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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體貼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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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為摸不清他的心思惴惴,如今卻能夠暢所欲言了。

世易時移啊,感慨頗多。

皇帝怎麽看不出她心裏想什麽,瞥她道:“打住啊,最近和朕一說話就愛走神,還有沒有把朕放眼裏了?”暗地裏卻慢條斯理地撓她手心。

撓手心怎麽撓地慢條斯理?不緊不慢,還有節奏感就是了。

“皇上才要打住呢。”

“成,我們倆都打住。都是你多想不是,話都岔到哪裏去了。”

雲露輕哼了聲,一點也不買賬地把手抽了回來,潤過嗓子才接著和他說“正經事”。

“淑妃……就一直讓她這樣了?”

皇帝笑,“不然還能怎麽著,她這樣,無論是你還是朕,連帶她自己都省心。”見她眉間猶豫,他稍微正色道,“如果不是查過簫家的事,朕是斷不會這麽待她的。”

雖然除了妙妙,後宮的女人於他而言沒什麽意義,他也不喜歡利用女人達到目的。但淑妃確實是在他困境中幫他制衡過後宮,必要時起到轉移朝堂視線的用處。所以按理,她也能算是一個功臣,應該受到更好的對待。

但是出了文修遠的事之後,他就感覺蕭家的事沒有那麽簡單。一查才知道,當初淑妃不肯入宮,是她的父親蕭明德以強硬手段送入宮中。

蕭明德確實是個忠臣。皇帝嘆。

就是在兒女方面過於嚴厲剛強。

不過,既然知道她的心思,他就不能放任不管。她當初有多抗拒入宮,維護和文修遠之間的感情,那現在就能有多心狠。

女人的心思皇帝無法分析透徹,但是他能感覺到不能放任淑妃繼續下去。一個女人抓不住情愛,沒有兒女,也從不貪圖他的寵愛,可又會不擇手段地去對付別人。那她想抓在手心裏的,不是金銀珠寶,就是權勢地位。

而阻擋她的人,勢必會遭到她的攻擊。

淑妃不像錦昭容一樣得了瘋癥,可是在皇帝看來,她嗜渴權利如狂,將曾經心愛的人推出去送死,與瘋癥並無區別。

只一個表露無遺,另一個蟄伏在內心罷了。

雲露也不能說是同情淑妃。就是不談文修遠的處境——她懶得狗拿耗子替別人叫屈——淑妃想汙蔑她和別的男人有一腿,這在古代是多大的罪名?一旦皇帝相信,浸豬籠都是輕的,她們家又不是什麽功勳世家,說不好,全家人都得給她陪葬。

對方既然有過這種心思,她也犯不著替她考慮。

只是人總會產生感同身受的情緒。皇帝不能叫有功之臣冷了心,所以淑妃必須活著。可是她活著會危害到別人,所以就不能活的太痛快。而這個不能太痛快,就是讓她吃下散失精力元氣的藥,讓她再無心力去多思多想。

要是讓她選,還不如一刀了結痛快。

所以她才顯得猶豫。

“皇上就沒想過,給她判個罪名?”

“要是真給她判,朕也不用想,陷害汙蔑貴妃就是大罪,信手拈來。”皇帝把玩著文玩核桃,勾了勾唇淡淡道,“但是朕不能。”

他瞥她,“何況你以為她就想死?你覺得直接死了好,人家未必覺得。”

淑妃有耐性,有韌性,在爾虞我詐的後宮活出個風光自在,現在讓她死?她舍不得。只要給她一口氣,她就說不定能繼續圖謀。

只不過精力元氣流失,她即便想凝神思索,也只是徒惹煩惱。

******

“娘娘,娘娘……”嘉蘭傾身在床邊輕喚,直到看見淑妃的眼珠在眼皮下動了動,才著手替她披衣,扶她起身。

“睡了這麽一會兒,娘娘瞧著精神好些了。”嘉蘭暗地裏把眼淚憋了回去,笑吟吟地道。

只見往日面澤紅潤地淑妃,如今臉頰地豐瑩尚在,可惜肌膚近似病白,白的找不出一絲紅色。比往日精致,卻透著些許不正常。更別提她青烏地眼眶,眼神中的疲色。

嘉蘭卻好像沒看見,只端起旁邊四方幾上的粥碗問:“中午沒用多少,娘娘喝點粥罷?”

