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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願為雙鴻鵠 奮翅起高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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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卿來見一嗔的時候,看到他正坐在桌旁,手裏拿著藥杵在石臼搗著,倒是一臉輕松自在,也看不出氣色有什麽變化,不免稍稍放心。一嗔擡起頭來,沖蘇卿一笑:“丫頭,覺得怎麽樣?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我沒事。”蘇卿忙在他身邊坐了下來,“爹,你有沒有事?我聽靈兒說——”

一嗔還是那麽不溫不火地笑著,只用目光止住了她急切的詢問,然後無奈地搖了搖頭:“靈兒這孩子平時從不多說話,連她師姐都奈何不得。我倒是忘了她跟你的緣分,自然是什麽都會告訴你。”

“爹,是不是因為我的事……”蘇卿突然恨恨地低下頭,不敢與一嗔對視,“我沒孝敬過你一天,還總是惹麻煩,我……我真不如死了……”

“胡說!你才多大年紀,就敢提死字!”一嗔嘆了口氣,聲音就緩了下來,“再怎麽說,你也是個女孩子,哪能什麽事都自己擔著!你又是心軟,好管別人閑事,寧可自己吃虧。遇上這個男人——”說著便向一旁站著的苗人鳳斜了一眼,“——什麽忙也幫不上,倒害得你連命都往裏搭。我這當爹爹的要是再不疼你,還有誰疼你啊!”

“爹爹!”蘇卿叫了一聲,眼淚又止不住流了下來,連忙拭了去,哽咽著道,“可是靈兒說……”

“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三年之後的事,等到了三年再說。”一嗔見蘇卿還是滿臉疑惑,點頭道,“我那師弟——呵呵,你該叫師叔了——還是有些本事,我想盡辦法,還是不能以藥物徹底化解你體內蠱毒。所幸苗疆本來的放蠱之法,我還曉得一二,這蠱過了宿主,就會重新休眠,料想和你當初一樣,也要三年後方才發作。”

蘇卿瞪大了眼睛,不想一嗔是將自己體內蠱毒直接轉移到他身上,心裏又是感激,又是辛酸,要說什麽,又不知從何說起。一嗔卻搖頭道:“這不是什麽好法子,普天下醫生都這樣救人,死也死不過來。但以行醫之道而言,我就不認你這個女兒,一樣不能眼睜睜看你不治而亡,你明白麽?”

“我……我明白。”蘇卿頓了頓,就起身拜了下去。一嗔一把拉住,笑道:“別這麽愁眉苦臉的。本來你蠱毒發作得太急,我正苦於沒時間參詳藥理,眼下不是又多了三年工夫!你爹爹是什麽人,難道這三年之中,就當真解不了這什麽碧蠶蠱了麽!”

蘇卿看他臉上滿是自信,雖然也覺得藥王名頭不虛,心裏終是不安,思忖片刻,便道:“那我留下照顧爹爹。”

“我倒是高興,”一嗔哈哈一笑,“就只怕有人不願意吧?”

苗人鳳一直沒開口,這時聽他點到自己頭上,便躬身道:“阿蘭……嗯……她要盡孝,我不能阻攔。等大師制出解藥,身體無恙的時候,我再接她回去就是。”

一嗔剛要點頭,猛地頓住了,瞪著苗人鳳道:“你叫我什麽?大師?”

“哦,是。岳父。”

蘇卿從沒想過苗人鳳居然從善如流,而且看樣子對一嗔十分信服,忍不住驚訝地盯住了他。一嗔卻撫著胡須大笑出聲:“好,好!打遍天下無敵手的苗大俠也有今日!沖你叫這一聲,當初跟老朽的過節就一筆勾銷吧!”

“爹爹!”一嗔聽蘇卿這樣叫,想她必要害羞不依,誰知她卻轉向苗人鳳道,“對了,你當年來找爹爹,可是要打聽害死胡一刀的是什麽毒物?”

“你、你怎麽知道?”苗人鳳楞了一下,轉念想定是一嗔對她提及。不想一嗔也同時開口道:“丫頭,這事你是怎麽知道的?當初你見他的時候……”

“當初?”

蘇卿見兩人都滿面驚奇地望著自己,苗人鳳更是驚訝之中若有所悟,忍不住抿嘴一笑:“當初苗大俠見過我,我卻沒看見他呢。——這也是我猜的罷了。苗大俠對遼東大俠胡一刀之死一直耿耿於懷,但你傷他的兵器不是自己所有,那上面的毒藥更不知道是誰所放。你既然查不出毒藥來源,想必要找爹爹這聞名天下的‘毒手藥王’,打聽這毒藥之名,可能是誰所制,從這條線再摸上去,當能找到那害死胡一刀的罪魁。”

“原來如此。”一嗔見苗人鳳沈默不語,像在思索著什麽,樂得趁機搶先道,“丫頭,你是不知道,這家夥當年來找我時霸道得緊,你說的這些他一概沒提,劈頭就問我這毒是否出自藥王谷。哼,你爹爹是讓人這麽盤問的麽!”

