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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捌壹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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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諍回來沒尋到岑睿,來喜也沒有了蹤影,問了守帳的士兵,稱陛下去找了老國公。傅諍看了眼不遠處燈火微醺的白帳,握著卷冊返入帳內。他看得出岑睿心裏裝了事,她選擇不說自有她的理由,他不想逼她。

“陛下不是單單找老臣來喝茶的吧?”魏老盤膝坐在草席上:“老臣那個逆徒惹陛下不高興了?”

岑睿沏好盞茶放在他面前,自己的杯子仍是空著:“傅諍他忙著研究帶兵打仗,哪有時間來惱我?有些話不能和他說,只能和魏老你發發牢騷啦。”

魏老的眼睛瞬間亮了,急颼颼道:“什麽話什麽話?是不是陛下準備回京就收拾徐家那個老小子?唔,要麽就是給傅諍那曠男挑好媳婦了?”

岑睿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竟真做出認真考慮的模樣:“魏老所言有理,這徐師做了這麽多年丞相到頭來竟然倒戈了!嗯,朕回京後一定好好辦了他!”

魏老眼睛都快笑沒了,樂不可支地拍馬屁:“陛下英明!”

“這樣吧,丞相換魏老你來做。”

笑容剎那從魏老臉上消失得無影無蹤,眼神忽閃,顧左右而言他:“啊,我那逆徒應該回來了吧,興許和陛下有軍務要商量呢!”左躲右閃實在避不開,苦惱地揪著胡子道:“別人不知道,老臣還不知道嗎?陛下早就看我們世家大族不爽了,秦英那幫清流隊伍越來越大,我們倒臺是早晚的事。陛下還把老臣這個一條腿跨進棺材板裏的人推到風口浪尖上,不是為難老臣嘛?”

岑睿眉毛抖了抖,這魏老看得挺開的哈,擺擺頭:“清流到一定程度也會變濁流。朕早年一些看法與做法激進了些,與其徹底拔除世家,不如把權分下去,分得散、細、精。”

魏老收正容色,端起茶飲了口:“陛下的想法是好的,卻也要防止官制冗雜,養出閑人。”

“這點朕也想到了,”岑睿若有所思地點頭:“分權、削藩,也不知道時間夠不夠,能做到哪一步?”

魏老警覺問道:“陛下這話是什麽意思?”

岑睿笑道:“朕也是凡人,壽命有限啊。自然想在有生之年多做些好皇子該做的,魏老說是不?”

魏老半信半疑地看著岑睿,嘖了聲:“話是怎麽說沒錯,但老臣依然不讚成把燕王之子立做太子。雖然這樣一來,在削藩之事上,燕王沒多少說話的餘地了。但陛下年輕,日後有了子嗣,不是麻煩事麽?”

“不會的……”岑睿低頭笑了下,不知是說不會有麻煩,還是說……她看著咕咚沸騰的茶水,孩子對現在的她來說,是那麽遙不可及。

……

傅諍看完大半卷宗已是夤夜寂寂,終等不下去往魏老那找去,才在帳門前站足腳跟,岑睿聊了簾子出來了,一邊往外走一邊回頭道:“出仕之事還望魏老多做思量,不要負了朕的希望。”

魏老極不耐煩地把她往外趕:“知道了,知道了!哎喲,老臣說的吧,人找來了!”

岑睿一擡頭,看著臉比鍋底還黑,難掩焦心的傅諍,笑意漾開。

她笑得很甜,與兩人定情後她在養心殿每每看到他來時一模一樣,小小的甜蜜與竊喜。可今夜這個笑容,卻看得傅諍心裏莫名發堵發脹,如同一壇釀過頭的酒,甘醇過後凈是酸苦。

“與太師傅聊得忘記了時辰,叫你擔心了。”岑睿走過他身邊時輕聲認錯。

岑睿已經在他身邊,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傅諍卻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麽,這種飄渺的幸福感讓慣於把一切穩妥掌控的他煩躁……與惶恐。

“傅諍你留一步。”魏老喚住行將跟去的傅諍:“我有兩句話要對你說。”

岑睿撇頭朝傅諍笑了笑,取過他手裏的燈籠,一人往前行去,只是走得極慢。

傅諍看著她的背影,有那麽一剎那他生了個錯覺,仿佛岑睿要從他眼前突然消失一般。魏老高聲叫了好幾聲,他方清醒過來,躬身一揖:“老師有何指教?”

