若蘭偶爾打個醬油。相信我第三卷裏會出齊的。

為本章因為掉到女人堆裏而無所適從的喵大俠點個蠟。

為一直沒有戲份但不斷躺槍的武指點個蠟。

武指你存在感太強了這樣都能給我搶戲……

說起武指,前些天跟cp聊過“為什麽金庸寫反派的時候都要從道德上黑他”這個話題,然後——

武指你真是一直在躺槍從未被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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