“爹爹不是也教訓過他了嘛!”蘇卿想起當初一嗔派薛鵲給苗人鳳送毒物的事,掩口輕笑,“怪道我看他挺大個人,見了條小草蛇也有些戰戰兢兢的,原來正是杯弓蛇影。”剛剛說完,就覺得語氣中太親近了些,見苗人鳳臉上微微發紅,忙轉了話題道,“苗大俠既然和我爹爹消了嫌隙,不妨就把那兵刃取來,讓爹爹鑒別一下也好。不過據我猜想,要是只有爹爹這藥王才能認得出的毒藥,八成也出自我那石師叔之手。”

一嗔聽了,神色一凜,沒有回答。苗人鳳則沈吟道:“可是石……先生與胡一刀能有什麽仇怨?又為什麽非要假我之手害他?”

“石先生跟胡一刀倒未必認識,不過他是認識那田歸農的。”蘇卿靜靜道,“田掌門是什麽樣的人,苗大俠如今也看清了吧。”

“這……”苗人鳳聽她提出這個想法來,忽然覺得一直罩在心頭的迷霧正一點點散去。還在思索,又聽蘇卿道:“這也是我推測,沒有證據,還不能坐人以罪。我想,你倒是先找到胡一刀的後人,更緊要些。”

苗人鳳這時已驚訝不出來,要問又不知從什麽地方問起,只是怔怔地盯著她。一嗔就在旁邊一樂:“丫頭,你操心得這麽多,還說要留在這裏陪我?只怕你一天也待不住!”說罷也不等蘇卿回答,徑自領了靈素出門。蘇卿楞了半天,才想起要給苗人鳳解釋,苗人鳳卻搶先道:“你……真的要留在藥王谷?不跟我回去接若蘭了?”

蘇卿身子一震,自然知道他提起女兒的用意,卻咬著牙搖了搖頭:“我也不瞞你,就算是爹爹的身子好了,又或者——你看他口頭上說得輕松,萬一有個什麽——我也不跟你回去。靈兒從小沒爹沒娘的,我帶著她到外頭,不管哪裏尋碗飯吃,也好照顧她。”

“你、你怎麽這樣倔!”苗人鳳脫口說了一句,又放緩了語氣,“還說我對你未必有情。你是恨我,還是根本沒把我……”

“我怎麽能恨苗大俠!”蘇卿輕笑一聲,“是我對不起你,你卻這樣待我。我心裏是很感激的。”

“別這麽說。我一點也不怪你。”苗人鳳像是下定決心一般走上前去,把手放在了蘇卿的鬢邊,“那天你把金釵交還給我,我就應該知道,你不是貪圖富貴的人。你……恨我也是應該的,不過你看在若蘭的面上……當初我叫你阿蘭,所以給女兒取了這個名字。你要是不在……”

“你就告訴蘭蘭,她娘短命,半路拋下你們去了。”蘇卿仿佛想嘆氣,又忍住了,慢慢避開苗人鳳的手,走了開去,目光也不再註視著他,“她娘叫南蘭,是個官家小姐,因為半路遇到劫匪,為你所救,便以身相許……你這樣說,蘭蘭長大了想起來,心裏也好過些。我……我的身份……”她剛說到這裏,猛地被苗人鳳抓住了手臂,強迫她與自己對視:“我不管你什麽身份,你總是若蘭的娘。”

“你不明白,我……你知道我嫁你三年,除了跟你去滄州和玉筆山莊,為什麽成天不出大門一步?”蘇卿自嘲地笑了笑,“八年前,我是杭州倚紅閣的紅牌娘子,江南一帶認識我的人也不少。後來機緣巧合贖了身,為謀生計,又搭了個戲班子,從江南唱到江北。——你想讓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你娶了個下賤出身的女人麽?”

她幾句話說得平平淡淡,聽在苗人鳳耳中卻疼痛不已,像是連胸口也揪緊了,想也沒想就拉過她一把抱在懷裏:“我不知道你受了這麽多苦!一個女人,為什麽要這麽好強?”

“苗……大俠,你別……”

“你叫我什麽?”苗人鳳突然露出一個微笑,“九娘——往後我就叫你九娘,好不好?”

“你這人怎麽——”蘇卿看他鐵了心自說自話,忍不住翻個白眼道,“我說的話,你是聽見還是沒聽見?”

“聽見了,那又怎麽樣?我說了,你是若蘭的娘。”

“就算苗大俠不在乎,蘭蘭一個女孩子家,你讓她成天聽人說這些閑話嗎?”

苗人鳳就哼了一聲:“誰敢在我女兒面前說三道四!”

“你……你現在是聞名天下的大俠,別人都怕你。往後呢?到你護不了她的時候呢?”

