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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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衡三帶著幾十頁材料回到座位上，林嬌娜瞟了她一眼：“這是什麽？你又要覆印啦？”
沈衡三搖頭：“不是，陸律讓我寫答辯狀。”
聞言，王天成和李子文都湊了過來：“什麽案件？讓你自己寫？”
沈衡三有些洩氣：“離婚案件。”
王天成從她手上拿了材料，隨手翻了翻：“哇原被告這麽有錢，不知道老板收多少律師費呢？”
沈衡三眨眼：“我們老板是不是很有錢？”
“創始合夥人，肯定有錢了。”王天成打量了一下沈衡三，“你爸也是律師，你不清楚？”
“我爸是普通律師，沒錢的。”沈衡三才不研究她爸有多少錢，又問，“陸律具體多有錢？”
“去年收入好像全所第三吧。”
“第三？我們的老板怎麽可以不是第一呢？”沈衡三握緊拳頭，“今年我們老板一定要做全所收入第一名！”
“第三名也是七位數到八位數之間。”王天成一副覺得她沒看過世面的樣子，轉身回了自己的工位。
沈衡三啊了一聲：“王律，先別走，這個案件，你能教教我怎麽寫嘛？”
王天成看她一眼：“你先試著自己寫。文書都是寫了要改，改了又改的，何況陸律要求那麽高，你千萬別想著一次定稿。我還要處理我的工作，下周連續開三天庭呢。”
沈衡三哦了一聲，看看李子文和林嬌娜已經重新坐回原位，繼續忙她們自己的事情。
好吧，職場上的工作又不是做小組作業，看來她還是要自力更生。
-------------------------------------
沈衡三從百度上搜索了一下答辯狀的格式，又把原告和被告的信息都輸入文檔裏，然後就陷入了迷茫。
答辯意見：是同意離婚，還是不同意離婚？是同意分家產，還是不同意分家產？原告說被告出軌，還提交了幾份開房記錄和幾張床照，她該怎麽反駁？她甚至不知道照片上的男主角是不是被告呀，有沒有可能是P圖呢？
天哪，沈衡三覺得自己的頭在發脹。陸鋮只交給她這麽一份材料，其他什麽也沒說，她該怎麽寫？就等於交給她一堆面粉，最後讓她做出一張大餅，大餅啊大餅，你是怎麽從一堆面粉變成一張大餅的？
她遠遠地看了一眼陸鋮的辦公室。他的辦公室門還緊閉著，看起來此時不宜打擾。雖然她自問臉皮夠厚，但剛剛被訓斥了幾句，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去找他嬉皮笑臉了。
如果說十分鐘前她在茶水間仿似陷入了一種名叫暗戀的情緒，那麽現在她的灰心如同失戀。
果然，職場殘酷。什麽關系戶，什麽走後門，最多只是僥幸拿到比賽資格，等真正上了跑道，只有真正優秀的人才會一往無前。以她對陸鋮老板有限的了解，他才不會因為她老媽是他的老師就對她高看一眼呢。
想到她親媽，沈衡三靈光一閃，如同想起救星。雖然親媽是教刑法不是處理離婚案件的，但好歹做過幾年律師，老媽的經驗用來指教她還是綽綽有餘的。
她拿起手機，偷偷溜到洗手間給許靜打電話，許靜的電話卻無人接聽。
天要亡她。
-------------------------------------
陸鋮一直認為對員工嚴格並不是一件錯事。強將下無弱兵，對他而言，提出嚴格要求，能最大限度地提高用人的效率，減輕自己的工作負擔。對那些和他合作的年輕人而言，他們也能得到充分有效的鍛煉，快速成長。就如同之前團隊內的兩個助理，跟著他三年，從當年的小助理到現在已經請辭、成為獨當一面的律師，這樣的結果顯然佐證了他的想法。
所以，他才會把朋友唐家俊的離婚案件交給沈衡三，讓她嘗試著去處理。他當然知道她目前的能力不足以妥善完成這個工作任務，他也並不期待她能交給他一個多麽完美的結果，但他只是想帶著她入門，了解一下這個行業的門道，知道這個行業大概是怎麽回事。