淑妃依舊是淡然平靜地神色,聞言點了點頭。

“娘娘用著,奴婢給您說一件喜事兒。”

淑妃動了動胳膊就覺得酸軟,但勺子還握的住,只讓嘉蘭捧著碗,自己不緊不慢地吃粥。聽到她語氣中確實透露著歡喜地意思,才提起些欲/望,咽下粥後喘了幾息問:“什麽?”

“是文太醫!”嘉蘭一想起來便喜不自禁,眉飛色舞地道,“皇上說已然查明,上回他只是一時不察,並不是遭人收買,關押到現在又杖責五十,就叫人放了他。”說著又低落了些,“不過不能再行醫了。”

“好在,命保住就好。”她一時低落,一時又自己振奮了精神。

畢竟貴妃如今地位卓然,與她有關的罪名,是最不好脫身的。

她顧自高興,一時沒發現她主子的臉色,竟是煞白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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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蘭被瓷碗落地的聲音嚇了一大跳,待看見主子嘴角奇異地笑容,莫名地感到心慌。她匆匆收拾了地上的狼藉,邊還安慰道,“沒事沒事,都是奴婢沒拿穩。讓娘娘受驚了,奴婢這就去換套被子……”可她聲音雖然柔和,也止不住那透出的輕顫。

她也說不出為什麽,只是直覺,自己好像不該提文太醫的事。

淑妃笑意更盛,可到底身子支不住,隔著帳子地重重靠在床欄上,發出“咚”地悶響。她腦袋輕仰,像是將死的動物仰天嘶鳴。是因為沒了力氣撐不住,也是因為突如其來的打擊,驟然將她打懵了。

但她仍是笑著的。

而後眼角就有淚光泛出。

嘉蘭見到這樣的情形,再不能去取什麽幹凈被褥。她一下撲到床邊,不顧忌身份地抓住主子的手,顫著音一疊聲地問:“娘娘,娘娘您怎麽了,娘娘您別嚇奴婢……娘娘……”

淑妃眼神空了一段時間,等嘉蘭那聲聲催入耳,才將魂喚回。而之後,那些被拋下的盔甲層層加身,她又回到了那個如江南流水般悠然自在的淑妃,不過是較平常多了幾分虛弱罷了。

氣勢不減半點。

她自然無謂地將淚拭了,下頷放低,側臉微笑了笑道:“你急什麽……”她說著,有些氣虛。

“不過是知道了……一點……不該知道的事罷了……”

嘉蘭一抖,近乎慌亂地問:“不該知道的事?”

真的是因為文太醫的事嗎?可是、可是就算主子不想救他,他能被放出來,主子也該高興才是……

她不懂了。又生怕自己好心辦壞事。

淑妃輕徐地勾起嘴角。

是啊,不該知道的事。

她一沒病,二沒災,突然弄成現在這副這樣,肯定是被人下了藥。後宮除她自己以外,也只有貴妃有這個能耐。而皇上,至少是袖手旁觀的……假設她對貴妃下毒,那也必然是穿腸毒藥,而不是用慢性藥來削弱別人的體魄精元,因為只要聖上不允許,就能查明真相,獲得翻盤的機會。

所以反之,她淪落到如此地步,是聖上允許了。

至於這等稀奇古怪的偏門藥物,原先她並不知道,可現在明白了。是文修遠研制出來的吧——否則他何德何能,會在意圖染指貴妃之後被皇上釋放。

她……其實不怪他。

既然自己先對他狠心,那他也有理由因為牢獄之災而反悔,借著她獲得赦免。只是這重重一擊,將她往絕望的深淵裏更推進了一步而已。

事至如今,她突然想起與文修遠重逢之後,有一天突然聽見嘉蘭私底下的小聲嘟噥——

“皇上和文太醫……也不知主子如今喜歡的,到底是哪個……”

她自覺沒有答案。

情愛已經離她太遠了,何必提起來自尋煩惱。可是眼下,她突然想探究一次,這個她已經許久許久不再關註的問題。久到她忘了情感的存在。

“嘉蘭,去幫本宮……把素日用的那把翹頭銀剪子、拿過來……”

嘉蘭的表情瞬間變的有些驚恐,“主子要剪子做什麽……”

淑妃輕笑一聲,覆忍不住低咳了幾下,揚起下頷道:“你擔心什麽,本宮絕不會自裁。”

