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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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衡三從電梯門沖出來，沈江跟在後面，快步跟上去。
大門門鎖應聲而來，沈衡三徑自沖進陸鋮那邊的辦公區，陸鋮和許靜已經在她的工位旁邊等著。沈江和許靜互相看了一眼對方，各自轉開了視線。
沈江主動去和陸鋮握手：“真不好意思，這次真的給你惹麻煩了。”他又看沈衡三，“你趕緊去找一找。”
沈江在來的路上就問過沈衡三丟的是什麽材料，仔細一聽，覺得沈衡三做事實在太顛三倒四。幫客戶打離婚官司，卻弄丟了一份雙方事先簽過的財產分割協議原件，這無疑是致命傷害。除了代表女兒道歉，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沈衡三先從李子文的工位上找到唐家俊的材料，從上到下翻了一遍，裏面有陸鋮說的那份財產分割協議的覆印件，這說明唐家俊確實把材料原件交給她拿去覆印了。問題是，現在原件去哪了？她擡頭看了一眼陸鋮，陸鋮臉色並不好看：“我去覆印室找找。”
沈衡三沖到覆印室，上午她用過的那臺覆印機上面的送稿臺早已空空如也。她不死心，又跑到隔壁到幾臺覆印機去找，結果還是一無所獲。
她再跑回辦公區。面前三人，一個是爸爸，一個是媽媽，一個是老板，三個人一起審視她犯下的低級錯誤，場面之慘烈，堪比當年她以兩分之差沒考上實驗中學同時接受父母和班主任的審問的窘境，不，甚至更慘。
面對三人期待的眼神，她搖頭，感覺挫敗：“沒有找到。”她惱恨地抓了一下頭發，“我想不起我放在哪裏了。”
許靜走近沈衡三：“你好好回憶，今天拿了唐先生的材料之後，一直到現在，都去過哪裏，做過什麽事情，你好好想一想，不會不見的。”
沈衡三拼命回想，她在覆印時見過陳律，見過王律，還幫王律碎了小半箱材料，她尖叫起來：“啊！”
陸鋮不明所以，看著她又跑了開去。
沈衡三跑到覆印室，打開碎紙機，碎紙箱裏面只剩下淺淺的一層紙碎，應該是在下班前被清潔阿姨清理過了。她捧著碎紙箱發呆，陸鋮、沈江和許靜都走了過來，看她的動作。默然。
“我可能不小心把那份材料混在王律讓我碎的材料裏面，一起給碎了。”沈衡三看著陸鋮，欲哭無淚，“陸律，現在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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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靜開著車，沈衡三坐在副駕駛，忍受著許靜一路的批評。
半小時前，沈衡三說出材料可能被碎掉了，氣氛一度僵凝。陸鋮面色沈重，但還是開口讓他們先回去休息。四個人，兩個飯局，就這麽不歡而散。
許靜握著方向盤，簡直咬牙切齒：“在工作上毫無建樹就算了，你總不能犯這種低級錯誤，現在我該怎麽跟陸鋮解釋，陸鋮又怎麽跟他的當事人解釋？”
沈衡三想起陸鋮在她上班第一天說的那句話“培養對材料的保管意識，這是做律師的第一步”，沒想到，她的律師生涯就這麽倒在了第一步：“下星期我還能回去上班嗎？我是不是被陸律開除了？”
許靜瞪她一眼：“給人家惹麻煩了你就想跑，想得倒是輕松。年紀不小了，自己的問題自己想辦法解決！”
“我該怎麽解決？去垃圾場找回那些碎紙，一張張拼起來嗎？”沈衡三想到剛才陸鋮的臉色，他一定對她極度失望，不，是絕望。
“我說你也是，怎麽能把老板交待的工作和同事交待的工作放在一起處理呢？你分不清什麽叫輕重緩急嗎，你分不清什麽叫忙中有錯嗎？”
沈衡三懨懨：“聽說，一邊覆印，一邊碎紙，兩臺機一起工作，這叫做效率。”王天成說的。
“你一邊吃飯，一邊洗澡，算不算效率？”
沈衡三用外套蒙著自己的臉：“別說了，我就是一個白癡，我就是一個廢物。”
