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釗有好幾秒沒說話, 許顏被他臉上可以稱得上驚悚的表情，弄得揪了揪眉毛，沒好氣道：“羅釗, 你思想純潔點?行不行？”

羅釗無奈：“我想什麽了？”

“沒想什麽，你這種表情？”

“我連驚訝都犯法呀？”羅釗好笑，“你平白?無故讓我跟一個不熟悉的男人睡覺，我該怎麽反應？爽快答應，還是舉高?雙手歡呼？許顏, 你講不講理?？”

“……”許顏咬唇，理?直氣壯, “我就不講道理?。”

她就不講理?, 他能怎麽辦？

羅釗眉峰挑一下：“好，不講理?。”  他問她：“現在可以帶我回去了？”

許顏不情不願的轉身，不情不願的領著他往回走?。

羅釗跟上去, 與她並肩：“走?回去？”

鎮上沒有固定停車場, 私家車要麽停在各家院壩，要麽就是路邊。從主街到巷子, 道路兩邊或一邊都停滿了本地和歸家過年的外地車。

羅釗這車雖停在“車位”, 但恰在街口，白?天太惹眼不說，炮竹來來去去, 也不安全。

許顏想想問：“你帶行李了麽？”  “在車裏, 禮物在後備箱。”  “你還帶禮物了？”  “第一次上門，總不能兩手空空。”

他還以為?自己是來見家長啊？真敢往臉上貼金。  許顏這樣想著, 心頭卻是一笑, 說：“先走?吧，上面?路況不太好, 我待會兒讓我弟過來開。”

這時集中燃放已告一段落，人們陸續回到屋裏，除了遠處不時炸響的幾聲散炮，適才?熱鬧喧囂的街道恢覆了夜的安靜。

煙火造就的白?霧漸漸散去，昏黃路燈在地面?拉出清晰人影。

許顏瞄一眼羅釗投在地面?上的影子，想說點?什麽，又?覺得腦子裏的話題實在無聊。

她閉嘴不言，他也不說話，周遭安靜讓這份沈默顯出幾分?寂寥氣質。  大過年的，真不合適。

許顏輕抿開唇，問：“你餓了沒？”

“嗯？”他反問，“你餓了？”

“你從嘉城到這裏，開車至少六個半小時，還是不堵車的情況。”她篤定，“肯定沒正經吃晚飯。”

羅釗笑一下：“也還好。”

“你下午說在老宅，不吃飯就走?，你家人沒罵你？”

“我奶奶罵了一句，我說過來找你，她就不罵了。”他側頭看她，“還催我快點?走?。”

許顏被他這句弄得心頭一暖，明?顯不信後半句，對前半句有點?狐疑：“你奶奶知?道我？”

“嗯，我上次回去，跟他們提過。”

許顏“哦”一聲，卻不敢再問他怎麽提的。但突然轉其他話題，又?有點?生硬，她只能裝成隨意問：“你們家過年人多嗎？”

“不多，一般就是爺爺奶奶和我，再加兩三個輪值的傭人。我小叔一家通常年前回來待兩天，又?要返回駐地。”

“是不是有點?冷清？”

“習慣了。”羅釗說，“不過他們今年要去京都舅公家過年，那邊很熱鬧。”

“哦。”

兩人穿過主街，爬上盡頭的一處斜坡。

羅釗問：“你家在山上？”

“是啊，山頂。”許顏滿嘴跑火車，跟他一樣，編些鬼都不信的謊話，“我住山洞。”

羅釗瞧著她一本正經的得意樣，笑了笑，沒說話。

才?走?了兩三分?鐘，路面?變平了。  許雋等在第一個拐角處，見到許顏，忙跑過來。  他叫一聲“姐”，目光飛速移到羅釗，正遲疑著，還沒來及招呼，許顏說：“他今晚住你房間。”

“……”許雋基本跟羅釗一個表情。  他用疑問句重覆她的話：“他住我房間？”

“那不然呢？家裏還有空房間嗎？”  “我房間就一張床。”  “你睡地板。”  “……”

許顏很少正面?.談及自己的感?情事，許雋這麽些年探究試探，多少知?道一些。許顏放在心裏過的，除了沈修澤，就只有羅釗。

相比於前者情竇初開的喜歡，後者於她明?顯更重，喜或悲也更直接，感?情天平在現實中顛沛，以至她一直以來都保持一種掩耳盜鈴般的緘默和回避。  ——或許她自己都不能定義，她傾註在他身上的覆雜情感?。

想清楚這點?，許雋再沒多話，答應著接了鑰匙，先去取車。@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許顏領著羅釗進門，家裏正在煮湯圓，這次掌勺的換成奶奶和姑媽，其餘人圍在客廳啃豬蹄。