嘉蘭將信將疑,走回床邊時,手還握在刀葉上不肯放,但又不習慣忤逆主子的權威,半晌才猶疑的遞過去。

淑妃拿著它賞視,聚精會神地模樣像在看一件絕世珍寶。而後她錯開刀葉,用其中一半在胳膊上肉豐之處輕輕一劃,霎時有鮮血溢出。

嘉蘭大驚失色,眼見這就要再次撲過來,淑妃擡頭的一個眼神止住了她。

而後她就看著主子受傷的那道血痕,慢慢地,轉變成暗紫色。她腦袋裏一團亂麻,腳像是被人釘了釘子,站在原地半天無法動彈。

這個剪子、這個剪子是皇上贈給主子的,主子最喜歡用它。因為它的尖頭翹起,剪線時不會剪壞絲線,也傷不到手。她自己還曾經感慨過主子的盛寵,皇上的體貼……

皇上的、體貼……

淑妃不緊不慢地將汙血擠出,神態間的輕松像是困惑已久的問題得知了解釋一般。

可她的眼底深處,已經全然變成了絕望的濃霧,再也無人能拂開。

早就猜測過自己不能懷孕的問題,也曾懷疑那藥是否塗在這把剪刀之上。可是她沒有去探尋過答案……

兩個男人都給她下了藥。

她在得知前者時痛苦難過失望難堪,而在得知後者時,天地間已經再沒有什麽能擊倒她了。這不是強大,是無謂的麻木。

也許是應該高興的——

無論測試的方法是否殘忍詭異,他們最終讓她得到了答案。

******

淑妃的事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雲露問過皇帝,既然文修遠當初願意為了淑妃送死,又為什麽會轉而同意研制這等藥物?真的是無法忍受牢獄之災嗎?

皇帝先是笑得一臉高深莫測,然後被雲露無情地踩了龍腳,才摸摸鼻子道:“他不同意,朕就說讓其他人研制,但旁人在這方面的造詣不如他,萬一用藥後暴斃,朕就管不了了。”

雲露用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看著他。

皇帝都是天生的陰謀家。他讓人做這種活不好死不掉的藥,本身就是想保住淑妃的命,絕不可能直接拿她試藥。

文修遠……未必不知道。

不過他肯定不想賭這萬一。

“要是當初成全他們也不錯。”她異想天開地說。

想完了突然發現,自己這是在YY皇帝的女人啊……

已經不經意湊到她耳邊的皇帝笑得陰森,“現在也不遲……你說,朕成全他們做對鬼鴛鴦如何……”

她一個激靈。

不能吧?

“朕倒是想啊。”他十分可惜地道,“如果不是當初老太醫診出雙胞胎的時候給你留了餘地,安胎期間必是要起大風波。他既然為文修遠求情,朕也不好不赦了他……”

不過,文修遠或許肯為了淑妃去死,但他本身不是懦弱無主見的男人。相反,他對待藥物研究的態度狂熱,不比待淑妃的心意要差。阻了他流芳百世的功名路,讓他成為世上最平凡的人,庸庸碌碌一輩子。

皇帝笑了笑。

長痛不如短痛,與其斬他首級讓他一了白了,讓他長痛也不錯。磨到有一天,他為自己曾經做過的事後悔莫及,才是真正處罰他的時候。

皇帝不知道,自己算計著用軟刀子割別人之時,自己的短痛突如其來。

雲露中毒了。

而且是當著他的面。

前一刻她還津津有味地嚼著如意菜,下一秒就忽而胃部痙攣,疼地倒下去。引起搖光殿上下的一片混亂。

皇帝怒火中燒之下斬了做這道菜的大廚,其餘人也跑不了,只要和這道菜沾過手,就拖出去打四十大板。無論男女。

若然不是太醫及時將貴妃救回,他就當真要血洗後宮了。

其實雲露中毒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正因為它發生的頻率幾乎趕上常事,沒有個消停時候,又因為皇帝如今看清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此番才格外憤怒。

換到外朝,如果她還是曾經的小妃嬪當然引不起註意,但換做貴妃,影響力就比較大了。更遑論皇上還有封她為後的意思。

更有甚者,開始編造陰謀論,說是廣陵王餘孽在活動。

無論是安撫朝堂,還是滿足自己想要抓出真兇的迫切心情,皇帝都加快了查證力度。

首先是中毒的來源。和樂在這方面尤為擅長,她註意到觸發的地點在餐桌上,且沒有忽略掉這個近在眼前,卻是後妃最先排除的選項。一是不敢,飯菜有聖上同食,誰敢在裏頭下毒?二是能力,每個宮殿在菜肴藥物上的關卡把的最嚴,費盡心機想得逞哪兒有這麽容易。

但她做事嚴謹,不會輕易排除任何一個選項。而菜品有保鮮度,自是要放在前頭先查。

於是終於讓她在那道“金屋藏嬌”的裝飾——蘿蔔雕花裏尋到了毒的來源。素日用銀針試毒,多是將針刺入菜品中,從而忽略了裝飾的雕花。畢竟後妃不是小孩子,不會對一朵花好奇,既然不碰,怎麽可能中毒?

