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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心抱區區 懼君不識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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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九娘見田歸農來向自己索要地圖,福康安卻沒出現,就覺得事有蹊蹺。她認識田歸農多年,早知道這人沒有一點好心思,行動就要使陰謀詭計,這時看他一副分外關心的樣子,猜那解藥八成是假的,便想:“索性就一拍兩散!”也不動聲色,畫圖時卻留心起來。她想文字不好改,只能在圖上做手腳,猛地想起當年郭靖給歐陽鋒寫九陰真經的故事,便即效仿,但凡圖上能看明白的山石樹木等物一概東挪西放,心道這圖經過多年,實地景物也未必就和當初一樣,田歸農等就算發現對不上,也不會覺得有異——“要是這樣他們還能找得到,就算他們的造化!”

之後福康安等人仍帶她同行,她就知道是信不過自己,也不以為意。正等著不知什麽時候再接著打擂臺,卻見苗人鳳突然出現在面前,不由得吃了一驚。苗人鳳也不說話,只攜了她手臂在山中飛奔,直到一處洞穴外面才停下。九娘見四周已是遍地冰霜,禁不住打了個寒顫,看到苗人鳳從洞口拾起一束捆紮好的火把點燃,向自己目光示意,只得老老實實跟他往洞內走去。

她出來沒穿外面禦寒衣服,越走越冷,又是覺得心驚,想苗人鳳那模樣像是早來過此處的,難道恨自己騙了他三年,還把寶藏圖透露給田歸農知道,要在這裏殺人滅口?情知自己也跑不了,不得不勉強跟隨。也不曉得走了多久,苗人鳳忽然頓住腳步,九娘擡頭看時,只覺眼前一亮,洞中四壁都在火把映照下光華耀目。

“這、這是……”九娘看著滿洞燦爛的金珠寶石等物,不禁呆住了,這時才明白面前就是傳說中的闖王寶藏,驚詫之下,連後半句話也忘了說。苗人鳳卻冷冷哼了一聲,道:“闖王寶藏。你不是就想著它麽!”

九娘聽他話裏充滿諷刺的意味,也懶得辯駁,微微一笑道:“原來苗大俠早已找到寶藏了,我倒要恭喜你。”

“哼,你若是知道我先於他找到寶藏,又該如何?”

“他?”九娘擡了擡眼,淡淡道,“你說的‘他’,是田歸農吧。苗大俠為人正派,這寶藏落在你的手上,比被他找到要強百倍。這事是我對不起你,你要怎麽處置我,都請隨意,何必這麽拈酸作醋的!”

“你!”苗人鳳只吐出一個字,就頓住語聲,像是強行壓制著怒意,半晌才道,“你什麽意思?”

“我意思麽,就是苗大俠要殺要剮,我都認命。是我的錯我不推搪,反正我現在……”九娘說著沈吟了一下,才續道,“能死在你手上,我倒安心許多。只是你帶我來這裏炫耀,無非想看我後悔,聽我說自己瞎了眼才沒跟你到底——這等心思行徑,可配不起你素日人品。”

苗人鳳本來就對她滿腔惱火,這時聽她越說越是尖酸刻薄,更戳中自己隱密的心事,臉上驀然漲得通紅,直恨不得一個耳光打過去。左右思忖片刻,反覺得自己沒趣,一甩手道:“我不殺你。你好自為之。”說罷轉身出洞。

剛到洞外,又覺得有些不對,不禁停步沈思。自從看到九娘隨田歸農一行來到玉筆峰,跟著眾人進山搜索,苗人鳳已經知道他們是為了寶藏而來。當初以為她跟田歸農私奔是兩情相悅,不想還有這樣一層關系,難怪她連女兒都可以拋棄。這時在苗人鳳心中,不免把她描摹得又是貪婪,又是狠毒,想她已知道寶藏所在,要是回去告知了田歸農,便殊為可慮。想了半天,索性在洞外亂石間隱藏起來盯著洞口,盤算著待她出來就暗中跟隨,如果她自行離去就罷了,真要去找田歸農,必不能讓她如願。