魏老本被他心不在焉氣到了,但看他態度還算好,咽下去罵人的話,也看向岑睿:“陛下比我想象得更適合這個皇位啊,登基幾年出了這麽多,不容易的很。”

傅諍記掛著岑睿,直接道:“老師請說重點。”

“重點?重點就是老子不想出山!你趕緊讓陛下打消這個念頭!忠君愛國之類的廢話不說,你是我學生,我還指望你在朝裏延續師門一脈。”魏老拍了拍傅諍胸膛,像透過他看到另外一人:“你爹是天生做官的料子,要不是當年……”

傅諍眼神盯在魏老面上:“當年什麽事?”

魏老臉色鐵青:“屁事沒有。”轉頭進了帳。

傅諍稍一沈默,轉頭去追已走出一段距離的岑睿,走近發現她把燈籠在身後幾處,停在那彎腰看著什麽。

“你看,”岑睿拉下傅諍袖子小聲道:“南方這個時候都有流螢了。我告訴你啊,這個流螢是冬天化入土裏的腐草變成的。”扭頭望見傅諍當真皺緊眉觀察著,以為騙到了他,興奮道:“你當真了?”

傅諍看著小人得志的她,滿腹言語到了嘴邊終改了口:“《禮記》為夫還是讀過的,‘季夏三月……腐草為螢。”

岑睿聽他不冷不熱的開腔初有些不爽,又聽他厚顏無恥地自稱為夫,想怒又忍不住笑開了,貼上他耳邊悄聲道:“不是在軍中就好了……”眸中水波盈盈,欲語還休。

若放在之前,岑睿主動說出這句話來他定欣喜非常,可現在他看著臉紅似火的她,心裏沈甸甸的憂慮化為一聲低語:“知道是在軍中還來撩撥我。”

“看這樣欲求不滿的你比較有意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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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被岑瑾控制的門下省發出詔書,百姓能看懂的通俗版本是這樣子的:你們的皇帝陛下病入膏肓,無力回天。駕崩前感念先帝仁德,歸位於先帝長子岑瑾。追帝謚號為靖節,特昭告天下,讓你們明白你們的新皇帝是誰。

民間噓聲一片:這不扯淡麽,造反就造反,沒看皇帝陛下早立好太子了嘛!

“這什麽破謚號?”秘行趕入京城的岑睿在馬車上氣極反笑:“咒我死就不說了,還靖節,這謚號是在諷刺我不堅貞、沒節操地丟下皇位逃之夭夭?”

“草原失利,南疆軍淤行不前,岑瑾由主動陷入被動,他急了。”傅諍拿過岑睿手裏的文書撕了個粉碎,拋到車外:“如此一來我們只須打著勤王的旗號,正大光明地入京即可。”

“他手上畢竟有禦林軍在,若是拿著京城百姓做人質,死守京城怎麽辦?”

“他手上只有南衙十六衛那一半的禦林軍。”傅諍糾正她的說法,眸裏閃過冷光,一字一頓道:“帝王之路,從古至今無不以白骨鋪就,鮮血灑祭。他若以京城百萬人作要挾,那麽他的皇帝夢就徹底滅了。”

岑睿為他話裏的冷酷深受驚撼,遍體生涼,她緊握住雙膝。她想問傅諍,如果是這樣,踏著那麽多人屍骸入京的她與岑瑾又有什麽區別呢。但她不能問,因為她知道傅諍說的是正確的。她首先是個帝王,然後是個普通人,最後才是個女人……

傅諍理解岑睿此刻掙紮的心情,也明白她對他的不滿,但他也什麽都不能說。老師說得對,岑睿為帝一天,他就必須凡事先以謀臣的角度為她精打細算。可對岑睿,他總無法徹底狠下心來,扳開她攥緊的雙手,他低聲道:“你放心。”

岑睿因為他的話心裏仍有個疙瘩,但他能說出這句話已讓她熨帖很多,握起他的手貼在臉上:“我懂。”情人間的相處不會永遠都只是甜言蜜語,摩擦、分歧、爭吵如影隨形,卻也在同時磨合著雙方棱角。何況傅諍是為了她好,並先示了好,她也不需矯情地擺臉色給他看。

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皇位之爭,岑瑾的繼位詔書一發出,金陵王即以勤王討逆之名號召各路藩王拱衛京畿、護衛太子,率江寧郡十萬大軍直襲京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京城圍了個水洩不通。

