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我們還是沒能找到曼珠，他真的如沙華說的那樣，消失了。

我體內的魔性愈發難以控制，每每我看到水中那一雙如火似血的眸子，還有那烏黑的唇瓣，就急得想哭。

薄青還是一如既往的陪在我身邊，他的話越來越多，多到令我不可思議，那話裏的意思也是帶著他從來不曾有過的柔情似蜜。

“小草，這是冰淩花，它是為了你而存在的。”他一手抱著我，一手在空中變幻著各種姿勢。

忘川之上的冰淩花原來可以這麽美，我強忍著睜著眼，怕一閉上那魔性便會將我吞噬，薄青也是那樣的怕著，才會用僅剩不多的靈力為我天天織出冰淩花吧。

可是這樣的時光，真的不多了。

直到遇見了孟婆，我才看到薄青臉上那絕代風華的笑顏，那樣的笑與那憂心忡忡的笑不同。

孟婆生在忘川彼端，每隔一百年，她便會來到忘川河畔，渡那些不肯轉世的亡靈。

孟婆有著佝僂的身影，白色的長發用一支紅色的簪子束著，她手裏始終端著一個碗，碗裏的黑色液體從來不曾少過一滴。

那是孟婆湯，不肯交出記憶的亡靈便可以喝下那碗湯，然後走向下一個輪回，直到生命的最後那刻，才可以記起前世的記憶。

“哎！”孟婆悠悠嘆息，送走了最後一個亡靈，她卻轉頭看著我，深陷的雙眸空洞而蒼老，“曼珠和沙華本是一株同根花，花開不見葉，葉綻不見花，生生交錯，永不相見。”

孟婆走了，我卻獨獨從孟婆的話裏讀出了些什麽，薄青卻欣喜若狂，第一次見他的頭腦這般靈光，“小草，你，你先前說過他們長得一樣！”

我呆呆的點頭，似是也有些了眉目。

“我就說為什麽沙華對曼珠沒有一絲印象，原來他們根本就是一個人，同根生，難怪他們永遠也見不了面。”

薄青欣喜得跳起，我恍然大悟，終是明白，不覺間又想起了傾城和畢方。

後來，薄青使了法子和沙華鬥法，只希望可以逼出他體內的另一重人格，然而，這樣下來一年，曼珠始終不曾出現。

直到那日，忘川之上濃雲翻滾，那鮮紅的雲像是被煮開了。

沙華說，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象。

當濃雲被推開，印在眼前的是手持冰刃的神。

“風祈，你是風祈？”沙華滿臉的懼駭，“你怎麽可以擅自闖入忘川？”

是那遠古之神，我原本以為這樣的日子可以持續到生命結束的那一刻。

我一直是那樣以為的。

無止境的戰火延伸到了忘川，結界破了，忘川之下那些不肯輪回的亡靈，帶著無盡的怨氣沖天而起，令人窒息的空氣中，我只看得見撲面而來的殷紅。

薄青冷冷的站在半空，手中的長劍散發著冷月的光輝，他的劍就直直的指著風祈，帶著挑釁和狂妄。

風蕭蕭的滑過，他的長發被狠狠的托起，在風裏上下狂舞。

他說：“小草，別動。”

我深知他話裏的意思，到了這刻，若是我催動體內的靈力，入了魔，除了死亡，便再也無可救藥。

可我，又怎會看著他眼睜睜在我眼前消失。

我是那樣的愛著他。

風祈的指尖一道光束若電光般朝著我飛來，薄青大驚失色，也只是在沙華的同心協力下堪堪接住，薄青受了重傷，沙華也受了傷，我早該知道，他們怎對付得了那遙遠存在的古神，除非真正的魔神出現，才可以有著與他相博的力量。

我卻紋絲不動，那一刻，我呆滯的望著天空，看著薄青因痛苦而扭曲的臉，他的手緊緊壓在胸口之上，神態痛苦的咳嗽起來，殷紅的血絲逐漸從那修長的手指流出來。

身體上的痛苦終是承受不住手中劍的力道，那柄劍就這樣從他手中垂直落下來。

“魔神，到了現在，你還不肯出手麽？”風祈的身影剎那間便出現在薄青的身前，我看著薄青吃力的彎著腰，面色一片醬紫，“他就要死了，這麽多人為你而死，你的罪孽要如何才能洗得盡呢？”