然而雲露最喜歡的那盤“金屋藏嬌”是把火腿肉用針一點點戳進如意菜(即豆芽)裏,豆芽不像塊糕點,可以整整齊齊地擺在那兒。它分散在瓷盤裏,總會有一些在端菜上桌的過程中因為顛簸而挨近裝飾的花。或者夾菜時不經意地碰到花瓣。

那些雕花顯然用藥物浸泡過,沒有一處無毒。

太醫表示,幸而貴妃娘娘近來腸胃不適,無法承受藥物帶來的影響,此番它累積到一定程度才會行程格外劇烈的反應。否則必要等到真正的毒發才會感受到劇痛。

到時候就無藥可醫了。

既然知道了來源,接下去就好查了。美景在茶水房裏收攏小宮女自然不是單純為了逞威風的,和樂在用人調度上有一手,可以掌握第一手信息。她卻能打入她們的內部,探知一些人的秘密。

所以得知是因為那道菜的緣故,她回想之前哪些人有什麽不同尋常的行為,一一對應,內應隨即被揪出。

而後利用酷刑,被抓住的小宮女也招的很快。

之所以招得快,因為對方是包括孫氏、陸氏在內的好幾位低位妃嬪,對方還沒能將人完全收覆。而且,人太多了……

說不準,推出來的遠不止真正的主謀要多。

和樂與李明勝聯手,又將搖光殿上上下下裏裏外外徹查一遍,再次找到幾個隱患,才將所有圖謀不軌地後妃名單一同呈上去。

皇帝看到名單的那一剎那臉黑的像濃的要滴出汁來的墨水,紙張因用力被揉皺,字都擠在了一塊。但那些名字,完完全全被他記住了。

連一貫淡定的李明勝其實都有些心驚。

貴妃娘娘這是惹了眾怒啊。他暗暗嘆一聲,到底是自己太天真了,還以為皇上只認準娘娘一個是好事,沒考慮過別人的處境。也怪不得,娘娘阻了別人往上爬的路,一天兩天還無妨,借著威勢寵愛,她們不敢伸胳膊腿兒。但時間一長,再沒脾氣的人也會因為尋不到出路而爆發。

兔子急了還咬人,就是頭回人躲過了,一群兔子撲過來咬,總會有那麽兩處沒防住。

不過雖然人多不好處理,最難辦的卻是雲露的患難之交——阮湘怡。

要說起來,對方也不是真的想要謀害人命。她在尚食局當差,琢磨些養顏的吃食也是理所應當。因聽說雲露要補血調理身子,就送了幾盒阿膠過去。但是雲露不太喜歡阿膠裏的黃酒味兒,所以一直放著沒動。

和樂原沒註意,這回突然警惕起來,之後一並查了它。

阿膠果然是有問題,長期服用皮膚上會長紅點,看上去像是普通的過敏癥。如果不知是它,夏秋之交過敏的來源多,她們只會用常態對待。

皇帝沒有瞞著雲露,既然這是顆毒瘤,就必須要拔除掉。

不過雲露的態度讓他忍不住吃驚。彼時她毒素將近清除完全,在床上歇了一段時日可謂是精神抖擻,容光煥發。聽說阮湘怡的行徑,也不過笑了一笑。

“不信?”皇帝挑眉。

“我也沒完全信任她。”雲露支著手臂,半思忖著道,“固然她這樣的行為舉動讓我失望,但她自毀長城,與我何幹?總有些人可以共患難,卻不能同富貴。”

到了這個地步,說對方是因為別人收買這麽做,她不信。因為自己給她的更多。

不如說,對方不再想要成為獲得的那一方,而是要變成給予的那一個。皇宮是個染缸,純凈的白布掉進去就要被染上顏色。或者是像良辰這樣,一點點染成赤色,把忠心看的比什麽都重要;又或者是像阮湘怡那樣,沒有主見,被四周潑來的顏色攪渾,分不出哪一塊的顏色是什麽,也看不清自己的目標在哪裏。

