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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置書懷袖中 三歲字不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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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寶震陪著馬春花回到花廳,就正正經經地向眾人見禮寒暄。馬行空見這年輕人謙恭有禮,料想是不知上一代的恩怨,也不說破,客氣了幾句就要告辭。商寶震只是拉著不放,又望著田歸農道:“田掌門和馬總鏢頭一起到寒舍,是晚輩的幸運,既然是天留客,前輩可不能就走,須得多盤桓幾日才好。”

田歸農一笑不語,只轉頭看了一眼南氏。南氏從回來後就一直沈默,這時突然咳嗽了兩聲,身子晃了晃。田歸農趕忙扶住了,伸手在她額頭一試,就露出又是吃驚、又是緊張的神色,向商寶震點頭道:“既然貴主人厚愛,田某也不見外了。我娘子想是淋了雨,身上不好,還請容我們叨擾一陣。”

商寶震也看出南氏氣色不對,忙不疊地應聲,就叫家人來安排住處,又叫為南氏延醫診治。他雖然年紀輕,卻是個伶俐的人,出來之前已聽管家說了盜匪劫鏢的事,知道馬行空受了內傷,便趁機極力挽留,又主動遣人往飛馬鏢局在青州府的分局送信,另外召集人手護鏢赴寧。又因知平四叔侄曾出力抵抗盜匪,便連他二人都一同挽留了,只說莊上正缺人手,請他們做幫工。平四欣然同意。馬行空看這年輕人如此細致周到,只得把恩怨掩起,就在商家堡住了下來。商寶震是好武之人,但父親早亡,沒學得八卦刀絕藝,這時就每日向馬行空請教拳腳。田歸農卻因南氏病得著實不輕,只在房中悉心照料。如此眨眼間就是半個月工夫,南氏才漸漸地有些好轉。

馬春花時常跟在父親身邊,看著他指教商寶震和徐錚功夫,見這兩人一個心思靈透,一個沈穩紮實,心中也十分歡喜。那商寶震雖有老母在堂,似乎不大見外人,只那日留客時和眾人會了一面,後來就再也沒出現過。聽商寶震說,他母親每天都只在佛堂起居,誦經吃齋,不理世事。眾人也就不在意。

這天馬春花跟著父親練完了功,又要去探望南氏,就先踅到廚房裏,想燉碗湯送過去。正看著火時,見商寶震從外面慢慢踱進來,就笑著過去招呼一聲。

商寶震見她下廚,像是很好奇,佐料工序問個不休,馬春花一一說了,拍手笑道:“也不見個大小夥子,對廚房裏的事這麽上心!”商寶震臉上紅了紅,撓頭道:“我是看姑娘武功很好,不想家事上也來得。想來馬總鏢頭在家起居一應都是姑娘打理了。難怪我娘常說,還是生女兒的好。”

馬春花“噗”的一樂:“商老太太那是謳你呢!誰家父母不想要兒子,能頂起家業來!像我爹是因我娘去得早,又怕後娘進門叫我受委屈,才一直沒續娶,鏢局子裏都是些男人,我再不管家事誰管?其實我最不耐煩做這些了,不如練武爽利。”

“怪道我看你不像尋常姑娘那麽扭扭捏捏的,定是你爹把你當個男孩子養。”商寶震看著她,臉上忍不住的笑意不斷,跟著又嘆了口氣,“我五歲那年我爹就過世了,家裏只剩下我和我娘。說起來咱們倆倒是一般的身世。”

馬春花聽了這話,也生出些同病相憐的感覺來,不由得就跟他雙目對視,過了一陣才道:“好在我們也都大啦,凡事少不得要給父母分憂。”忽然一笑,“我想著今年爹就要讓我接手鏢局的生意了。將來要是我走鏢路過武定地面,還要請商公子多多照應才是。”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商寶震仿佛有些出神,連應了幾句,才重新正視著馬春花,輕聲道,“其實……其實我真想一直照顧你。總不能讓你一個女孩子家拋頭露臉的,一輩子都吃鏢行這碗飯。”