容城這邊有傳統，春節淩晨吃豬手湯圓，寓意團圓富足。

所有人把目光圈到羅釗身上的一刻，許顏驀地緊張，適才?打?了一路的腹稿都說得幹巴巴。  “我朋友車開到附近拋錨了。”

沒頭沒尾的半句話，意思倒是表達的淺顯，家人沒在意她的不自然，紛紛熱情招呼。這個請羅釗坐，那個忙著倒茶，端豬手，添湯圓。

不知?是真好奇，還是出於禮貌暖場需要，從他一坐下來，大家都湊上去跟他說話。

羅釗骨子裏是極冷調的人，平素也不喜歡別人熱情，許顏有點?擔心他會不喜歡這種氛圍，悄悄看幾眼，見他隨遇而安的說笑著，慢慢放下心來，嘴角也跟著提起?。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放了炮竹，吃過湯圓，春節的第一場儀式也落下帷幕，大家各自洗漱了，回房睡覺。

許顏在床上輾轉，她今晚有股意外的興奮，心思轉來轉去，都在羅釗那兒。

她在黑暗裏打?開微信，剛猶豫要不要給?他發信息，他的先進來。

羅釗：【睡了沒？】

許顏略等了幾秒：【沒有。】

羅釗:【不困？】

許顏：【你希望我睡，還是和你聊天？】

羅釗：【我希望我和你一起?睡。】

“……”許顏發給?他一個白?眼。

羅釗：【你想說什麽？】

什麽叫她想說什麽？許顏抿著唇：【怕你睡不著，我奶奶家的床都鋪的棕墊，挺硬的吧？】

羅釗在那頭笑：【如果跟你一起?，多硬都睡得著。】  他說，【要不我過來？】

這有點?不像羅釗說的話，許顏在被子裏翻了個身，趴著回：【我爸殺了你。】

【你爸這麽暴力？】

【不信你試試？】

【不信，我試。】他問，【你開門，還是我自己闖？】

【我殺了你。】

那邊久久沒有動靜，許顏猜，他多半笑得手抖。  他們後來聊了許久，話題千奇百怪，許顏不是第一次知?道羅釗其實是個“很無聊”的人，但他這次的閑情逸致卻再次刷新她的認識，後來她漸漸撐不住了，眼前一晃就睡著了。

醒來是早上九點?，許顏在鬧鐘鍥而不舍的提醒下，終於睜開眼睛。她換好衣服出去洗漱，表姐他們也差不多時間起?來。

她很快洗漱好下樓，長輩們聚在廚房做飯聊天，四個小的打?打?鬧鬧，許雋和羅釗並排坐在客廳沙發玩手機。許雋不時側頭跟他說兩話，雖然表情淡淡，但看上去已頗為?熟稔。

早餐是紅糖湯圓，寓意紅紅火火。  奶奶說羅釗是貴客，親自給?他端來一碗，裏面?滿滿當當十個大小均勻的白?胖子，上面?撒著蜜過的玫瑰花和紅枸杞。

許顏有點?攔：“太多了，他吃不完的。”

奶奶堅持：“小羅看著就是身體好的，這點?算什麽。”

許顏想說胃口好跟身體好關系不大，況且人不愛吃甜的，看奶奶殷切眼神?，話又?吞回去。只能偷偷瞅羅釗，眼神?明?顯——我待會兒幫你啊。

結果，羅釗很給?奶奶面?子，大口大口，邊吃邊讚，誇得奶奶臉上開花。

容城這邊有傳統，年初一的湯圓裏除了紅糖，還按概率包蜜棗，比如一家十個人，就包二十個帶蜜棗的，吃到的人來年不止紅火，還生活甜蜜，心想事成。

許顏幫羅釗數了數，他吃十個湯圓裏面?，竟然八個包了紅棗，包括她在內的其他人，基本一人一個。她奶奶這心也真偏得沒邊兒。

許顏猜羅釗可能從未過過這樣閑而忙碌的年。  每天睡到自然醒，吃完早餐要麽跟許雋玩游戲，要麽陪她家人聊天，他特別會找話題，無論跟爺爺奶奶，表哥表姐，亦或幾個小鬼頭，都能很自然的聊到一起?，更別說本來就隨和喜樂的許林。