如果說，他現在對她略有提點，除了許靜的拜托之外，還有些別的什麽原因，他願意對自己承認，當時她笑容燦爛問他可不可以交給她覆印之外的其他工作時，他對她的笑容瞬間產生了極其詭異的心動。
可是，她剛才的表現，並不讓他滿意。
他戴上眼鏡，決定處理另一項需要處理的私事：盡快決定今晚要不要和戴融一起吃飯。
他拿起手機，還沒想到怎麽回覆，忽然又想到了沈衡三。
回想剛才沈衡三那比平時低聲的“我知道了”，語氣沈悶，和之前的精神奕奕相差甚遠，大概是不快了。讓一個年輕的小女孩感到不快，似乎顯得他太嚴格。如果他沒有搞錯的話，沈衡三是沈江和許靜唯一一個孩子，就算她不夠上進不夠努力，只要她不學壞，父母前半輩子的護蔭已經讓她在物質條件上贏過了不少家境一般的人——若從這個角度來想，大概他是有點自以為是地逼迫著不需要那麽努力的人去努力了。
他搖搖頭，開始打字：“不好意思，遲了回覆你消息。晚上有空，可以吃飯。”他想了想，又補了一句，“需要我去接你嗎？”
四十歲之前結婚生子的人生任務——好吧，他不能只對員工施加壓力，在個人感情層面，他也得對自己施加一點壓力。
心動也許是一個稍縱即逝的東西。為不知何時而起何時而終的心動埋單，時間成本太高了，30好幾了，總不能再像當年20歲那樣蹉跎時間。
-------------------------------------
下午五點半，沈衡三帶著剛打印出來的資料找陸鋮。
隨著陸鋮低沈的一聲“進來”，她走進去，偷偷瞄了他一眼：“陸律，你讓我寫的答辯狀和應訴意見，我寫好了。”
陸鋮接過薄薄的幾張紙，快速瀏覽了幾眼，把材料遞回去給她：“好，你讓王律看看。”
沈衡三看他很有條理地收拾自己的公文包，似乎心不在此，一副急著離開的樣子：“陸律，你覺得寫得還行嗎？”
“先讓王律看。”陸鋮拉上拉鏈，看她，“還有，定稿之前，不需要急著打印出來，可以發在群裏，或者發給我。”
沈衡三低頭吐了一下舌頭，這是說她在浪費紙張嗎？老板也太摳了，不是說他很有錢嗎？
陸鋮看了她一眼，拎起包：“我有事先走了。”
沈衡三不知道陸鋮為何六點不到就打算下班，她大腦快速運轉：“陸律，我還沒有加你微信，我等會兒加你微信發給你，等你有空再幫我看看，可以嗎？我會讓王律幫我改正一下，但還是希望得到你的指點。”她補充，“我不好意思發在群裏，寫得太差了，嘿嘿。”
沈衡三跟在他身後走出辦公室，順手幫他拉上門：“需要幫你鎖門嗎陸律？”
陸鋮回頭看她一眼：“不用，拉上就鎖住了。”
“噢，好的！”沈衡三又對他笑。
陸鋮想，好像她又重新開心起來了。幸好，他好像沒有真的得罪她。
-------------------------------------
沈衡三打開工作群，點擊陸鋮的頭像，再點擊“添加到通訊錄”。
哈哈哈，聰明如她，要加個微信還是很簡單的事情嘛。如流水般自然，毫無設計痕跡。
她看著手機，一分鐘過去了，還沒動靜。果然老板的微信不是這麽好加的。她看看坐在她斜對面的王天成：“王律，你在忙嗎？我寫的文書你有沒有幫我看一下？”
“我還忙著呢，有空幫你看。”
“好吧。”她站起來，無驚無險，又到六點，是時候下班了。明天就是周五了，周五萬歲，周五真是好日子！
她換下黑皮鞋，重新穿上小白鞋，收拾包包，準備撤退：“王律，李律，林律，我先下班了啊，拜拜！”說完這句話，她感覺自己的嘴都在發軟，這些稱呼還真是拗口，她想了想，假如自己成為一名律師，那就是——沈律？媽呀。
李子文對她笑笑：“拜拜！”
沈衡三背著包，哼著自己一分鐘前自創的繞口令“李律和林律一起去找陸律，陸律不想見李律和林律，李律看了一下林律，林律看了一眼李律，最後一起決定不去找陸律。”那，陸律想見的是誰呢？
前臺小姐姐叫住她：“沈衡三，等等。”
沈衡三走過去：“什麽事？”
“你不是要辦通行卡嗎？”前臺小姐姐交給她一張表，“拿去給你老大簽，簽完了給我，我就帶你去驗證面容呀。”
“我老大？”沈衡三說，“哪個老大？團隊裏都是我老大。”
“最大的那個老大。”前臺小姐姐覺得她可愛到可笑，“陸律啊。”
“陸律下班了。”沈衡三比了個手勢，“五點幾就走了。”