誰知等了許久,仍不見半個人影,不由得暗暗奇怪。心想這寶藏山洞自己早已查探過多次,裏面並沒有其他通道可以離開的。又再等了一陣,終於忍不住,重新點起火把進洞。

走到半途,忽然見前面一個身影蜷縮著躺在地上,吃了一驚,忙走上前去,見她眼睛緊緊閉著,臉色雪白,雙唇也沒了血色,竟已昏迷多時。這時才發現她全身冰冷,也不及想太多,拋下火把,脫外氅把她身子裹住,就抱在懷裏暖著。九娘猛地抖動了一下,迷迷糊糊地道:“疼……疼……”

苗人鳳一楞,剛要替她察看身上哪裏有傷,火把“噗”的一聲滅了,心想待在這裏不是辦法,便將九娘橫抱了起來,摸索著出洞。又掩好了洞口,才回返玉筆山莊。

那玉筆山莊的莊主杜希孟跟苗人鳳相交多年,彼此都不見外,這時看他帶著妻子回來,忙張羅著遣丫頭過去服侍。苗人鳳想起九娘之前喊疼,親自為她除了衣物,這才發現她肩臂上到處都是青紫的淤痕,心裏像被揪了一把似的,猛然疼痛起來。好容易收拾完畢,就坐在床邊定定地望著她,想起三年夫妻之情,又是疑惑,又是忍不住的憐惜。

過了一陣,九娘慢慢睜開眼來,一瞥間看到苗人鳳的身影就在旁邊,便輕笑一聲,像是嘲諷,又像是自嘲:“苗大俠還真是以德報怨。”

“你別說話了,好好歇著。”苗人鳳神情僵了一下,就站起身來,“我去……給你端姜湯來。”

“你等等!”九娘猛地叫住了他,“這裏是……玉筆山莊?那你把蘭蘭放在哪兒了?”

“在杜大嫂那兒。你——要不要見她?”

九娘卻搖了搖頭:“我現在這樣……你別告訴她我在這兒,行不行?”她突然變得不安起來,急促地重覆著,“我求求你,你別告訴她……你就跟她說我已經死了……”

苗人鳳見她說著就想撐起身來,便上前按住了她,皺眉道:“為什麽不見女兒?——不對,你是不打算回苗家了,是不是?”

“你別逼我,苗大俠,你別逼我了!”九娘說著,眼淚已止不住流得滿臉都是,嗓音卻變得高亢淒厲,“你就當我死了吧!要不然……要不然你親手殺了我,我沒有怨言!你殺了我……你殺了我吧……”一邊說,一邊死命捉住苗人鳳的手臂,像要強迫他同意似的。苗人鳳從沒見過九娘這麽激烈的態度,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回答,反手扶了她肩膀,連聲道:“你躺下,你好好躺著……我哪裏也不去,什麽也不說了,好不好?……”正要再安慰些什麽,九娘卻猛然尖利地叫了一聲,兩臂抱著胸口,身子緊緊地蜷了起來。苗人鳳看著她不住顫抖,像是疼得厲害,忙爬上床去把她抱在懷裏,又掏出手絹塞在她死死咬住的牙齒之間。

九娘像是已經神智不清,也不再掙紮,只蜷縮著微弱地哭泣,過了很久才漸漸昏睡過去。苗人鳳看她呼吸平穩了些,才稍稍放心,又見她臉上滿是混雜的汗水和淚水,就輕輕把她放下,自去打了熱水來幫她擦拭。又過了半晌,看到她臉色稍覆,睫毛微微顫動起來,像是有了意識,就輕聲叫道:“阿蘭……”