京城九門緊閉不開,按傅諍的指示,王師在京郊三十裏外紮營不動,軍營裏悠悠哉哉地生火做飯,沒一分即將開戰的緊張。這讓岑瑾稍稍放松下來,只以為他忌憚城中百姓,便有恃無恐地派出使節,正義凜然地斥責了金陵王不奉詔命,貿然率兵進京才是逆賊之舉,望其速速退兵。而後又送上岑瑾手書,上面涕淚俱下地與他回憶早年情分。

哪知向來心軟好說話的金陵王看完信後面無表情地對使節道:“沒有先帝親筆遺詔,恕本王難從這退兵之令。”

使節回去向岑瑾一字不落地轉告了金陵王的話,不久果真帶著“先帝遺詔”又來了。金陵王雙手接過遺詔,突然將之丟入火中,轉眼明黃詔書被火舌吞噬了個一幹二凈。

金陵王拔劍怒喝:“爾等竟敢以假詔書蒙騙諸位藩王,可知其罪!”一劍斬下使節左手:“我本顧念兄弟情義,只盼長兄尚存著一點道德綱常,懸崖勒馬。現在看來,只怕沒那麽個必要了。你告訴他,限他三日之內出城受降,莫要作困獸之鬥,連累無辜百姓!”

“唆使他人堂而皇之燒了詔書這種事你還真幹的出來。”岑睿抽著臉聽金陵王洋洋得意地覆述當時場景,對傅諍道:“你就不怕落人口實,說我們心虛嗎?”

“被岑瑾說死了的皇帝陛下好端端地在我們這邊,我們有什麽可怕的?”傅諍不以為然道:“心虛的應該是他。心思縝密是好事,但他敗也敗在這一點上。瞻前顧後,還想博個清白光顯的身後名,拖拖拉拉,不成氣候。不過這種激將法他定是不吃。”轉向金陵王:“王爺多派些人將今日之事宣揚出去,越多人知道,我們耗的時間就越短。”

金陵王欣然點頭,即出帳吩咐下去。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岑睿低低道,忽而一笑:“你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只是不明白,岑瑾若有心爭奪帝位,又為何在當初會因癡迷書畫而被先帝貶為庶民?他以明王冤案設得局,難道他真是明王後人?”岑睿喃喃道:“不會吧,以我老子的疑心病,被人戴了綠帽子還不知道?”

帳內沒有聲響,岑睿偏頭看傅諍,卻發現他凝神研究著戰報,便也安靜地卷起本書,不再打擾他。

這一拖就將近拖了一月有餘,兩邊隔空打打嘴仗,時不時拉出兵陣互相示威一番,誰也沒有前進一步,誰也沒有退後一步的跡象。但岑睿知道,京中倉儲供給有限,拖延下去的結果只能以岑瑾的失敗而告終。雖然那時,京中或許已經餓殍遍地,屍骨成山……

在死而覆生的衛陽侯突然重現軍中,率軍擊退南疆叛軍的消息傳來後,岑瑾議和的書信幾乎立即送到了王師大帳內。岑睿看都沒看那玩意兒,這皇位本來就是老子的,再說這戰還沒打,議個屁和。

傅諍讓金陵王拖,一直拖到魏長煙將南疆料理得差不多了,才不慌不忙地傳信給岑瑾“我們來好好談一談吧”。

“他若不來怎麽辦?”岑睿問。

傅諍閑閑作答:“這點氣度他還是有的。”

重光門開啟的那日清晨,地點設在京外十五裏處,離兩邊距離相當。

岑瑾由祝伯符領兵一路護至議和大帳,帳內傅諍與金陵分兩邊而坐,沒有任何攜帶武器的兵士,而帳外也僅有一隊兵卒守著。岑瑾掃過傅諍背後的屏風,那裏隱約現著個端坐人影,他大致猜得出是誰來。岑睿果然還活著……

兩邊不痛不癢地交流下意見,當然沒什麽實質性進展。陷入僵持階段後,金陵王突然盯著岑瑾問道:“長兄,你……真的是明王之子嗎?”

岑瑾浮出抹嘲諷笑意:“這是當然……”

“放你娘的狗屁!”風塵仆仆的魏長煙架開祝伯符的長劍,一挑帳簾大步入內。胡子拉碴的臉朝四面轉了一圈,顯然也看到了岑睿,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最終牢牢定格在傅諍身上:“明王後人確實存在,但卻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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