“王律也可以。反正就是要證明你有團隊接收，我才可以幫你辦。”
沈衡三回想剛才王天成一副不想她的樣子：“王律現在好像很忙哦。”
前臺小姐姐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那明天辦吧，我也準備下班了，佳人有約。”
“別呀，等我兩分鐘，我回去問問王律能不能幫我簽一下。”
“好吧，快去，只等你五分鐘。”
沈衡三拿著表格走回去找王天成，剛走到幽暗的走廊的盡頭，還沒走到燈火敞亮的工區，就聽到王天成哼了一聲，“寫的東西好垃圾。”
沈衡三腳步頓了一下，正想繼續往前走，王天成又說：“真的不明白陸律是什麽心態，為什麽他要給團隊招這樣的人，是想打擊我們的積極性嗎？”
沈衡三馬上轉身，在這個團隊裏，唯一可能和“垃圾”扯得上關系的可能就是她了吧。為了避免尷尬，她默默地走了出去。
前臺小姐姐把包放在大理石的臺面，看沈衡三走過來：“簽好了？”
“沒有。王律剛才可能走開了，我沒看到他。”沈衡三笑笑，“我明天讓陸律幫我簽吧。”
“好吧，那我不等你了，我走啦。”
“走啊，我跟著你刷臉出去。”沈衡三看著前臺小姐姐婀娜多姿地走出來，“可能全所就你和我可以準時下班了吧，全所最幸福的人哦。”
前臺小姐姐眨眨眼：“我工資8000，你呢？”
又一波鄙視攻擊！幸好她不是玻璃心，沈衡三想，我要振作！
-------------------------------------
但沈衡三的振作維持不到半小時。
她回到家，胡亂扒了幾口飯，喝了一口湯，便跑回房間，關上門，打開電腦，嘗試把下午的東西改得好一點——可是，原來從平庸變優秀真的是一件很難的事。她趴在桌子上，許靜來敲門：“在裏面幹什麽？”
她高呼一聲：“我好痛苦啊，媽！”
“開門。”許靜的聲音提高，“痛苦什麽？”
沈衡三打開門：“老板要我寫一份答辯狀，我寫完了他都沒看兩眼就走了，他一定在心裏說我是垃圾，啊。”她捂臉，“啊！我可不可以不去實習了？我受到的打擊太多了！”
許靜去看電腦：“發什麽神經？我看看。”
三分鐘，許靜轉臉看沈衡三：“你這四年法律怎麽學的？”
“大學四年，我都把時間餵狗了。”沈衡三知道許靜下一秒是要訓人，先發制人自己罵自己，“為了不讓我以後被人罵成狗，媽，你可以幫我寫嗎，求你了。”
“你以為你是幼兒園學生讓家長給你做手工作業？你為什麽不讓我幫你吃飯，幫你花錢？”許靜拉過一張椅子，在她旁邊寫下，“你這基本的事實都沒搞清楚，寫出來肯定亂七八糟，材料拿來我看看。”
“我沒帶回來。陸律說了，提高對材料的保管意識，我可不敢帶著他的資料擠地鐵。不過呢，基本的事實我還記得，我可以和你說，就是原告是女的，她起訴她的丈夫婚內出軌，然後她要求分家產，你不知道他們要分多少錢，一千多萬——”沈衡三突然停住，“就是，大概是這麽個意思。”
許靜看她：“雖然我和你爸沒有為分家產打官司，但是改份答辯狀，應該還是可以的。”
沈衡三訕訕：“那，請母親大人指教，我應該怎麽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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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色和圖片一樣美，對面的人今晚也穿得也很漂亮，陸鋮努力讓自己投入到晚餐和對方當中。
戴融巧笑倩兮：“這家餐館很棒，開店這麽久，能夠一直保持水準，也算不容易。”
陸鋮點頭：“味道很好。”其實菜色味道偏甜，而他更喜歡吃鹹。
“我太喜歡他們家了，去年還是在這裏充了會員，兩萬塊錢可以獲得整年八八折。”戴融的笑容恰到好處。
陸鋮禮貌性地笑了笑，但已經開始去拿桌面的手機：“不好意思，我有個電話。”
是客戶給他電話，提醒他剛才給他發了一個文件，需要他盡快幫忙處理。他看了看微信，對方發來一份合同。他瀏覽了一眼，向戴融道歉：“不好意思，我處理一份緊急文件，你稍等。”