“我不叫南蘭。”九娘睜眼向苗人鳳一望,看他滿臉猶疑,便淡淡道,“我姓蘇,名叫蘇卿,有個藝名喚作九娘。我也不是什麽再醮的官家小姐。田歸農一向覬覦闖王寶藏,所以三年前設計讓我嫁給了你,伺機偷出你家那半張藏寶圖來。既然如今是你先找到寶藏,可見天意如此,讓那田歸農空忙一場。我騙了你這麽久,現在這樣也是報應,你……你用不著同情我。”

苗人鳳聽她虛弱而平靜地說出這番話,心中越來越是驚訝,沈吟了半天,才道:“你身上的傷,是他……是田歸農……”

“那倒沒什麽,你不用在意。”蘇卿微微一笑,跟著想了想便問道,“你帶我出來多久了?”

“兩個多時辰——你別問了,好生歇著。”苗人鳳長長嘆了口氣,“我……我不怪你。你就在這裏休養,待身子好了,想去哪裏,我也……不問。”

“苗大俠怎麽這樣兒女情長!”蘇卿看了他一眼,“你把我從田歸農他們那兒帶出來,現下他們必然已經發覺了。你還不想想如何對付?”

“哼!一個田歸農有什麽可怕的!”

“要防的不是田歸農,是福康安。”蘇卿見苗人鳳露出驚訝的神色,便曉得他不知情,續道,“他跟田歸農一起來的。那人位高權重,又有殺伐決斷,你當他不會直接調兵來搜山麽?”

苗人鳳思忖片刻:“玉筆山莊地處險要,易守難攻,他就是帶兵來,也奈何我們不得。”

“那你還真是小覷了他!”蘇卿輕笑了一聲,“把十八省紅花會都滅了的人,不直接放火燒山,都算對得起你!玉筆山莊雖然地勢險要,他圍而不打,你能支撐得了多久?”

“這……”苗人鳳一楞,暗忖她說得有理,早不自覺地將這個還虛弱地躺在床上的女子當成了參謀策略的對象,沈吟道,“那應該怎麽辦?”

蘇卿想了想,目光突然一閃:“田歸農那人你也知道,最愛弄小花樣,必定勸福康安先派人來這裏看情況。你倒不如給他用個‘空城計’,他看莊上沒了人,一定以為你早就找到寶藏,已經遠走高飛了,就不會在這裏死纏。”

苗人鳳一點頭,站起身來:“你好好休息吧,別多想了。你我的事,過了眼前這一關再說。”見蘇卿“嗯”了一聲,就閉上眼睛,才轉身出房,去找莊主杜希孟商量對策。

那杜希孟是個豪爽的人,聽罷就擊掌道:“弟妹說得有理,就是這麽辦!我莊子後面有個山洞,咱們尋寶的東西本是存放在那裏,現在去裏面藏上幾日也沒有問題。這莊子沒什麽可收拾的,一把火燒了幹凈!”

“杜大哥,你……”

杜希孟哈哈一笑:“闖王寶藏都在眼前了,我吝惜這莊子做什麽!”

苗人鳳心想,這倒比單是撤出山莊更為穩妥,對方見了必不再疑心,就點頭稱是。兩人率莊上仆從忙碌半天,仍是收拾出了些重要書信和細軟等物,一齊移往山洞。身後山莊火勢燎天,在數裏之外都能看到,想來福康安和田歸農等人見了,也就打消了來搜尋苗人鳳一行的念頭。

苗人鳳本來是把女兒托給了杜莊主的妻子照料,這時大家都湊在一處,那小女孩見母親歸來,高興得不得了,吵著要抱。苗人鳳情知蘇卿終究想離開自己,又怕她見了女兒,激動之下隱疾再發,就百般哄著女兒,要她不來打擾。蘇卿卻笑著接過女兒來,抱在懷裏不住親吻,又是說故事唱小曲兒逗她開心,母女兩個玩成一團。過了一陣,小女孩漸漸累了,仍餳著眼賴在蘇卿懷裏,像是怕她再度離去一般。蘇卿也不動聲色,拍著她曼聲低唱,直到她睡得沈了,才輕輕摘下她抱著自己手臂的小手,遞到苗人鳳手上,嘆了一聲道:“你以後……多疼她吧……”話音未落,已經倒在了地上。