雲露的笑容明亮依舊,接著說道:“皇宮裏我能完全信任的人只有三個。”

她豎起指頭,彎下第一根:“麒兒。”

第二根。“麟兒。”

最後一根食指平折,她勾了勾眼前人的衣袖,微微一下。

“還有你。”

我們才是真正地一家人,是血肉相連,密不可分的親人。別的人,無法沖擊我們的情緒,也無法打亂我們生活的步調。

自從她確定自己的心意之後,從不吝嗇自己的表白。皇帝對她有多重要,她就要讓他清清楚楚地明白,不是像過去一樣玩宮鬥手段,從側面表示出她的依賴歡喜,只需要簡單直白地說出來就好。

他們之間何須隱瞞?

皇帝也跟隨她的腳步,漸漸地調整自身的心態,拋開那些祖宗一代代灌輸的舊觀念,接受對事物新的理解。他發現其實這樣讓他更加輕松。

或許是和小時候在養父母家長大的記憶有關。

不是每一個男人都想要娥皇女英,左擁右抱。或者他以前也想過,也因奢靡浮華的皇宮有過短暫地迷離。但是遇到命格裏與之相匹配的那個人,他就發現,和別人的快樂只是短暫,只有和她在一起,才是長久而值得回味的。

人生中最幸福的事,莫過於找一個與你契合的人。

因為她會陪伴你一生。

皇帝不是真龍,他也是人,只不過是一個不那麽平凡的人。

他執起她的手,在她每一根指尖落下輕吻。她癢地連連笑仰,他也不肯放,只固執地親完才罷休。

“幹什麽呢?”她眼裏水光流轉,面頰微紅地斜斜看他。

“不是有人說五指連心?”他話說得慢條斯理,一雙眼睛卻幽黑晶亮,唇角翹起,“它對朕的愛意朕收到了,這是給它的回禮。”

她心臟一縮,臉頰微微發燙。

皇帝瞇眼兒覷她,端的是桀驁不羈,只唇畔浮起的笑意再愉悅不過。

當然,真正地回禮,不止是這一份。

******

阮湘怡的事雖然不會讓雲露失控,但她確實有點傷心。逃避不是她的風格,她從皇帝手裏要回了主導權,直接將對方約到了禦花園裏。

“湘怡,我們認識也有兩年了。”漫步走過一方池荷時,她徐徐開口。

阮湘怡錯她一步腳,點頭應了一聲“是”。

雲露走入掩映的樹蔭裏站定,側過身後臉上已無半點笑意。阮湘怡心裏打了個突,還沒等她仔細想,臉驀地被重重地一巴掌“啪”地扇側了過去。

然後,另一邊臉頰上也吃了一記。

她被打懵了。

雲露絲毫沒有快感地停下手,淡聲繼續問:“這兩年裏我對你如何?”

美景這會兒已經走上來,接了宮人遞的護膚膏挑出一星,給雲露揉按著因使力而變紅的手心,邊道:“娘娘仔細手疼,這等粗活,奴婢來就是了。”

臉上火辣辣地痛感已經讓阮湘怡明白過來,必定是自己的事被揭露了,所以才有此一遭。但她的愧疚初來,又因美景一番話,咬緊了下唇。

又是這樣。

她的家世完全不比對方要差,可是對方走上了登天的路口,而她,再努力都只能是一個奴才。是對方的奴才。

所有她給予雲露的東西,都被叫做討好,所有雲露給她的,都是賞賜。

她也會難受,會羨慕,會嫉妒。更何況,家裏人從知道她和貴妃交好開始,就攛掇著她借貴妃的勢爬上去,她最初是斷然不肯的。可是久而久之……

其實她仍舊是一個膽小而平凡的女人,即便在尚食局有所磨練,也不敢真正地謀害人命。那盒阿膠吃了會起紅疹,如果當做普通的過敏對待,不會惡化也治不好。到時候她顯露才能,以給雲露食補的名義調去搖光殿的小廚房,總能見得天顏。

她想要的只是這麽簡單。

難道連這也不行嗎……

“誰給你的藥?”

“……淑、妃……”她埋著頭,起不了反抗的心思,心裏卻是羞憤交加。

雲露稍頓,她想的要更多一些。

有一就有二,阮湘怡這件事是淑妃所為,那那些低位妃嬪給她下慢性毒,會不會也是淑妃聯合操縱所致?