戴融笑笑，示意他先忙。
過了一會兒，他把轉發給王天成，“一小時後回覆我意見”，王天成很快回覆“好”。
退出和王天成的對話界面，他看了一下微信，有多則未讀消息，群裏的，私發的，還有幾個好友驗證消息。他看到驗證消息裏有那個笑出雙下巴的小女孩，驗證消息是：“陸律你好，我是沈衡三，請通過。”
那個胖胖的小女孩當然十分可愛，讓他想到他的小侄子。他的心情莫名變好，通過了對方的好友驗證。對方秒發消息：“陸律晚上好！”
他還沒來得及回覆，對方又發來一個新建文檔。
他打開看了看，粗略地看了一下，三頁紙的答辯狀，一頁紙的應訴意見，和下午看過的相比，似乎改過了，還改得好了些，但仍然未讓他滿意：“在忙，晚點回覆你。”
“好的。謝謝陸律！”沈衡三又追加了一個大大的笑容表情包。
陸鋮放下手機，向戴融表示歉意：“真不好意思。”
戴融撐著下巴：“沒事，我理解的，忙起來都是這樣，為了處理沒完沒了的公事，完全沒有私人的時間。”
陸鋮忽然覺得心虛且抱歉。上一刻，他並不是在處理公事，他是走神了。
他點頭，用公勺給戴融盛了一塊魚肉：“來，我們繼續吃東西。”
也許，下一次他就不再和戴融約會了。任何關系裏，一方的心不在焉，都是對雙方時間的浪費。他不能浪費自己的時間，當然也不能浪費戴融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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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衡三搖頭：“不是，陸律讓我寫答辯狀。”
聞言，王天成和李子文都湊了過來：“什麽案件？讓你自己寫？”
沈衡三有些洩氣：“離婚案件。”
王天成從她手上拿了材料，隨手翻了翻：“哇原被告這麽有錢，不知道老板收多少律師費呢？”
沈衡三眨眼：“我們老板是不是很有錢？”
“創始合夥人，肯定有錢了。”王天成打量了一下沈衡三，“你爸也是律師，你不清楚？”
“我爸是普通律師，沒錢的。”沈衡三才不研究她爸有多少錢，又問，“陸律具體多有錢？”
“去年收入好像全所第三吧。”
“第三？我們的老板怎麽可以不是第一呢？”沈衡三握緊拳頭，“今年我們老板一定要做全所收入第一名！”
“第三名也是七位數到八位數之間。”王天成一副覺得她沒看過世面的樣子，轉身回了自己的工位。
沈衡三啊了一聲：“王律，先別走，這個案件，你能教教我怎麽寫嘛？”
王天成看她一眼：“你先試著自己寫。文書都是寫了要改，改了又改的，何況陸律要求那麽高，你千萬別想著一次定稿。我還要處理我的工作，下周連續開三天庭呢。”
沈衡三哦了一聲，看看李子文和林嬌娜已經重新坐回原位，繼續忙她們自己的事情。
好吧，職場上的工作又不是做小組作業，看來她還是要自力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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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衡三從百度上搜索了一下答辯狀的格式，又把原告和被告的信息都輸入文檔裏，然後就陷入了迷茫。
答辯意見：是同意離婚，還是不同意離婚？是同意分家產，還是不同意分家產？原告說被告出軌，還提交了幾份開房記錄和幾張床照，她該怎麽反駁？她甚至不知道照片上的男主角是不是被告呀，有沒有可能是P圖呢？
天哪，沈衡三覺得自己的頭在發脹。陸鋮只交給她這麽一份材料，其他什麽也沒說，她該怎麽寫？就等於交給她一堆面粉，最後讓她做出一張大餅，大餅啊大餅，你是怎麽從一堆面粉變成一張大餅的？
她遠遠地看了一眼陸鋮的辦公室。他的辦公室門還緊閉著，看起來此時不宜打擾。雖然她自問臉皮夠厚，但剛剛被訓斥了幾句，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去找他嬉皮笑臉了。