許靜什麽表情，沈衡三再看不見，她握緊手機，想著要不要給陸鋮發一個信息，但是，道歉有用嗎？想必沒用。她想，陸鋮沒當著父母的面罵她，已經算給她天大的面子了。
律師這一行，她算是玩兒完了。在陸鋮心裏的印象分，也算是徹底歸零了，不，是變負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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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衡三站在陽臺，戴著耳機聽歌。歌兒還是那些歌兒，往日覺得好聽，現在卻覺得是噪音。
心裏越想越氣。算上幼兒園的幾年，她好歹也是受過20年教育的人，無論如何緊張忙亂，總不至於把重要的材料放到碎紙機碎了啊？她是白癡嗎！
冷風吹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她想，會不會是陸鋮在詛咒自己？
她該怎麽解決這件事？賠錢嗎？如果這件事導致唐家俊要分出去一千多萬的財產，她從哪裏找一千多萬賠？她蒙著臉，心裏只有兩個字，完蛋。
許靜已經進了浴室洗澡，她看了看客廳的時間，快九點半了。本來，今晚應該是一個很好的夜晚，一切都被她搞砸了。
她在腦海裏回想，雖然她對那三頁財產分割協議的去向毫無印象，但她也似乎並沒有把它們放進碎紙機，碎紙機呲呲呲一點一點地碎紙，她總該有點印象的。何況，如果她真的放進碎紙機了，為什麽還能留下覆印件？如果說，它是留下覆印件後再被碎掉的，那她為什麽會單獨把那三張紙抽出來，特別混在王天成的材料裏，一起放進碎紙機呢？
她想起陸鋮那時候敲覆印室的門催她，她一緊張，一轉身，會不會剛好那幾頁材料被自己掃在地上了？
沈衡三越想越覺得那份材料仍然有可能在覆印室裏，她跑去敲浴室的門：“媽，媽！”
許靜的聲音隔著門傳出來：“什麽？”
“我下去散散步，等會上來。”
“都幾點了還散步。”
“我今晚吃太飽了。”沈衡三回房背了包，又抓起手機，“媽，我帶了手機，有事打我電話！”
她乘著電梯下到一樓，本來想往地鐵站的方向走，想了想，在路邊攔了一臺小藍出租車，決定回所再找一次。她不喜歡做律師，但她不能成為陸鋮或者任何人的負累。
她嘆氣，真沒想到，今天搞了通行證，不是為了方便加班，是為了彌補錯誤，而且錯誤還來得這麽快。呸呸呸，早知道就不搞通行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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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衡三回到辦公室已經10點多。幽暗的走廊裏，只有遠處大廈的燈光遠遠折射過來，帶來一點點光，氣氛有點瘆人。她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往辦公區走過去，突然停住腳步，她看到陸鋮辦公室的燈還亮著。
遠遠地看過去，陸鋮在他辦公室的桌面上，逐份地打開一份文件，翻找，放在一邊，再打開另一份，再翻找。
沈衡三不知道如何解釋此刻的心情。她輕輕走過去，平底鞋踩在地板上，悄然無聲。她敲了敲玻璃門：“陸律。”
陸鋮擡頭，因為她的突然出現而表情愕然：“你不是走了嗎？”
沈衡三站在門口，不敢進去：“對不起，我知道我闖禍了。”
陸鋮低頭繼續翻找材料：“犯錯之後的道歉沒有任何意義。”他頓了一下，“我現在只期待你沒有真的把材料放進了碎紙機。”
沈衡三清清喉嚨：“我再去覆印室找找！”說完，快速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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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鋮想叫住沈衡三，但沈衡三很快跑走。
