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掌櫃忙賠笑道:“大小姐，今天還有挺多老主顧要來提米的, 這要不做生意了, 恐怕會傷老主顧的！”

林芷兒看著他淡淡道：“你叫李吉吧！”

李吉忙點頭：“是！這是小的賤名！”

“李掌櫃，你讓人寫張紅紙掛出去, 就說你今日有喜, 停業一天，那些老主顧就不會生氣了, 說不定明日還會恭喜你呢！”

額！李吉從小也是跟他爹學做生意, 當掌櫃的也有一年多了, 這察言觀色的本領是很強的。

這東家大小姐的話琢磨琢磨可是有些含義啊。

這李吉是心虛沒有底氣的, 這時候也不敢在多說什麽了，連忙讓夥計關了店門, 上了門板。

不過他還是有想法的, 進後院時給了自己心腹夥計使了個眼色。

林芷兒進了後堂，李吉讓人忙給林芷兒上茶：“大小姐請喝茶，不知大小姐今日有何吩咐！”

林芷兒身後的春曉替林芷兒摘了帷帽。

李吉擡眼看到林芷兒容貌時, 半邊身子倏地就軟了，他哪裏見過這般國色天香的女子啊！

怪不得呢，他剛才就想，這大小姐身後的丫鬟都是極為美貌的, 這大小姐不知道該有多美。

如今見了真顏, 比他想象中的還要美, 這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了吧。

林芷兒身後的苗青見這李吉瞪著眼睛, 張著嘴, 呆楞楞的看著自家小姐，那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苗青心中一怒，上前一步呵斥道：“放肆！”

李吉被苗青的氣勢嚇得身子一抖，忙向林芷兒施禮：“大小姐請恕罪，小的失禮了！”

“無妨！”林芷兒懶得與他多廢話。

“我今天是到這米行來，是因為一年多了，我作為東家都沒過來看看，今天見一見大夥兒，李掌櫃，你把米行所有的夥計都叫到後院來，我要給大家發紅包！”

李吉一聽這話，心放下來了，原來是給發紅包啊！

……就說嘛，這麽一個嬌滴滴的貴女能懂什麽生意上的事！

李吉松了一口氣，那臉上的笑也更真誠了，忙吩咐人叫了店裏的所有夥計，在院裏站成一排。

林芷兒坐在廳裏，看著外面那二十多人：“這是咱們米行所有的夥計嗎？”

李吉點頭笑道：“除了兩個家裏有事的，今天告了假，剩下的都在這呢！”

“好！”林芷兒回頭對夏葉和秋雲道：“每人發個紅包吧！”

“是！”夏葉和秋雲帶了兩個小廝，小廝端著盤子，裏面放著裝了五個銅板的紅包出去了。

春曉上前對李吉道：“這米行的采買和賬房可在，大小姐要另賞！”

這采買和賬房是一家店鋪的核心人員，地位僅次於掌櫃，非普通夥計能比。

李吉忙從院裏叫來了采買和兩個賬房，這三人一進屋也是被林芷兒容光所震懾，一個個都低著頭，不敢再多看一眼。

林芷兒看著這三人：“你們都辛苦了！”

三人忙道：“不辛苦，不辛苦！”

“嗯，今日我來一是給大夥兒發發紅包，二是呢，你們都在，這一年咱這米行都沒有對賬了，今天我帶人來，你們幾個都把自己的賬本拿來，今日徹底查查賬！”

李吉四個人聽了林芷兒前面的話，還挺高興，但是沒想到林芷兒後邊的話，話鋒卻變了。

其他三人都忍不住擡眼去看李吉，李吉也掛不住臉上的笑了：“大小姐，這、這麽多賬本一天也看不完，要不小的……”

林芷兒把手中的茶杯放在了高幾上，聲音冷冷：“怎麽，我說的話，你沒聽清楚嗎？”

李吉四個身子就是一哆嗦，就見林芷兒身後站出幾個家丁來，上來直接推了賬房和采買：“去拿賬本來！”

那賬房和采買相當於被壓著出去了。

李吉頭上的汗就有點冒出來了，他才明白這大小姐是來者不善啊！

怎麽沒人給他報過信呢？他剛才讓自己的心腹夥計出去報信，不知消息傳出去沒有。

林芷兒看了他的表情，心裏明白，回頭瞅了一眼林崇武。

林崇武便出了屋，一會兒便拎著一個夥計進來了，像扔麻袋似的往地下一丟。

“李掌櫃，這是咱們家夥計吧，怎麽連紅包都不領，就要出這店啊！”