“你想得還真多。”面對蘇卿的急切,苗人鳳似乎毫不在意,只是饒有興味地打量著她,“真這麽惦記著若蘭,怎麽不回來自己照顧她?”說著不等蘇卿接話,就把她重新納入懷中,笑道,“我苗家上下沒有一個人怕那些無聊閑話的,若蘭自然也不怕。你呢——九娘,你怎麽說?”

“我、我……”蘇卿倚在他寬闊堅實的胸膛上,突然心跳得快了起來,身上的力氣也像一下子用盡了,只想就這樣閉上眼睛,安安穩穩地睡下去。她靜默著,卻聽到對方的胸中傳來沈悶而紮實的跳動聲,每一聲都像砸在自己心頭,將那些不安、疑惑、憂愁和委屈都驅散殆盡,貼上去的半邊臉頰就漸漸變得滾燙起來。“我也不怕。佩青,謝謝你。”

苗人鳳聽到她的稱呼,就明朗地笑起來,隨即慢慢地低下頭,目光中充滿了柔情。蘇卿更覺得一顆心怦怦亂跳,幾乎要蹦了出來,也說不清自己這樣年紀了,為什麽反倒愈加羞澀。就紅著臉閉上眼睛,感覺到對方與自己雙唇相接,先是輕柔地碰觸,漸漸唇瓣就粘在一起,不斷地親吻著、吮吸著,仿佛要抒盡兩人之前從不曾表露過的柔情……

二人纏綿良久,終於有些不情願地分了開來,苗人鳳就笑道:“你還要嘴硬,不跟我回家麽?”

“可是我爹爹,我實在放心不下。”

“這個我當然知道。可是你就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麽忙。”苗人鳳輕輕撫著蘇卿肩膀道,“你要是願意,我們把若蘭接來,一起在白馬市住下也使得。”

“不行。佩青,你一個大男人,怎麽能成天跟老婆孩子拴在一起,你——”蘇卿忽然見苗人鳳像是玩味地望著自己,不由住了話頭。聽他慢悠悠道:“我年紀也不小了,好容易討個老婆,不敢再放她跑了啊!”

“哎呀,你!”蘇卿臉上剛退下去的紅色騰地又再升上來,恨了一聲道,“我還當你這人老實,竟也這麽會排揎人!我……我……”

“你怎麽樣啊?”

“我——”蘇卿的聲音不知不覺便低了,拖了半天,終於道,“我跟你回去就是。往後你到哪裏,我帶著蘭蘭跟你到哪裏,我看你什麽時候會厭煩!”

苗人鳳哈哈一笑:“你不厭煩,我就不厭煩。你要是不信,不妨就先試個十年八年的,如何?”見蘇卿一跺腳轉過身去不睬,卻不反駁,情知她是害羞撒嬌,便伸手拉住了,二人一同去見一嗔辭行。

一嗔也不詫異,看著蘇卿狡黠地一笑:“我說什麽來著?你這丫頭人不大,心卻不小,當年尚且留不住你,何況如今也是有家有孩子的人了。”

“爹爹,我、我真是不孝……”蘇卿一見他,又勾起之前的心思來,知道自己虧欠這位義父太多,便款款拜倒,“我這一命是爹爹救回來的,往後必定珍惜,決不再輕言生死。”

一嗔點了點頭:“這就對了。你能這樣,才是我藥王的女兒。”說罷向苗人鳳一瞥。苗人鳳卻先在蘇卿身邊同為一拜,才將她扶了起來,沈聲道:“岳父放心。”

一嗔忍不住哈哈大笑,甚是開懷。苗人鳳情知他坐實是自己長輩,也算報了當年斷指之仇,心裏暗暗好笑,面上卻只恭敬地垂下眼去。只聽一嗔笑道:“有個江湖聞名的大俠當女婿,果然爽快威風得緊!當初也是老朽性子執拗,不肯平心靜氣,你我才結下這個梁子,其實有違佛家教義。我法號一嗔,就是這個‘嗔’字始終戒不掉。如今既然你我沒了嫌隙,我把這‘嗔’字拋了,往後號為無嗔,潛心修行,不問江湖是非。”

苗人鳳正佩服他徹悟,蘇卿已在旁輕笑道:“人生在世,聲名字號原本是身外之物,貪嗔怨怒,皆是虛空。爹爹還值得把這個掛在法號上,念作口頭禪,可見這佛法修得不地道。”

一嗔一怔,看苗人鳳轉過頭去忍笑,就哼了一聲:“這個丫頭,嘴上還是這樣刻薄。幸而不在我這裏天天念叨,往後自然有人聽你胡攪蠻纏去!——笑,你還笑得出來!”話音未落,苗人鳳終究是耐不住噴笑出來。一嗔本還有三分尷尬,自己想了一想,也不由得捋著頦下雪白的胡須莞爾。

作者有話要說:

我果然不擅長寫小清新……幸好下一章又要走劇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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