“你、你說什麽?”馬春花楞了一下,心裏忍不住怦怦亂跳起來,只覺得臉上發燒,也不知該回答些什麽。呆了半晌,轉頭端了燉好的雞湯匆匆出門,一眼也不敢往回看。

她幾步走到田歸農和南氏住的內院,才略微定下神來,這時覺得手中湯碗燙得端不住,忙就著回廊坐凳放下,甩著手指吸氣。她這些日子與商寶震天天見面,只覺得這年輕人英俊瀟灑,舉手投足間又帶著文雅風度,心裏頗有好感。但她早知道父親的意思是叫自己跟師哥徐錚結親,她從小沒有母親,也沒聽誰說過夫妻該當是個什麽樣子,既然一直把徐錚當個大哥哥看待,也就覺得將來生活在一起是天經地義的事。這時候聽商寶震吐露心聲,才隱隱感覺到男女之情的意味,不免心慌意亂,不知如何是好。

她只顧著思前想後,待醒過神來才發覺面前一碗湯早涼得透了,便嘆了口氣,起身要走。忽聽裏面房內隱約傳出說話聲音,像是帶著惱怒。她聽出那是田歸農的嗓音,心想平時看這人溫和有禮,不知什麽事能叫他動氣,不由得慢慢蹭了過去。

剛走到山墻邊上,又聽屋裏有人冷笑兩聲,然後田歸農怒道:“你說什麽!”

“我說,我手上根本沒有什麽地圖。你有種現在就殺了我,咱們一拍兩散!”

馬春花聽出那是南氏的聲音,卻絲毫不像之前見她時那般嬌怯怯的,話語中帶著冰冷尖刻的味道。馬春花不由得納悶,想他們為什麽地圖吵成這樣。又仔細聽時,並沒有聽到田歸農的聲音,猛地又聽南氏道:“你打!你打!你這一掌打下來,明日商家堡上下就都曉得了你田掌門的真面目!”

田歸農哼了一聲,壓著嗓音冷笑道:“放心,我不打你的臉。咱們在外頭還是神仙眷侶呢,你這張臉蛋可不能有什麽損傷。”話音剛落,南氏就悶悶地呻.吟起來,像是極力忍住痛苦。

馬春花吃驚得目瞪口呆,再也想不到這看上去像個謙謙君子的田歸農暗地裏竟然如此狠毒。當初以為他脅迫南氏,眼下看來竟是事實。一時間卻不知道怎麽辦,只是僵硬著身體靜靜聽下去。

南氏忽然又笑了一聲道:“你這人也真可憐,為了張什麽藏寶圖,這些年睡過一個好覺沒有?”

“賤人,少廢話!你把那圖放哪裏了?”

“地圖嘛,”南氏悠然道,“自然還在苗家。不然叫那苗人鳳察覺了,你以為你還那麽好運氣,不會被他一掌打死麽?”

“你!”田歸農頓了頓,又笑道,“你可不要打錯了算盤!你早就是我的人了,就算對他不能忘情,你想他還能要你?他若是知道了你嫁給他為的什麽,看他是先打死我還是先打死你。”

“喲,‘他’!他是誰啊?苗人鳳麽?”南氏拖長了聲音道,“我跟苗人鳳是不是有情,與你什麽相幹?田掌門這沒來由的吃哪門子飛醋!”

“少廢話!你也知道,沒有地圖,你活不過今年重陽吧?”

“我知道是知道,”南氏靜靜道,“我只怕給了你地圖,我連這個月都活不過呢。左右是個死,我能多拖上一天就算一天。何況一想到你費盡心機,苦苦等了三年,最後落個雞飛蛋打,我就死了也覺得痛快。”

“你這賤人!”田歸農恨聲罵道。南氏隨即“啊”的一聲叫了出來。田歸農便冷笑道:“拿不到地圖,我不會殺你,不過你也別想好過,咱們看誰耗得過誰!”