他心裏很沮喪。這是一個糟糕透頂的夜晚，因為沈衡三鬧出來的這事，他和許靜在飯店只草草吃了幾口飯便急急往所裏趕，後來沈衡三他們離開，他自己還不死心，在所裏一份一份材料地翻找。李子文王天成幾個人的工位找過了，他自己的辦公室也找過了，現在他可能必須選擇相信沈衡三說的話，材料真的被她放進碎紙機碎掉了。
先前他和唐家俊通過電話，說小女孩做事不靠譜，一下子忘了材料放在哪裏，他們現在還在找。他沒有馬上給唐家俊一個答覆說材料被碎了，如果他那樣說，毀掉的不只是沈衡三的實習，還有他的職業可信度。雖然是沈衡三出錯，但對外而言，他是當然的責任承擔者。弄不好，他和唐家俊高中到現在二十年的交情也沒了，還擔上了一個丟掉客戶資料的極差的職業形象。但，他不能去責怪沈衡三，他只能責怪自己用人安排不當。
他有想過沈衡三幫不上他大忙，但沒想到她的能力還能惹出這樣的麻煩。重要的證據原件，怎麽能弄丟呢？
他想了一會兒，忍不住嘆氣，決定推開厚重的沙發，看看會不會是掉在了唐家俊中午坐過的位置的下面——盡管他覺得這種可能性極低。
結果當然是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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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鋮已經做好計劃，明天要約唐家俊當面道歉了。不止道歉，他還得為之後的訴訟做更妥善的準備——不幸之中的幸運是，至少他們手上還有覆印件。
他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沈衡三還不見人影。他忍不住再嘆氣，走到覆印室，準備讓她回去。他也得回去了，又餓又累，實在要命。
他走到覆印室門口，裏面一團糟。幾臺大大小小的覆印機被推離原來的位置，場面混亂堪比大戰。
他搖頭，忍住發火的沖動，叫她：“小沈。”
沈衡三正蹲在地上在拔另一臺覆印機的插頭，並試圖用力把它推開。她聽到他的聲音，擡頭看他：“陸律，我怎麽想，都覺得我不可能白癡到把材料給碎了，我再找找。”
陸鋮現在一點也不指望她了，他只想她趕緊回家，至少他落得個耳根清凈：“別找了，走吧！”
沈衡三忽然尖叫起來，嚇了他一跳：“就是你！”她從推開的覆印機下拿起幾頁紙，“陸律，我找到了！救命啊，嚇死我了！”
陸鋮走過去，低頭看她手上的紙，還真是那份協議。他簡直覺得今晚是一場玩笑，怎麽會在這裏呢？
沈衡三癱坐在地上，緩緩回憶：“當時，當時我覆印完這一份，另一份文件卡紙了，我就去整理卡紙，剛好陳律進來，在和我說話，我就順手把它放在另外那臺機的旁邊，可能它就在那時候掉下去了！幸好我聰明，把全部覆印機都推開了，終於被我找到了。”
此時此刻她還能得出“幸好我聰明”這種結論，陸鋮也真是不得不服。他看著沈衡三，此刻她短短的頭發微亂，坐在地上毫無形象，但眼睛卻那麽亮。他接過協議：“起來吧。”
沈衡三站起來，開始把覆印機恢覆原位：“我就說嘛，我不可能那麽白癡的，我又不是不認識字，怎麽可能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她嘮嘮叨叨，“也不知道這地面多少年沒清潔過了，還真臟。”她向陸鋮展示自己灰黑的掌心，“陸律，你看我的手。”
陸鋮靜了一下：“你真是個人才。”
沈衡三尷尬地笑：“陸律，我算不算將功補過？”
“哪裏算有功？最多算彌補了大錯！”陸鋮找了個文件袋把協議裝起來，看沈衡三呆站著，“還不打算走？”
她醒悟過來：“對哦，我要回家了。不然我媽以為我散步散到失蹤了。”
陸鋮率先走出去，邊走邊交待：“先跟我去把材料送還給唐先生，你要親自跟他道歉。”
沈衡三追上陸鋮的腳步：“陸律，那我下周可以繼續來上班嗎，你不會開除我吧？”
陸鋮沒說話。