如果說十分鐘前她在茶水間仿似陷入了一種名叫暗戀的情緒，那麽現在她的灰心如同失戀。
果然，職場殘酷。什麽關系戶，什麽走後門，最多只是僥幸拿到比賽資格，等真正上了跑道，只有真正優秀的人才會一往無前。以她對陸鋮老板有限的了解，他才不會因為她老媽是他的老師就對她高看一眼呢。
想到她親媽，沈衡三靈光一閃，如同想起救星。雖然親媽是教刑法不是處理離婚案件的，但好歹做過幾年律師，老媽的經驗用來指教她還是綽綽有餘的。
她拿起手機，偷偷溜到洗手間給許靜打電話，許靜的電話卻無人接聽。
天要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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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鋮一直認為對員工嚴格並不是一件錯事。強將下無弱兵，對他而言，提出嚴格要求，能最大限度地提高用人的效率，減輕自己的工作負擔。對那些和他合作的年輕人而言，他們也能得到充分有效的鍛煉，快速成長。就如同之前團隊內的兩個助理，跟著他三年，從當年的小助理到現在已經請辭、成為獨當一面的律師，這樣的結果顯然佐證了他的想法。
所以，他才會把朋友唐家俊的離婚案件交給沈衡三，讓她嘗試著去處理。他當然知道她目前的能力不足以妥善完成這個工作任務，他也並不期待她能交給他一個多麽完美的結果，但他只是想帶著她入門，了解一下這個行業的門道，知道這個行業大概是怎麽回事。
如果說，他現在對她略有提點，除了許靜的拜托之外，還有些別的什麽原因，他願意對自己承認，當時她笑容燦爛問他可不可以交給她覆印之外的其他工作時，他對她的笑容瞬間產生了極其詭異的心動。
可是，她剛才的表現，並不讓他滿意。
他戴上眼鏡，決定處理另一項需要處理的私事：盡快決定今晚要不要和戴融一起吃飯。
他拿起手機，還沒想到怎麽回覆，忽然又想到了沈衡三。
回想剛才沈衡三那比平時低聲的“我知道了”，語氣沈悶，和之前的精神奕奕相差甚遠，大概是不快了。讓一個年輕的小女孩感到不快，似乎顯得他太嚴格。如果他沒有搞錯的話，沈衡三是沈江和許靜唯一一個孩子，就算她不夠上進不夠努力，只要她不學壞，父母前半輩子的護蔭已經讓她在物質條件上贏過了不少家境一般的人——若從這個角度來想，大概他是有點自以為是地逼迫著不需要那麽努力的人去努力了。
他搖搖頭，開始打字：“不好意思，遲了回覆你消息。晚上有空，可以吃飯。”他想了想，又補了一句，“需要我去接你嗎？”
四十歲之前結婚生子的人生任務——好吧，他不能只對員工施加壓力，在個人感情層面，他也得對自己施加一點壓力。
心動也許是一個稍縱即逝的東西。為不知何時而起何時而終的心動埋單，時間成本太高了，30好幾了，總不能再像當年20歲那樣蹉跎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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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點半，沈衡三帶著剛打印出來的資料找陸鋮。
隨著陸鋮低沈的一聲“進來”，她走進去，偷偷瞄了他一眼：“陸律，你讓我寫的答辯狀和應訴意見，我寫好了。”
陸鋮接過薄薄的幾張紙，快速瀏覽了幾眼，把材料遞回去給她：“好，你讓王律看看。”
沈衡三看他很有條理地收拾自己的公文包，似乎心不在此，一副急著離開的樣子：“陸律，你覺得寫得還行嗎？”
“先讓王律看。”陸鋮拉上拉鏈，看她，“還有，定稿之前，不需要急著打印出來，可以發在群裏，或者發給我。”
沈衡三低頭吐了一下舌頭，這是說她在浪費紙張嗎？老板也太摳了，不是說他很有錢嗎？
陸鋮看了她一眼，拎起包：“我有事先走了。”