“隨便你……”南氏像是疼得沒了力氣,斷斷續續地低聲道,“反正那圖……畫起來也費事……我手……手指要是斷了,就樂得不畫……”

“你說那圖你看到了?記住了?”田歸農驚喜而急促地問道,“我不打你,不打你了!你這就畫出來,我給你解藥!”

“我今兒乏了,沒力氣。你先給我解藥吧。”

“阿蘭,你講點道理。”田歸農像是耐著性子道,“現在你給我畫了圖,我也不知道真假,你還要我先給解藥——我怎麽能信你?”

“你的解藥,我也不知真假。”南氏笑道,“咱們兩個誰也不信誰,就這麽耗到重陽節,算拉倒!”

田歸農似也意識到這是個僵持的局面,思忖半天,嘆道:“好吧,我不逼你。你哪天高興了,就把圖畫出來,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我認識你這麽多年,就剛才說的像句人話。”南氏的語氣輕松了些,但也沒有什麽喜悅,又輕輕嘆了口氣,忽然驚叫起來,“你、你幹什麽!”

“哼,你不是說我吃飛醋!”田歸農喘息著,跟著便有布料撕開的嗤啦聲,“要不是為了闖王寶藏,我能讓這麽標致的小姨便宜了苗人鳳那粗漢!那人成天只知道舞刀弄槍的,全然不解風情,能餵得飽你麽,嗯?……”

馬春花聽著裏頭兩人都不再說話,只是喘息的聲音越發重了,南氏漸漸呻.吟起來,卻帶著些迷醉的意味,猛然間意識到他們在做些什麽,登時羞得臉上火熱。又怕被裏頭聽見動靜,放輕了腳步慢慢走開,直退到回廊裏端了湯碗,才一溜煙地跑了。

她知道這回聽到的事非同小可,也不敢對任何人提起,更不敢再見田歸農和南氏,只是成天跟著父親練武。商寶震常向她投來熱切的目光,她也茫然不知。

又一日向晚,忽有家人前來,說是“老太太請馬總鏢頭、馬姑娘和徐少俠”。馬行空不知其意,想商老太太相請,定是要事,忙帶了女兒徒弟前去。馬春花一路忐忑,生怕是商寶震要提親,不免惹得父親和師哥都不高興。走了一陣,卻見那家人帶路到練武廳前,門口處站著個長身玉立的少年,正是商寶震。

商寶震臉上並沒有激動或是羞澀的神情,見了三人只是恭敬施了一禮,道:“這麽晚了還勞動馬總鏢頭幾位過來,家母正在廳中等候。”說罷直引三人進門。

廳中已經點了燈火,上面端坐著一個瘦小枯幹的老太太,一身牙白色短打,腰中緊束著玄色腰帶,眼簾掀處,雙目閃現出炯炯光芒。馬行空之前只見過商老太太一次,當時她是個低眉斂目的沈靜老婦,說話聲音低緩,口中念佛不斷,誰知今日竟現出一身武人精悍之氣來,不由得驚訝萬分。

那商老太太見了三人,就起身一舉手,道:“馬總鏢頭,老身有禮。”

馬行空看她純是江湖作派,也依江湖規矩還了禮,問道:“不知商老太太叫我們來這裏,是有什麽要事?”

“哼哼!”商老太太冷冷地一笑,“馬總鏢頭當年跟先夫相熟吧?”

“呃……八卦刀商劍鳴商老爺是山東豪傑,馬某久仰威名,不過真正會面只有一次,談不上相熟。”

“會面?請問馬總鏢頭是何時何地與先夫會面,談了些什麽?”

馬行空頓了頓,看那商老太太目光冰冷銳利,滿是仇恨怨毒之意,便大聲道:“既然你早就知道,何必又來問我!馬某確是跟商劍鳴交過手,而且頗受了些恩惠。怎麽,商老太太是想算這筆賬麽?”