“小草，不，不要過來……”

他那樣痛苦，卻依然固執想要護著我。

薄青，即使到了這一刻，你也沒有放棄，這一切都夠了，你為我做的這些，我已經很滿足了。

我淡淡的望著天空，看著風祈的手落在薄青的胸前，看著薄青扭曲的容顏驚愕的看著我的方向，他在搖頭，盡管已經說不出一個字來。

若是我真的無可救藥，那麽，我希望我一直那樣愛著的人可以活下去。

兩股氣息在我體內開始亂竄，我可以感覺得到其中一股是那樣的強大，它將要將我吞噬，那麽，我就可以擁有和他匹敵的力量，那麽，我便可以救他。

我別無選擇。

我看著薄青越來越難看的神色，看著他在我視線裏消失，消失的那一瞬分明是那樣的短暫，可是我卻感覺到了亙古萬年般的那樣長。

若是我永遠不會再記起你，你還會不會一如既往的陪著我，我們的誓言，是不是已經走到了盡頭。

“只要心中有所念，終有重逢的那一天，薄青，我一直是信著的。”

“——不！”

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在天穹之上久久不散。

我是誰？他又是誰？

我握著手中的星痕，它就是我的生命，即使失去了所有，我也不能將它丟棄，因為，我的生命就是為了它而活！

潔白的羽毛被夜色染成了黑色，我擡起頭，天空中一點點的血雨落在我身上，落進我眼中，那麽溫柔，那麽溫暖，是我畢生中最渴望的東西。

“霓裳！”

他消失在了這個世界，或許逃跑時還留著一口殘息。

可是霓裳是誰，是我麽？

那麽溫柔的名字，不像我。

“小草，小草！”

一個滿身染血的少年在那猩紅的泥土上奔跑，他的胸口滲出一股股的血液，這麽微弱的氣息，是要死了吧，可是在死之前還是這樣痛苦。

“小草，你沒事的，對不對，咳咳……”

我的視線落在他身上，手起刀落，卻被什麽狠狠的割開。

“原來還有漏網之魚！”

兩個在血色中的人，一個尚在茍延殘喘，而另一個妖媚似妖，著實不該留在世上。

這麽弱小的生命，猶如踩死一只螞蟻般容易。

我輕輕落在那紅花上，豎起一指，“所有的一切都被焚燒吧！”

然而，我卻聽到了一聲喜悅的驚呼，“曼珠，你真的是曼珠！”

空中綻放著大朵大朵透明的紅花，是用幻術凝結出來的花，這樣的顏色好溫暖。

可他卻說：“小草，只要心中有所念，終有重逢的那一天，我也是那樣的信著。”我揮袖而落，散了他的幻術，指尖的光芒直指他眉心，他卻在笑，唇中輕輕的念：“小草，你知不知道我是那樣的愛著你，我會等你，一直等一直等……”

心中像是被什麽輕輕敲了下，微微的停頓，我指尖的火光終是將他身體最後一絲氣息燃盡。

我不知道，在最後一刻為何那樣的難受，忽然間，頭腦中就像是空了，什麽都剩不下。

我做了一個夢，夢裏有一片草地，還有一個孩子，那個孩子生著叛逆的黑瞳，一頭黑發卻如夜色般寧靜。

他說：“小草，你到底有多笨呢？”

醒來時，我看見一片濃雲飛滾的紅色天空，天空之下一片怒放的花叢站著一個優雅男子，我起身走近他身前，他卻微微一笑：“你醒了？”

妖異的瞳燃著異詭的光，我靜靜的退著，他的視線忽而落在身前的那顆花蕾上，他說：“我叫曼珠，除了尋找沙華，我從來沒有這樣期待過，這朵花盛開時的樣子。”

我不懂，甚至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我轉身，柔柔的風中，他的話似乎帶著另類的期盼，“每一朵花都承載著一份擔不起的重量，這朵花盛開的時候，便是你最痛苦的時候。”

回頭，我看見曼珠異樣而神秘的笑容，這是我在這世上認識的第一個人。

我縱身一躍，出了這忘川河畔。

或許，真如曼珠所說，有一天，我會想要回來，可是那究竟是多久以後的事呢？

一年、十年、百年、千年……

微微的，心竟開始莫名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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