不過,她也沒有一定要尋求一個答案。

過度思慮只會加重對方的病癥,淑妃越想她死,自己就會死的越快。和油盡燈枯的人較真,沒有必要。

“雲、貴妃……”細如蚊蠅地聲音傳到雲露的耳朵裏,她擡眼看眼前之人。

阮湘怡內心的掙紮異常激烈,她和對方相處時一直是以朋友的方式,驟然換成女官身份去面對對方的貴妃身份,就有點放不下臉面。

但是她很恐慌。

害怕不止想要的得不到,如今擁有的東西也會統統失去。

這種害怕,就像當年她參加選秀,因為孫朝思的陷害受到皇帝的鄙棄……

雲露看著她瑟瑟發抖,淚凝於睫的模樣,淡淡地問:“那時你無緣妃位,花寄靈和你錯身上臺,一舉引得皇上註目的時候。你怨不怨?”

阮湘怡頓住。

其實,其實她也許是怨的……

“想哭嗎?”對方問。

她忍住淚,輕點了一下頭。

“這次本宮不會再安慰你了。”雲露下頷高擡,居高臨下地說,“阮湘怡,別拿自己當個身份卑微的好人,以為本宮儀仗身份欺淩你,能有這個地位也不過是運氣比你好。當初的花寄靈至少是憑自己的本事搶人,輸贏自認。”

“你眼高手低,也不過如此。”

說完,她便再不關註對方的反應,搭著美景的手錯身離開。

一路上,美景奇怪地問:“娘娘不懲治她?”

“兩個巴掌就夠了。”

打的是她與人交往,心思不誠。

“娘娘難得軟一回手……”美景玩笑似的說。

而且最後的話,就像是幫對方把毒瘤挑破,讓她認清自己,走回該走的道路。怎麽聽都是好心的成分更多一些。

雲露聞言腳步稍收,遠眺宮墻,笑了笑。

“也許吧。”

回憶美好也罷,在這個時空的第一份友情也罷。在現代她可以毫不猶豫的反設陷阱,反擊回去,橫豎對方不仁她不義。在這個時空,起初也是如此,現在卻改變了。

日益溫馨的生活磨軟了她的心。皇帝被她打動,她又何曾不是?

至於阮湘怡,或許她犯的錯她不會原諒,卻不代表不可饒恕。人不會一輩子都不犯錯,朋友也不一定永遠都不會對你犯錯。自己以前走的同樣未必是正路,她想要改變,那麽,她也給別人一次機會。

她相信就算是後宮,也不該是黑暗到底。

******

三個月後。

冬季酷寒,後宮卻是一片似春夏般熱鬧跳脫地情景。如果俯瞰宮苑,就會看到眾宮人步伐匆匆,交替信息,緊趕著回去稟報的場面。

東明苑,謝嬪一改書香文質的形象,正頻頻催問宮女,“安從回來了沒有?今天是個什麽情況?”

還不等小宮女回話,安順扶著門框,大喘了幾口氣就緊邁步子走進來。

“沒、沒掉。”她吸一口氣,一股腦兒地道,“今天安好,指甲沒折,蔻丹沒褪,一根頭發絲兒也沒掉。皇後娘娘上下都穩妥,心情也好這呢,無事,無事。”

謝嬪松了一口氣,倒回榻子上準備補眠。

可是剛才緊繃了那麽一陣兒,精神頭出來了,一時半刻睡不著。她仰看著雕花棟梁,莫名所以地笑嘆了一口氣。

“這都是什麽事兒啊。”

三個月前,有關雕花案的後妃盡皆被捕,酌情或打入冷宮,或判處死刑,後宮妃嬪一時銳減。兩個月前,淑妃的父親蕭尚書提出後位空虛之說,出乎意料地薦貴妃雲氏登臨後位,眾人附議,貴妃被冊封為皇後。一個月前,皇上頒布了一個空前絕後的後宮規章條例。

其中有一條,只要皇後有一處受損,後妃就要受到相同的待遇,且以十倍加懲。

比如皇後掉了一根頭發,她們就要自己揪十根下來。皇後打一個噴嚏,她們就要吹風或者浸冷水,直到打出十個噴嚏為止。假如情況嚴重,還要禍及親族。

且反抗的人會加以百倍懲處,皇上雷厲風行地處罰過一個人之後,就沒人敢再掙紮了。

其實,起先眾人也以為這規矩是個擺設,皇上為的是讓皇後高興,不會真的落到實處。誰知從皇後掉落的第一根頭發起,她們的悲歌就奏響了……

佛祖保佑,願皇後一生平安順遂,身體健康!