“陸律，我真誠向你道歉，你原諒我吧。如果你不原諒我，我只能引咎辭職了。”
“引咎辭職，不就是順了你不做律師的心了嗎？”材料找到了，陸鋮心情也陰轉晴，至少不那麽惡劣了，沈衡三是一個多麽奇妙的人物，竟然讓他有了這麽一個大落大起的夜晚，他應她，“對你這樣的人，最好的懲罰就是讓你做不想做的事情。”
沈衡三哈哈笑了兩聲：“陸律，要培養我這樣的人成為律師，可能也是對你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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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唐家俊，時間已經是十一點。
沈衡三給許靜打了電話，告訴她她跑回所裏找材料了，也告訴她陸鋮和唐家俊都原諒了她。許靜還在那頭嘮叨，沈衡三想趕快結束話題：“媽，陸律現在送我回家，你等我到家了再說吧。”
路上車不多，陸鋮虛握著方向盤，心情輕松，肢體語言也是放松的。
“陸律，我和你說——”
陸鋮靜靜等沈衡三的下一句。
果然，她的下一句沒什麽好話：“今晚的事情，我承擔百分之九十九的責任，但是我想那臺覆印機有百分之一的責任。要不是它常常卡紙的話，我也不會暈頭暈腦，犯下今天的大錯。”
“你借口真多。”
“不是借口，陸律。大家都這麽說，都嫌棄這臺機子煩人，只不過他們不敢和各位老板說而已。”沈衡三嘿嘿笑了兩聲，“要不是今晚這事，我也不敢吐槽覆印機呀。”
陸鋮正色：“聽著，今天的事你必須吸取教訓，不允許毛毛躁躁，不允許有第二次。還有，凡事先考慮自己在事件當中應該擔起什麽責任，不要試圖推卸責任，不論是推給機器還是推給人，都一樣。”他見沈衡三想反駁，不允許她反駁，“最後一點，如果機器真有問題，你大可以通過正常的途徑反饋給行政人員，讓他們聯系師傅處理，不要說什麽不敢和老板說這種話，否則你這就是用不是老板的錯誤來埋怨老板。假如故意制造勞資矛盾，你的心態就是有問題。”
沈衡三不敢開腔。
“還有，今天的事，別和其他同事說了。”
沈衡三呆呆地問：“為什麽？”
“你願意讓別人知道你是一個這麽不靠譜的律師助理嗎？做一天工作，就要保持一天的職業形象，讓別人覺得你不靠譜，是職場大忌。”
“我本來剛才還想著下周上班，要和王律他們說道說道我這個有驚無險的一晚呢。”沈衡三想起王天成，她差點忘了，王天成的“效率論”也有問題！
“那你記住我說的話了嗎？”
沈衡三“哦”了一聲，小小地打了個哈欠：“幸好明天不用上班，不然我有可能上班遲到，又得挨罵。”
陸鋮沒作聲。
沈衡三偷瞄了陸鋮一眼：“陸律，周末不上班，你都做些什麽？”
陸鋮語氣淡淡：“加班，或者和客戶喝喝茶。”
“聽起來都是工作。”沈衡三嘆氣，“果然，要成為有錢人，必須要很努力啊。”她想到那個表情包，不禁笑了出聲。
“笑什麽？”
“有富婆嗎？我不想努力了。”
陸鋮發出一個疑問語氣的“嗯”。
“意思就是，不想努力的人，就想傍富婆嘍。”沈衡三不忘吹捧自己的老板，“不過陸律你已經很努力了，等著別人來抱你大腿吧。”
陸鋮扯了扯嘴角：“都想傍富婆，富婆壓力豈不是很大？”
“呵呵。”沈衡三幹笑，“開個玩笑。”
陸鋮轉了方向盤，一路向前開，離沈衡三的家越來越近。
“陸律，你知道世界上最美好的詞匯是什麽嗎？”
陸鋮目光看著道路前方，面不改色：“是什麽？”
“是有驚無險，是虛驚一場，是失而覆得。”沈衡三笑，“凡事先抑後揚，起到的結果最佳，就像今晚一樣。”
“聽起來你希望今晚這樣的經歷多來幾次？”
“千萬不要，一次已經夠了，再驚，那就是驚死了。哈哈哈哈。”
陸鋮忍不住轉臉看了看沈衡三。她的笑容，熱烈，且燦爛，仿似前兩個多小時的擔憂從未發生過。年輕的其中一個好處，就是可以做到前事不計。事情變好了，那就好了。
此刻他想到了另一個美好的詞匯，叫做——怦然心動。