李吉看了那夥計，嘴角哆嗦道：“你，你是要出去幹什麽？”

那夥計嘴還挺硬：“掌櫃的，小的沒吃早飯，就想偷偷出去買、買個包子吃！”

林芷兒聽了笑了：“原來是這樣，那就叫你吃個痛快！”

一會兒林芷兒身後的家丁，便出去買來了三十幾個包子。

一個按著夥計的頭，一個給他往嘴裏塞包子。

這邊又有家丁擡了幾套桌椅進來。

陪著采買和賬房的家丁也回來了，其中兩名家丁還擡著一口大箱子。

“大小姐，這是四十八本賬本！”

“都在這裏了？”

一名家丁忙推了其中一位賬房一把，那賬房忙道：“大小姐，都在這裏了！”

“嗯！”林芷兒回頭：“於掌櫃的，對吧！”

於掌櫃帶著他的四個賬房坐在桌前便開始對賬。

一時間，屋裏沒有別的聲音，就聽見算盤珠劈裏啪啦的的響聲。

李吉聽著這聲音是身子一陣陣的發抖，他徹底明白這大小姐今日是有備而來了，而他的賬還沒有完全做平呢，是經不起高手細查的！

果然只過了半個時辰，於掌櫃就拿了七八本賬本過來：“大小姐，這賬目沒有一本是可以對上的！”

“於掌櫃的，你就和這李掌櫃的說說吧！”

“是！大小姐！”於掌櫃轉身面向李吉：“李掌櫃，你剛才說米行的所有夥計都在外面領賞錢，共計二十三人，但實際上你的賬目夥計工錢支出為四十五人！

去年五常大米豐收，價格下調到一石一兩三十紋，而店鋪的進價卻是一石二兩五十紋！

店鋪這一年來與京城王記米行賬目往來頻繁，從王記米行進的大米進價全是按照市價，而賣給王記米行的大米卻全部按照進價！

從王記米行的進的大米多是陳年舊米，而賣給王記米行的是米行最新的一等米，還有…”

林芷兒心裏雖然知道些情況，可是現在也是聽不下去了。

……這簡直是肆無忌憚、無所顧忌了！

林芷兒拿起茶杯叭的一聲摔在了地上。

只這一聲脆響，嚇得賬房和采買立刻就跪了下去，李吉還勉強站著：“大小姐，您聽小的解釋……”

林芷兒哪裏理他，指著那個吃了十幾個包子，已經快噎死的夥計道：“你剛才要去哪裏？”

那夥計已經奄奄一息了，再也不敢撒謊了：“是李掌櫃，讓小的去錢串胡同李掌櫃家報信！”

“李掌櫃，你要去報什麽信，給誰報信啊！”

李吉的腿一軟，癱坐在地上，心一橫：“大小姐，小的只是告訴家裏人、讓她們把家裏的錢都拿出來！”

說著連連磕頭道：“大小姐，小的一時貪心，貪了米鋪的錢，小的這些日子正在填補虧空，請大小姐饒命，小的一定把錢都給補上！”

林芷兒看了於掌櫃，於掌櫃點頭，的確是在往裏面補。

……幸虧是自己動手的早，否則讓他們把賬平了，還抓不住他們的尾巴了呢！

林芷兒看了李吉：“你倒會避重就輕啊，那麽我來告訴你，你錢串胡同是你的外宅，住的是你姓王的愛妾，是那王記米行的實際老板王氏的堂妹，而王氏是雲恒的老婆，那雲恒就是我們林府主母雲氏的親哥哥吧！我說得對不對！”

李吉擡起頭驚駭的看著林芷兒，原來這大小姐什麽都知道了……

林芷兒冷哼一聲，瞅著屋裏已經癱軟的幾個人：“你們幾個最好給我老實交代，如再敢說什麽瞎話……”

林芷兒拿眼神示意林崇武，就見林崇武手起掌落，啪的一聲，旁邊實木桌子，便被他一掌擊穿，散了架，成了爛木頭。

那賬房和采買看了是臉色慘白，是連連磕頭：“大小姐饒命，饒命，小的一定都說，不敢有半句撒謊！”