就在後妃安心睡回籠覺的時候,沈香蘿和寧子漱在搖光殿門口走了個對臉兒。她們先是一怔,而後好像探知到了對方的想法,相視一笑。

規規矩矩地給雲露請過安之後,說辭也是相同。

雲露擡手叫了起,道了句“看茶上座”。然後莞爾微笑著道,“你們倆什麽時候通的竅,還玩起心有靈犀來了。”

比起來,沈香蘿要和她更親近一些,便率先道:“不和娘娘藏話,既然皇上和娘娘都有這個意思,我們也不是不識好歹。況且如今宮裏的情景,想是遲早的事。”

寧子漱比她更為直白。

“一邊是富貴榮華,一邊是平淡無味,最開始想來人們都會選前者。但日子過著難受,再富貴也活不下去。”她抿口茶笑了一笑,“反正臣妾頂不住壓力,要是見天兒往下揪幾十根頭發,遲早成個尼姑子。還不如搶先一步,至少有個圓滿呢。”

雲露笑意逐深,這倒是真心實意。

話說的不錯,但後宮裏真正看清的聰明人少,多還是想爭一爭。有人帶頭退出,那些猶疑的人就會認真考慮另一條道路。

當時皇帝剛出那條規章,真是給了她很大的驚喜和驚嚇。驚喜過後,她就開始考慮後續的影響。

聖上專寵皇後,夫妻琴瑟和鳴,傳出去是一段佳話,但對後妃來說就不是什麽好事了。即便她們對皇上全無感情,為了在後宮生存,也要拼殺出一方天地。所以規章會砍了她們的手腳,讓她們不敢再動手,卻不能讓她們的野心冷卻。

就算沒有實質威脅,她也不喜歡後宮有人虎視眈眈。而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們出宮。

像太後那樣為了自己,毀掉侄女一生的事她做不出來。所以只好說通皇帝,讓她們隱姓埋名,婚嫁另擇,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或許這種仁慈不是她們想要的——

無妨,如果執意要留在宮中,就送她們去皇庵帶發修行,正好和章氏作伴。

她再折返回去往心善的道路上狂奔,也做不來全然心慈手軟,優柔寡斷的人。

“皇上到——”外面小太監尖嗓高喊,“大皇子、二皇子噠——嗷——哦——額——”

後面一連串的滑音,就像是驟然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措手不及。

然後裹的像個球的二皇子,在乳娘的陪伴下步伐不穩地“滾”進殿裏,速度倒是不慢,腿再長長一些,可以說是像風一樣刮進來。然後他濃眉一皺,小臉嚴肅地鎖定目標,“啪嘰”一下撲進自家母後的懷裏。

大皇子和皇帝邁著相同節奏的步子,雖然因為人小腿短,落後在後頭,但遠處看來,韻律出奇的一致。說來也奇,明明小的那個看著更結實,但是就是不如大的走得穩當。

“母後。”大皇子在乳娘的幫助下行了禮,然後在雲露腿邊站定。

“弟弟……”他指了指二皇子,然後開始“沈吟”。寧子漱好奇地看著他的模樣,似乎像是在……措辭?

措辭完畢,大皇子擡頭和母後對視,“壯壯……”他見母後疑惑,還帶上肢體語言,小身子前傾用肩膀頂了頂雲露的腿。

做客的兩位聽著糊塗,雲露卻很快了悟。

“麟兒撞人了?”聯想到剛剛太監鬼一樣的傳喚,想來是撞到他了……

“沒事。弟弟還小,走不穩路才會撞到人。”雲露笑摸了摸他和麟兒的小腦袋,以為他是擔心弟弟受傷。雖然她覺得這麽小的孩子應該想不到這份上。不過麒兒早慧,麟兒又經常出狀況,說不準他將大人的行為看在眼裏,已經學會了。

麒兒看著有點失望,奶音拖出一聲長“哦”。然後盯住了占著母後懷抱這個大好位置,蹭來蹭去一臉歡快滿足地弟弟,鼓了鼓腮幫子。

皇帝先給小寶貝兒們出場機會,自己站遠了將情景盡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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