但他當然不能告訴她，一個22歲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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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門門鎖應聲而來，沈衡三徑自沖進陸鋮那邊的辦公區，陸鋮和許靜已經在她的工位旁邊等著。沈江和許靜互相看了一眼對方，各自轉開了視線。
沈江主動去和陸鋮握手：“真不好意思，這次真的給你惹麻煩了。”他又看沈衡三，“你趕緊去找一找。”
沈江在來的路上就問過沈衡三丟的是什麽材料，仔細一聽，覺得沈衡三做事實在太顛三倒四。幫客戶打離婚官司，卻弄丟了一份雙方事先簽過的財產分割協議原件，這無疑是致命傷害。除了代表女兒道歉，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沈衡三先從李子文的工位上找到唐家俊的材料，從上到下翻了一遍，裏面有陸鋮說的那份財產分割協議的覆印件，這說明唐家俊確實把材料原件交給她拿去覆印了。問題是，現在原件去哪了？她擡頭看了一眼陸鋮，陸鋮臉色並不好看：“我去覆印室找找。”
沈衡三沖到覆印室，上午她用過的那臺覆印機上面的送稿臺早已空空如也。她不死心，又跑到隔壁到幾臺覆印機去找，結果還是一無所獲。
她再跑回辦公區。面前三人，一個是爸爸，一個是媽媽，一個是老板，三個人一起審視她犯下的低級錯誤，場面之慘烈，堪比當年她以兩分之差沒考上實驗中學同時接受父母和班主任的審問的窘境，不，甚至更慘。
面對三人期待的眼神，她搖頭，感覺挫敗：“沒有找到。”她惱恨地抓了一下頭發，“我想不起我放在哪裏了。”
許靜走近沈衡三：“你好好回憶，今天拿了唐先生的材料之後，一直到現在，都去過哪裏，做過什麽事情，你好好想一想，不會不見的。”
沈衡三拼命回想，她在覆印時見過陳律，見過王律，還幫王律碎了小半箱材料，她尖叫起來：“啊！”
陸鋮不明所以，看著她又跑了開去。
沈衡三跑到覆印室，打開碎紙機，碎紙箱裏面只剩下淺淺的一層紙碎，應該是在下班前被清潔阿姨清理過了。她捧著碎紙箱發呆，陸鋮、沈江和許靜都走了過來，看她的動作。默然。
“我可能不小心把那份材料混在王律讓我碎的材料裏面，一起給碎了。”沈衡三看著陸鋮，欲哭無淚，“陸律，現在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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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靜開著車，沈衡三坐在副駕駛，忍受著許靜一路的批評。
半小時前，沈衡三說出材料可能被碎掉了，氣氛一度僵凝。陸鋮面色沈重，但還是開口讓他們先回去休息。四個人，兩個飯局，就這麽不歡而散。
許靜握著方向盤，簡直咬牙切齒：“在工作上毫無建樹就算了，你總不能犯這種低級錯誤，現在我該怎麽跟陸鋮解釋，陸鋮又怎麽跟他的當事人解釋？”
沈衡三想起陸鋮在她上班第一天說的那句話“培養對材料的保管意識，這是做律師的第一步”，沒想到，她的律師生涯就這麽倒在了第一步：“下星期我還能回去上班嗎？我是不是被陸律開除了？”
許靜瞪她一眼：“給人家惹麻煩了你就想跑，想得倒是輕松。年紀不小了，自己的問題自己想辦法解決！”
“我該怎麽解決？去垃圾場找回那些碎紙，一張張拼起來嗎？”沈衡三想到剛才陸鋮的臉色，他一定對她極度失望，不，是絕望。
“我說你也是，怎麽能把老板交待的工作和同事交待的工作放在一起處理呢？你分不清什麽叫輕重緩急嗎，你分不清什麽叫忙中有錯嗎？”
沈衡三懨懨：“聽說，一邊覆印，一邊碎紙，兩臺機一起工作，這叫做效率。”王天成說的。
“你一邊吃飯，一邊洗澡，算不算效率？”
沈衡三用外套蒙著自己的臉：“別說了，我就是一個白癡，我就是一個廢物。”
許靜什麽表情，沈衡三再看不見，她握緊手機，想著要不要給陸鋮發一個信息，但是，道歉有用嗎？想必沒用。她想，陸鋮沒當著父母的面罵她，已經算給她天大的面子了。