林芷兒示意家丁把這三人帶下去錄口供。

林芷兒看著在跪在那裏一言不發，還在負隅頑抗的李吉：“那雲恒只是個京城六品的國子監司業，你以為他能保得了你嗎？你真是死到臨頭也不知悔改！”

就在這時，又有家丁來報：“大小姐，刑部的李大人到了！”

“請！”

只一會兒，就見一位四十多歲精幹男子走了進來，後面跟了一隊刑部的衙役。

林芷兒剛要上前見禮，這男子卻先給她恭恭敬敬的的行了禮：“刑部司門主事李洪見過林鄉君！”

林芷兒忙給他回了禮，這李洪忙側身只受了半禮。

……今日這差事是那陸閻王再三叮囑的，看來這位林大小姐與陸閻王的關系是非比尋常啊，他可不敢托大受這林大小姐的禮。

林芷兒也知道這是陸煊交代好的，也不廢話：“李大人，這是我的狀紙，狀告國子監司業雲恒夥同林府主母雲氏謀奪林府老夫人嫁妝，這是一幹同夥人犯，還有各種賬目都在這裏，另外在錢串胡同還有這李吉的同夥，我的人已經把那裏看住了！請大人為我做主！”

李洪道：“林鄉君放心，下官一定盡心！來人把這些人帶走！另派人去錢串胡同提人！”

林芷兒派於掌櫃暫帶米行的掌櫃，回到林府，小雲氏那裏便安排人看管起來，禁止小雲氏與外人有任何接觸。

又讓人給還在莊子裏住的林佑遠送了信，把來龍去脈告訴給了林佑遠。

林佑遠當晚便回了林府，這件事如果是真的，他林佑遠也逃不了治家不嚴之罪，禦史們肯定會彈劾他的。

林佑遠要見林芷兒，林芷兒卻不想見他，只是一句話：“一切以刑部查案為主！”