眾人都是一驚,苗人鳳連忙把女兒又交給杜氏,便抱起蘇卿的身子。所幸她這次並沒有發作,過了一會便蘇醒過來,輕笑道:“怎麽死也這麽麻煩?沒的叫你看笑話!”

“你到底……”苗人鳳頓了頓,改口道,“你別擔心,等出了山,我去找個好大夫來給你看看。”蘇卿似乎還想說話,看了看周圍的人,終究沒有作聲。

眾人在山洞中藏了七八天,聽不到外邊動靜,苗人鳳和杜希孟就出去打探,回來時滿臉欣喜,道山中已不見了福康安一行人的蹤跡。於是眾人收拾著一同出山,就在鳳凰城北一個叫做雪裏站的小城中落腳下來。苗人鳳惦記著蘇卿的病,跟杜希孟商議過一陣再挖掘寶藏,也正好避避風頭。杜希孟雖然有些不情願,但寶藏地點只有苗人鳳一人知道,也只得由他。又想他把女兒托給了自己照顧,倒不怕他一去不回,又或甩開自己私下去取寶藏。思忖既定,就點頭同意,夫婦二人帶著小女孩和一眾家人往滄州去了。

苗人鳳這邊就在城中遍尋良醫,連看了幾家,都說蘇卿不過是體虛受涼,只須好生將養便可痊愈,開了些不痛不癢的藥也就罷了。然而蘇卿卻一天比一天虛弱下去,其間心痛又發作了一次,比之前加倍厲害,待醒來時幾乎沒了說話的力氣。苗人鳳無計可施,看著她只是搖頭嘆氣。

蘇卿突然笑了起來,目光停留在他臉上:“我倒沒想到,名滿天下的苗大俠……也會這個樣子。你就……別費心了,我這不是尋常病癥,那些大夫……哪看得出來。”

“你、你究竟是怎麽了?”苗人鳳驀地握住了她手,急促地道,“你自己知道,為什麽不告訴我?”

“這是我自作自受,我也不想拿這個博你同情。”蘇卿搖了搖頭,“對不起,佩青,我……你別管我了。”苗人鳳聽她換成了兩人平日裏的稱呼,心頭猛然顫抖了一下,又聽她道,“事到如今告訴你也無妨,那田歸農……給我下了苗疆的碧蠶蠱,本以為到今年重陽才會發作,現在看來……那人一直對你十分忌憚,將來……你也要小心防他……還有那胡……”

“阿蘭,你別說了!”苗人鳳猛然道,“我這就帶你去找人醫治,等好了之後你再來叮囑我也不遲。”

“你……”蘇卿似乎有些驚訝地看著他堅定的神情,後面的話就沒有再說,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苗人鳳卻向她露出一個笑容——在蘇卿的印象中,仿佛從沒見這冷面的漢子如此溫和地微笑。

“阿蘭,你可曾聽說過湖南洞庭湖邊的毒手藥王?”

作者有話要說:

按:本文裏的設定,蘇卿化名南蘭嫁給苗人鳳的時候,已聲稱自己是寡婦再醮。兩人成婚是乾隆二十七年,蘇卿二十五歲,而且她……冒充不了未婚少女XDDD

原著當中南蘭當然是正牌女兒身,據說年齡只有十七八。如果按苗人鳳在乾隆十八年比武時三十歲算,乾隆二十八年(胡一刀十年祭辰)他都四十了,娶個十八歲黃花閨女他也好意思的!!!

老金小說裏的老夫少妻風氣實在讓人不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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