律師這一行，她算是玩兒完了。在陸鋮心裏的印象分，也算是徹底歸零了，不，是變負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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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衡三站在陽臺，戴著耳機聽歌。歌兒還是那些歌兒，往日覺得好聽，現在卻覺得是噪音。
心裏越想越氣。算上幼兒園的幾年，她好歹也是受過20年教育的人，無論如何緊張忙亂，總不至於把重要的材料放到碎紙機碎了啊？她是白癡嗎！
冷風吹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她想，會不會是陸鋮在詛咒自己？
她該怎麽解決這件事？賠錢嗎？如果這件事導致唐家俊要分出去一千多萬的財產，她從哪裏找一千多萬賠？她蒙著臉，心裏只有兩個字，完蛋。
許靜已經進了浴室洗澡，她看了看客廳的時間，快九點半了。本來，今晚應該是一個很好的夜晚，一切都被她搞砸了。
她在腦海裏回想，雖然她對那三頁財產分割協議的去向毫無印象，但她也似乎並沒有把它們放進碎紙機，碎紙機呲呲呲一點一點地碎紙，她總該有點印象的。何況，如果她真的放進碎紙機了，為什麽還能留下覆印件？如果說，它是留下覆印件後再被碎掉的，那她為什麽會單獨把那三張紙抽出來，特別混在王天成的材料裏，一起放進碎紙機呢？
她想起陸鋮那時候敲覆印室的門催她，她一緊張，一轉身，會不會剛好那幾頁材料被自己掃在地上了？
沈衡三越想越覺得那份材料仍然有可能在覆印室裏，她跑去敲浴室的門：“媽，媽！”
許靜的聲音隔著門傳出來：“什麽？”
“我下去散散步，等會上來。”
“都幾點了還散步。”
“我今晚吃太飽了。”沈衡三回房背了包，又抓起手機，“媽，我帶了手機，有事打我電話！”
她乘著電梯下到一樓，本來想往地鐵站的方向走，想了想，在路邊攔了一臺小藍出租車，決定回所再找一次。她不喜歡做律師，但她不能成為陸鋮或者任何人的負累。
她嘆氣，真沒想到，今天搞了通行證，不是為了方便加班，是為了彌補錯誤，而且錯誤還來得這麽快。呸呸呸，早知道就不搞通行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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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衡三回到辦公室已經10點多。幽暗的走廊裏，只有遠處大廈的燈光遠遠折射過來，帶來一點點光，氣氛有點瘆人。她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往辦公區走過去，突然停住腳步，她看到陸鋮辦公室的燈還亮著。
遠遠地看過去，陸鋮在他辦公室的桌面上，逐份地打開一份文件，翻找，放在一邊，再打開另一份，再翻找。
沈衡三不知道如何解釋此刻的心情。她輕輕走過去，平底鞋踩在地板上，悄然無聲。她敲了敲玻璃門：“陸律。”
陸鋮擡頭，因為她的突然出現而表情愕然：“你不是走了嗎？”
沈衡三站在門口，不敢進去：“對不起，我知道我闖禍了。”
陸鋮低頭繼續翻找材料：“犯錯之後的道歉沒有任何意義。”他頓了一下，“我現在只期待你沒有真的把材料放進了碎紙機。”
沈衡三清清喉嚨：“我再去覆印室找找！”說完，快速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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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鋮想叫住沈衡三，但沈衡三很快跑走。