沈衡三不知道陸鋮為何六點不到就打算下班，她大腦快速運轉：“陸律，我還沒有加你微信，我等會兒加你微信發給你，等你有空再幫我看看，可以嗎？我會讓王律幫我改正一下，但還是希望得到你的指點。”她補充，“我不好意思發在群裏，寫得太差了，嘿嘿。”
沈衡三跟在他身後走出辦公室，順手幫他拉上門：“需要幫你鎖門嗎陸律？”
陸鋮回頭看她一眼：“不用，拉上就鎖住了。”
“噢，好的！”沈衡三又對他笑。
陸鋮想，好像她又重新開心起來了。幸好，他好像沒有真的得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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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聰明如她，要加個微信還是很簡單的事情嘛。如流水般自然，毫無設計痕跡。
她看著手機，一分鐘過去了，還沒動靜。果然老板的微信不是這麽好加的。她看看坐在她斜對面的王天成：“王律，你在忙嗎？我寫的文書你有沒有幫我看一下？”
“我還忙著呢，有空幫你看。”
“好吧。”她站起來，無驚無險，又到六點，是時候下班了。明天就是周五了，周五萬歲，周五真是好日子！
她換下黑皮鞋，重新穿上小白鞋，收拾包包，準備撤退：“王律，李律，林律，我先下班了啊，拜拜！”說完這句話，她感覺自己的嘴都在發軟，這些稱呼還真是拗口，她想了想，假如自己成為一名律師，那就是——沈律？媽呀。
李子文對她笑笑：“拜拜！”
沈衡三背著包，哼著自己一分鐘前自創的繞口令“李律和林律一起去找陸律，陸律不想見李律和林律，李律看了一下林律，林律看了一眼李律，最後一起決定不去找陸律。”那，陸律想見的是誰呢？
前臺小姐姐叫住她：“沈衡三，等等。”
沈衡三走過去：“什麽事？”
“你不是要辦通行卡嗎？”前臺小姐姐交給她一張表，“拿去給你老大簽，簽完了給我，我就帶你去驗證面容呀。”
“我老大？”沈衡三說，“哪個老大？團隊裏都是我老大。”
“最大的那個老大。”前臺小姐姐覺得她可愛到可笑，“陸律啊。”
“陸律下班了。”沈衡三比了個手勢，“五點幾就走了。”
“王律也可以。反正就是要證明你有團隊接收，我才可以幫你辦。”
沈衡三回想剛才王天成一副不想她的樣子：“王律現在好像很忙哦。”
前臺小姐姐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那明天辦吧，我也準備下班了，佳人有約。”
“別呀，等我兩分鐘，我回去問問王律能不能幫我簽一下。”
“好吧，快去，只等你五分鐘。”
沈衡三拿著表格走回去找王天成，剛走到幽暗的走廊的盡頭，還沒走到燈火敞亮的工區，就聽到王天成哼了一聲，“寫的東西好垃圾。”
沈衡三腳步頓了一下，正想繼續往前走，王天成又說：“真的不明白陸律是什麽心態，為什麽他要給團隊招這樣的人，是想打擊我們的積極性嗎？”
沈衡三馬上轉身，在這個團隊裏，唯一可能和“垃圾”扯得上關系的可能就是她了吧。為了避免尷尬，她默默地走了出去。
前臺小姐姐把包放在大理石的臺面，看沈衡三走過來：“簽好了？”
“沒有。王律剛才可能走開了，我沒看到他。”沈衡三笑笑，“我明天讓陸律幫我簽吧。”
“好吧，那我不等你了，我走啦。”
“走啊，我跟著你刷臉出去。”沈衡三看著前臺小姐姐婀娜多姿地走出來，“可能全所就你和我可以準時下班了吧，全所最幸福的人哦。”
前臺小姐姐眨眨眼：“我工資8000，你呢？”
又一波鄙視攻擊！幸好她不是玻璃心，沈衡三想，我要振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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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沈衡三的振作維持不到半小時。