林芷兒又給溫太後上了折子，請太後老人家為她主持公道。

別說溫太後還真給力，一道懿旨直接到了刑部，讓刑部半月內徹查此事，還林鄉君一個說法。

刑部不敢怠慢，只十天便結了案。

林芷兒的祖母嫁妝十分豐厚，卻全給了林芷兒。

而小雲氏是雲家庶女，嫁到林家時還是填房，嫁妝就不用提了，是不值幾個錢的。

那小雲氏嫉妒林芷兒是嫉妒都不行了。

她的親哥哥雲恒在國子監也做了五、六年的小官，國子監是清水衙門，沒有幾個錢。

這雲恒就想著外派出去做官，到地方去撈些錢。

不過想要外派的人多了，就得拿錢出來打點吏部的人，可雲恒也是庶子，手裏也沒有多少錢。

不過雲恒的老婆王氏，她的嫁妝鋪子裏面也有一間米行，不過她的“王記米行”規模比林芷兒的“稻谷香”要小得多。

因為從小雲氏這邊論，都是掛了些親戚的，當時小雲氏也求了林佑遠，讓“稻谷香”照顧些她嫂子的生意。

所以“王記米行”基本上都是從“稻谷香”進大米，比它自己從外面進的米價格還要便宜。

雲恒打點時缺銀子，他聽自己老婆說“稻谷香”買賣如何大，如何掙錢，如今又換了新掌櫃李吉，便動了心，找了自己的妹妹小雲氏。

正好林芷兒與林啟安回了廣安府，這林老夫人京城裏的生意查賬等就交與林府人一並管著。

而小雲氏作為主母便找了由頭吩咐賬房先不去查米行的賬。

雲恒便給李吉設了仙人跳，王記米行的掌櫃千方百計的與李吉交好，並把王氏的堂妹送給了李吉為妾。

李吉本是好色之徒，那堂妹又勾了他吸食福、壽、膏，李吉不久便成了癮，是一刻也離不開這堂妹，對王家人也當成正經親戚照顧上了。

但福、壽、膏可是費錢的東西，李吉手裏的錢不夠用了，這堂妹便攛掇著他開始貪汙米行的錢。

後來又與王記米行同流合汙，王記米行進了不值錢的陳年大米高價賣給“稻谷香”，稻谷香的好米以低價賣給王記米行，這樣來撈錢。

林芷兒從廣安府回來後，小雲氏在林芷兒吃了幾次虧後，就告訴她哥哥如今林芷兒非同昔比，讓他哥小心些，說實話小雲氏也是真的沒有想到他哥能做的那麽大。

雲恒接了消息，也怕出事，便也在補窟窿，但窟窿太大，還沒補完，林芷兒便迅雷不及掩耳的查了賬，並告到了刑部。

因為案情明了，證據確鑿，李吉等直接下了獄，秋後問斬。

雲恒被罷了官，家產充公，判了流放，終身不得赦免。

不過雲恒對小雲氏還不錯，一口咬定就是自己的主意，一切與小雲氏無關。

小雲氏逃了牢獄之災，但是林府這裏她是怎麽也說不過去的。

林佑遠免了她的管家權，由董氏暫帶，並要把她送到林家家廟去。

林芊兒和自己的弟弟二人在林佑遠的書房前跪了三天三夜，替小雲氏求情。

林佑遠為了自己嫡子面子，才松了口，把小雲氏關在她自己的院子裏，三年不許出來，也不許林芊兒與小雲氏再有接觸。

本來事情就要平息了，誰也沒有想到一向就像是透明人的董氏會如此爆發了。

董氏暫時管理後宅，每日由她安排人給小雲氏的院子送飯，這一日小雲氏吃了送來的飯菜，是口鼻流血，肚子疼得滿地打滾。

院子裏伺候的只剩兩個丫鬟和婆子，嚇得忙大聲呼救。

等林芷兒接到信，趕到小雲氏的院子裏時，就見小雲氏渾身是血，已經奄奄一息，林芊兒抱著小雲氏正放聲大哭。

林芷看著站在一邊一臉淡漠的董氏：“府裏的大夫呢？”

董氏恭恭敬敬的向林芷兒行了禮：“大小姐，不用叫大夫了，她是中了毒，無解了！”

林芷兒還未答話，就聽身後傳來林佑遠怒吼聲：“你說什麽？她怎麽會中毒呢？”

林佑遠身後跟著林府的大夫，忙上前給小雲氏診治，不過也擡頭道：“老爺，的確是中毒了，夫人已經……”

林芷兒忙去看董氏，就見董氏忽然擡頭哈哈大笑起來，狀似瘋癲，笑著笑著，她的眼中便滴出淚來。

林佑遠震驚的看著她：“你、你……”

董氏晃著身子走到林佑遠面前，一字一頓：“林佑遠，當年我與表哥已有婚約，只因為我的眼睛長得像原來的大雲氏，你便仗勢欺人，把我搶進了府做了你的妾氏。

我在林家十幾年，從未與人紛爭，給你生了一兒一女，可是我的女兒就是做錯了一件事，我求了你，求了小雲氏，我給你們跪了三天三夜，我發誓給你們做牛做馬，可是你們都沒有發過我的菁兒。

你們給她灌了藥，她啞了、瘋了，我的菁兒那麽小，就那麽淹死在那黑黢黢的井裏！

而這個小雲氏犯了這樣的罪，你們卻只把她關三年，你們對她竟是如此的寬容！”

“哈哈，菁兒，你在天之靈看到了嗎？娘替你報仇了，娘給她的飯中下了同樣的毒，菁兒，你看，你看她那個樣子，哈哈哈，她肚子裏的腸子都爛了，她說不出一句話了……”

林佑遠看著已經有些瘋癲的董氏，對身後的小廝氣急敗壞道：“趕快把她抓起來！”

董氏擦了一把臉上的淚，面色平靜了些：“不用你們來動我，我自己走！”

董氏走到林佑遠身邊：“林佑遠我只恨當年被你一眼看中，才有了這樣的結局！”

說著她一把拔下頭上的金簪，擡手紮向了林佑遠的眼睛。

林佑遠只覺得右眼一涼，鉆心的痛，眼前便是一片血紅。

在朦朧中，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六歲那年，他去郊外山上踏青，在山頂他看見了迎風而立的大雲氏。

她穿著一身紅色的衣裙，沐浴在金色陽光中，林佑遠看著她，只想起一句話：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綠波。

聽到身後，他清亮的吟詩聲音，她轉過身向他微微一笑，林佑遠在那雙美得驚人的雙眸中，看到了自己沈淪的身影……

…………

“雲兒！”林佑遠伸出了手，想去抓住大雲氏的衣袖，可是他的頭一痛，人便沈入到了無邊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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