他心裏很沮喪。這是一個糟糕透頂的夜晚，因為沈衡三鬧出來的這事，他和許靜在飯店只草草吃了幾口飯便急急往所裏趕，後來沈衡三他們離開，他自己還不死心，在所裏一份一份材料地翻找。李子文王天成幾個人的工位找過了，他自己的辦公室也找過了，現在他可能必須選擇相信沈衡三說的話，材料真的被她放進碎紙機碎掉了。
先前他和唐家俊通過電話，說小女孩做事不靠譜，一下子忘了材料放在哪裏，他們現在還在找。他沒有馬上給唐家俊一個答覆說材料被碎了，如果他那樣說，毀掉的不只是沈衡三的實習，還有他的職業可信度。雖然是沈衡三出錯，但對外而言，他是當然的責任承擔者。弄不好，他和唐家俊高中到現在二十年的交情也沒了，還擔上了一個丟掉客戶資料的極差的職業形象。但，他不能去責怪沈衡三，他只能責怪自己用人安排不當。
他有想過沈衡三幫不上他大忙，但沒想到她的能力還能惹出這樣的麻煩。重要的證據原件，怎麽能弄丟呢？
他想了一會兒，忍不住嘆氣，決定推開厚重的沙發，看看會不會是掉在了唐家俊中午坐過的位置的下面——盡管他覺得這種可能性極低。
結果當然是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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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鋮已經做好計劃，明天要約唐家俊當面道歉了。不止道歉，他還得為之後的訴訟做更妥善的準備——不幸之中的幸運是，至少他們手上還有覆印件。
他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沈衡三還不見人影。他忍不住再嘆氣，走到覆印室，準備讓她回去。他也得回去了，又餓又累，實在要命。
他走到覆印室門口，裏面一團糟。幾臺大大小小的覆印機被推離原來的位置，場面混亂堪比大戰。
他搖頭，忍住發火的沖動，叫她：“小沈。”
沈衡三正蹲在地上在拔另一臺覆印機的插頭，並試圖用力把它推開。她聽到他的聲音，擡頭看他：“陸律，我怎麽想，都覺得我不可能白癡到把材料給碎了，我再找找。”
陸鋮現在一點也不指望她了，他只想她趕緊回家，至少他落得個耳根清凈：“別找了，走吧！”
沈衡三忽然尖叫起來，嚇了他一跳：“就是你！”她從推開的覆印機下拿起幾頁紙，“陸律，我找到了！救命啊，嚇死我了！”
陸鋮走過去，低頭看她手上的紙，還真是那份協議。他簡直覺得今晚是一場玩笑，怎麽會在這裏呢？
沈衡三癱坐在地上，緩緩回憶：“當時，當時我覆印完這一份，另一份文件卡紙了，我就去整理卡紙，剛好陳律進來，在和我說話，我就順手把它放在另外那臺機的旁邊，可能它就在那時候掉下去了！幸好我聰明，把全部覆印機都推開了，終於被我找到了。”
此時此刻她還能得出“幸好我聰明”這種結論，陸鋮也真是不得不服。他看著沈衡三，此刻她短短的頭發微亂，坐在地上毫無形象，但眼睛卻那麽亮。他接過協議：“起來吧。”
沈衡三站起來，開始把覆印機恢覆原位：“我就說嘛，我不可能那麽白癡的，我又不是不認識字，怎麽可能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她嘮嘮叨叨，“也不知道這地面多少年沒清潔過了，還真臟。”她向陸鋮展示自己灰黑的掌心，“陸律，你看我的手。”
陸鋮靜了一下：“你真是個人才。”
沈衡三尷尬地笑：“陸律，我算不算將功補過？”
“哪裏算有功？最多算彌補了大錯！”陸鋮找了個文件袋把協議裝起來，看沈衡三呆站著，“還不打算走？”
她醒悟過來：“對哦，我要回家了。不然我媽以為我散步散到失蹤了。”
陸鋮率先走出去，邊走邊交待：“先跟我去把材料送還給唐先生，你要親自跟他道歉。”
沈衡三追上陸鋮的腳步：“陸律，那我下周可以繼續來上班嗎，你不會開除我吧？”
陸鋮沒說話。
“陸律，我真誠向你道歉，你原諒我吧。如果你不原諒我，我只能引咎辭職了。”