過年通常晚睡，早上七點?半怎麽聽都不像很自然的起?床時間，但對於平素周末節假日，都堅持六點?起?床的羅釗來說，睡到這個時間確實是很閑了。

許顏有時候甚至懷疑，他是怕起?太早家人不自在，硬熬到七點?多聽到樓下有了人聲，立刻起?床了。

忙碌體現在從初一開始，一天兩次的宴席，結婚的、祝壽的，單純團年的，他跟她一起?穿梭於各個家常的露天的流水席間。

鎮上一頓席面?通常要排好幾輪，圓桌上鋪一次性?塑料桌墊，一次性?碗筷一次性?紙杯，每換一輪賓客，這些一次性?用品就換上一套。

圓桌濕潤，散發著淡而油膩的白?酒味，來不及收拾的地面?往往一片狼藉，一看就是流水線的淡藍塑料凳，凳腳染著泥點?油汙，只有凳面?被來往賓客“坐”得幹凈。

許顏第一次帶羅釗去時，特別擔心他會吃不下，挨在他旁邊悄悄說：“如果吃不慣，我回家給?你做別的。”

他貼在她耳邊笑：“你幫我夾，你吃什麽，我吃什麽。”

這距離親近得有點?過界，她心虛的瞪他一眼，自顧自吃飯。

他卻很開心的隨了她，她吃什麽，他便跟著夾什麽，吃得津津有味。倒是坐在旁邊的許雋，一直很照顧得跟他講解那些城市少見的傳統菜品。

許顏看他“做作”的樣子，幾次不留心笑出來。

他們這一桌因為?有許雋這個明?星，受關註度很高?，時不時還有人過來要簽名。尤其那些小姑娘，每每目光一轉就移到羅釗身上，眼裏驚訝驚艷藏都藏不住。

有次一個跟許家有點?親戚關系的女孩甚至問：“這位哥哥是雋表叔的同事哦？也是演員啊？”

許雋簽名的手指一頓，笑容爽朗：“你這給?人降了輩分?啊。”

女孩讀高?一，半懂不懂，膽子也大，臉紅著還敢玩笑：“就希望比你差一輩才?好呢。”

她媽媽直接敲她頭：“就知?道胡扯，那是表姑父。”說罷問許林，“小夥子跟顏顏好般配呢，什麽時候辦事啊？”

許顏以為?許林多半會解釋只是朋友而已，沒想他爹一張臉快要笑爛，張口就答應：“看他們自己，到時候定好時間通知?大家。”

許顏驚呆了，羅釗有點?驕傲的看著她，意思：這下你爸不會殺.我了。

他那嘚瑟的樣子，她連瞪他都覺得費力。

她突然慶幸還好家裏人多，直接圍了一桌，這樣雖然不時有探究打?量的目光投過來，總是零碎的，不會叫人太赧然。

羅釗在許顏家待到初三晚上都沒有要走?的意思，許顏問他：“你什麽時候回去啊？”

羅釗看著她，嘴角含笑：“又?趕我？”

她的確是從他來的當天就開始這個話題，不過心境不同，當時只單純問個時間，現在倒真有點?趕。  “誰讓你不自覺，你見過誰到朋友家玩著不走?。”

“你奶奶一直留我多玩幾天。”他仔細幫她擦碗上的殘水，臉上真有幾分?無奈，“你姑媽也讓我到時跟你一起?回去。”

“她們那是客套，你聽不出來？”

“是麽，我覺得特別真誠。”

“……”

“你爸還答應我們的時間自己定，也是客套？”他看著她，眼角眉梢都帶著狡黠的喜意，“你們家人都這麽跟人客套吶？”

“……”  許顏被他堵得，直接將手上的幹抹布扔他身上。她轉身要走?，他擡手拉住她手臂。

許顏想甩開，他反常猛用力一拉，她轉身撞進他懷裏。

許顏懵了半秒，本能想推開，他雙臂扣住她後背，將她圈得死死的。他埋首在她肩頭，兩人交頸頡頏。

隔著厚厚的衣料，她依舊能感?受到他胸膛的硬朗熱度，能聽到彼此心臟有力的脈動。甚至於他溫熱的氣息，他身上熟悉的木質香。

那一刻的感?覺無法形容，她突然十分?舍不得這個懷抱，有種奇異的想要沈湎的渴望。

“顏顏。”

羅釗側頭，唇蹭了蹭她鬢角，剛要說點?什麽，大侄子突然笑鬧從外面?沖進來，擡頭見兩人抱著，當即“哇”一聲，捂著眼睛跑出去。

許顏正慶幸大侄子懂事，不至讓她太尷尬，結果小兔崽子邊跑邊大喊：“哇，表姑姑和叔叔抱著親.嘴.啦！！”  “羞羞羞！嘿嘿嘿嘿……”

客廳內一片笑罵聲，小兔崽子被大人唬住，爭辯的聲音依舊斷續清晰。

許顏臉色一秒爆紅，她是真想把小兔崽子拖回來說道說道，她究竟哪裏有親嘴！  嗯？哪裏有！@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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