她回到家，胡亂扒了幾口飯，喝了一口湯，便跑回房間，關上門，打開電腦，嘗試把下午的東西改得好一點——可是，原來從平庸變優秀真的是一件很難的事。她趴在桌子上，許靜來敲門：“在裏面幹什麽？”
她高呼一聲：“我好痛苦啊，媽！”
“開門。”許靜的聲音提高，“痛苦什麽？”
沈衡三打開門：“老板要我寫一份答辯狀，我寫完了他都沒看兩眼就走了，他一定在心裏說我是垃圾，啊。”她捂臉，“啊！我可不可以不去實習了？我受到的打擊太多了！”
許靜去看電腦：“發什麽神經？我看看。”
三分鐘，許靜轉臉看沈衡三：“你這四年法律怎麽學的？”
“大學四年，我都把時間餵狗了。”沈衡三知道許靜下一秒是要訓人，先發制人自己罵自己，“為了不讓我以後被人罵成狗，媽，你可以幫我寫嗎，求你了。”
“你以為你是幼兒園學生讓家長給你做手工作業？你為什麽不讓我幫你吃飯，幫你花錢？”許靜拉過一張椅子，在她旁邊寫下，“你這基本的事實都沒搞清楚，寫出來肯定亂七八糟，材料拿來我看看。”
“我沒帶回來。陸律說了，提高對材料的保管意識，我可不敢帶著他的資料擠地鐵。不過呢，基本的事實我還記得，我可以和你說，就是原告是女的，她起訴她的丈夫婚內出軌，然後她要求分家產，你不知道他們要分多少錢，一千多萬——”沈衡三突然停住，“就是，大概是這麽個意思。”
許靜看她：“雖然我和你爸沒有為分家產打官司，但是改份答辯狀，應該還是可以的。”
沈衡三訕訕：“那，請母親大人指教，我應該怎麽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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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色和圖片一樣美，對面的人今晚也穿得也很漂亮，陸鋮努力讓自己投入到晚餐和對方當中。
戴融巧笑倩兮：“這家餐館很棒，開店這麽久，能夠一直保持水準，也算不容易。”
陸鋮點頭：“味道很好。”其實菜色味道偏甜，而他更喜歡吃鹹。
“我太喜歡他們家了，去年還是在這裏充了會員，兩萬塊錢可以獲得整年八八折。”戴融的笑容恰到好處。
陸鋮禮貌性地笑了笑，但已經開始去拿桌面的手機：“不好意思，我有個電話。”
是客戶給他電話，提醒他剛才給他發了一個文件，需要他盡快幫忙處理。他看了看微信，對方發來一份合同。他瀏覽了一眼，向戴融道歉：“不好意思，我處理一份緊急文件，你稍等。”
戴融笑笑，示意他先忙。
過了一會兒，他把轉發給王天成，“一小時後回覆我意見”，王天成很快回覆“好”。
退出和王天成的對話界面，他看了一下微信，有多則未讀消息，群裏的，私發的，還有幾個好友驗證消息。他看到驗證消息裏有那個笑出雙下巴的小女孩，驗證消息是：“陸律你好，我是沈衡三，請通過。”
那個胖胖的小女孩當然十分可愛，讓他想到他的小侄子。他的心情莫名變好，通過了對方的好友驗證。對方秒發消息：“陸律晚上好！”
他還沒來得及回覆，對方又發來一個新建文檔。
他打開看了看，粗略地看了一下，三頁紙的答辯狀，一頁紙的應訴意見，和下午看過的相比，似乎改過了，還改得好了些，但仍然未讓他滿意：“在忙，晚點回覆你。”
“好的。謝謝陸律！”沈衡三又追加了一個大大的笑容表情包。
陸鋮放下手機，向戴融表示歉意：“真不好意思。”
戴融撐著下巴：“沒事，我理解的，忙起來都是這樣，為了處理沒完沒了的公事，完全沒有私人的時間。”
陸鋮忽然覺得心虛且抱歉。上一刻，他並不是在處理公事，他是走神了。
他點頭，用公勺給戴融盛了一塊魚肉：“來，我們繼續吃東西。”
也許，下一次他就不再和戴融約會了。任何關系裏，一方的心不在焉，都是對雙方時間的浪費。他不能浪費自己的時間，當然也不能浪費戴融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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