“引咎辭職，不就是順了你不做律師的心了嗎？”材料找到了，陸鋮心情也陰轉晴，至少不那麽惡劣了，沈衡三是一個多麽奇妙的人物，竟然讓他有了這麽一個大落大起的夜晚，他應她，“對你這樣的人，最好的懲罰就是讓你做不想做的事情。”
沈衡三哈哈笑了兩聲：“陸律，要培養我這樣的人成為律師，可能也是對你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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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唐家俊，時間已經是十一點。
沈衡三給許靜打了電話，告訴她她跑回所裏找材料了，也告訴她陸鋮和唐家俊都原諒了她。許靜還在那頭嘮叨，沈衡三想趕快結束話題：“媽，陸律現在送我回家，你等我到家了再說吧。”
路上車不多，陸鋮虛握著方向盤，心情輕松，肢體語言也是放松的。
“陸律，我和你說——”
陸鋮靜靜等沈衡三的下一句。
果然，她的下一句沒什麽好話：“今晚的事情，我承擔百分之九十九的責任，但是我想那臺覆印機有百分之一的責任。要不是它常常卡紙的話，我也不會暈頭暈腦，犯下今天的大錯。”
“你借口真多。”
“不是借口，陸律。大家都這麽說，都嫌棄這臺機子煩人，只不過他們不敢和各位老板說而已。”沈衡三嘿嘿笑了兩聲，“要不是今晚這事，我也不敢吐槽覆印機呀。”
陸鋮正色：“聽著，今天的事你必須吸取教訓，不允許毛毛躁躁，不允許有第二次。還有，凡事先考慮自己在事件當中應該擔起什麽責任，不要試圖推卸責任，不論是推給機器還是推給人，都一樣。”他見沈衡三想反駁，不允許她反駁，“最後一點，如果機器真有問題，你大可以通過正常的途徑反饋給行政人員，讓他們聯系師傅處理，不要說什麽不敢和老板說這種話，否則你這就是用不是老板的錯誤來埋怨老板。假如故意制造勞資矛盾，你的心態就是有問題。”
沈衡三不敢開腔。
“還有，今天的事，別和其他同事說了。”
沈衡三呆呆地問：“為什麽？”
“你願意讓別人知道你是一個這麽不靠譜的律師助理嗎？做一天工作，就要保持一天的職業形象，讓別人覺得你不靠譜，是職場大忌。”
“我本來剛才還想著下周上班，要和王律他們說道說道我這個有驚無險的一晚呢。”沈衡三想起王天成，她差點忘了，王天成的“效率論”也有問題！
“那你記住我說的話了嗎？”
沈衡三“哦”了一聲，小小地打了個哈欠：“幸好明天不用上班，不然我有可能上班遲到，又得挨罵。”
陸鋮沒作聲。
沈衡三偷瞄了陸鋮一眼：“陸律，周末不上班，你都做些什麽？”
陸鋮語氣淡淡：“加班，或者和客戶喝喝茶。”
“聽起來都是工作。”沈衡三嘆氣，“果然，要成為有錢人，必須要很努力啊。”她想到那個表情包，不禁笑了出聲。
“笑什麽？”
“有富婆嗎？我不想努力了。”
陸鋮發出一個疑問語氣的“嗯”。
“意思就是，不想努力的人，就想傍富婆嘍。”沈衡三不忘吹捧自己的老板，“不過陸律你已經很努力了，等著別人來抱你大腿吧。”
陸鋮扯了扯嘴角：“都想傍富婆，富婆壓力豈不是很大？”
“呵呵。”沈衡三幹笑，“開個玩笑。”
陸鋮轉了方向盤，一路向前開，離沈衡三的家越來越近。
“陸律，你知道世界上最美好的詞匯是什麽嗎？”
陸鋮目光看著道路前方，面不改色：“是什麽？”
“是有驚無險，是虛驚一場，是失而覆得。”沈衡三笑，“凡事先抑後揚，起到的結果最佳，就像今晚一樣。”
“聽起來你希望今晚這樣的經歷多來幾次？”
“千萬不要，一次已經夠了，再驚，那就是驚死了。哈哈哈哈。”
陸鋮忍不住轉臉看了看沈衡三。她的笑容，熱烈，且燦爛，仿似前兩個多小時的擔憂從未發生過。年輕的其中一個好處，就是可以做到前事不計。事情變好了，那就好了。
此刻他想到了另一個美好的詞匯，叫做——怦然心動。
但他當然不能告訴她，一個22歲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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