“哈,算賬!我倒還沒找馬總鏢頭算賬,是馬總鏢頭先尋上我們了!”商老太太猛地上前兩步,伸手招了招,旁邊家人就擡過一塊木牌來。馬行空見那正是日常練打暗器用的人形,只是上面刻了字,燈光下看不清楚,湊上前去才看到刻的是“胡一刀”,卻又被墨筆打了個叉,旁邊歪歪扭扭寫著“商劍鳴”。

“胡一刀?”馬行空想起當年殺死商劍鳴的正是胡一刀,大約是商家母子懷恨在心,所以在人形上刻了這名字練功,便直起腰來道,“商老太太疑心這事是馬某做的了?”

“馬總鏢頭在江湖上名頭不低,想來也幹不出這種下三濫的勾當。”商老太太目光一寒,“不過你帶的這幾個小娃兒這些日子都住得熟了,出入隨便得緊。”

“你胡說!”徐錚聽她直指是自己和馬春花所為,忍不住叫道,“有仇報仇,我們沒事改你這東西幹什麽!”

“難道馬總鏢頭和先父算不上有仇?”商寶震冷冷道。馬春花聽了一驚,脫口道:“你、你早就知道我爹爹和你爹……”

商寶震看了她一眼,臉色就柔和下來,低聲道:“馬姑娘,我……要不是我們上一代的恩怨,我確實是想……”

“你住口!”馬春花叫著,腦中一片混亂,“你們都不是好人!沒有一個是好人!”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臉上已滑下兩行淚來。她只覺得無比委屈,卻不曉得造成這委屈的究竟是誰,又可以去向誰發洩。呆立了一陣,猛地一跺腳,轉身向外跑去。商寶震在後面不斷叫她,她也不理。

她其實不知道要往哪兒去,懵懵懂懂地跑回自己房裏,坐了一會,忽想起還身在商家堡中,氣得又走出來,也懶得去找大門出堡,就直接跳出院墻。她算著再往前走兩進院落就能出去,誰知剛一落地,便和一人走了個對面,忙忙站住了,卻聽那人道:“馬姑娘,你、你怎麽……”

馬春花看清那人是田歸農,更是滿心煩躁,向後退了兩步,哼道:“我氣悶,要出去走走!”轉身又跳上一重院墻。正要往下跳時,聽田歸農在背後叫道:“等等!”

“田掌門還有什麽事?”

田歸農就像沒聽出馬春花的不耐煩來,只是急急道:“請問姑娘……有沒有看見我娘子去哪裏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得知了一個特別突然的消息:大約三年前認識的一位網友因病去世了。她大概比我還小幾歲,有夫有子,為人成熟而且直率,當初也算聊得來的朋友。今天微博上曾經同一個圈子裏的朋友紛紛在點蠟燭,控訴著人生無常,也希望她到了那邊能好好的。

忽然就想起我剛開傾杯坑的時候,天天在微博上吐槽原著,她偶有回覆。她人在杭州,我為了杭州線劇情向她請教一些六和塔的細節問題,她一一耐心回答。後來我腦洞開到飛狐劇情,當時我正在看二月河的《乾隆皇帝》,很氣不忿飛狐中黑了棠兒,她回我說“要給棠兒出這口氣算我一個”,“我是二大爺的腦殘粉”。

大概是去年深圳衛視年代秀的新春特別節目,年近七旬的鄭少秋出場,那個視頻在微博上瘋轉,我也參與其中,叫囂著說我一輩子愛秋官。她回我說,單就楚留香而言,她現在是更喜歡張智堯版的。因她一言,我才知道張智堯演了花滿樓,演了楚留香。我一度想刷這兩部劇,想跟她一起當張智堯的粉,因為網絡問題和拖延癥晚期,至今未能達成。

我想我會把那篇楚留香同人提上日程來的。前幾個月只是跟朋友的戲言,說覺得楚留香跟花滿樓其實很配啊!為了練ps,連封面我都做了。我沒有想過這文要給她看,但是現在,我覺得我應該寫給她。

同樣的,這篇飛狐文中,我一定會替她給棠兒出這口氣!

再次希望她在天堂平靜安樂。

雖然,我們只有大約是同好那麽淺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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