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兒是我的妹妹，雖不是同母所生，卻也有著半個血緣，小時候，沫兒常常跟在我身後，一雙天真的眸子如寶石般閃呀閃，可我卻不喜。

沫兒的娘親是獐子精，說話雖有時莽撞，卻也是刀子嘴豆腐心，我對她的印象大抵是如此，只因沒多餘接觸。

“姐姐，你怎麽來了這裏？”

我掃視了一圈沫兒悉心種下了的冷荊花，忽的拉著沫兒的手，“沫兒，不要再這樣害人了，跟我回去。”

“不！”沫兒狠狠將我甩開，退了幾步，“回去，回哪裏，家早就沒有了。”

我心底怔了怔，又要上前拉沫兒的手，卻被她的掌風擊得退了數尺。

“沫兒！”不可置信的看著沫兒，我仿似又見到了許多年前，那個天真的孩子，如小尾巴般跟在我身後。

我問：“你當真不跟我走？”

沫兒狠狠的搖頭，“我想要成仙。”

“成仙？”我大驚失色的看著她，再凝視著無邊的夜空，靜靜問：“莫非你就是用人類的精元來成仙的麽？”

沫兒沒有說話，也大抵是默認了她的所作所為。

“沫兒，你這樣，姐姐只能……”殺了你。

作孽多了，自是會得到報應，或許我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姐姐，從第一天開始，我便知道有一天遇見你會得到怎樣的果，只是我還是想要試一試，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下得了手。”

我的手微微一緊，星痕被我握在了手中，不要怪我，沫兒！

黑夜中，刀光劍影如一道道燃燒的流星，一下下的劃過，我永遠也不會忘了自己是怎樣將星痕刺入沫兒心口時的懼意。

“姐姐，其實……其實沫兒……是想……”

沫兒終究是死在了我的懷中，而我眼中卻不曾掉下一滴淚，是沫兒騙了我，雖是活了數千年，她卻依然還是個孩子，沫兒中了魔毒，必須依靠吸取人類的精元才可以壓制體內的毒，所以她遭了那樣多的孽。

沫兒的墳冢安置在了鳳林山，那個少年，我也沒有取了她的命，因為我種在他體內的魔氣並沒有被他激發出來。或許那個家已經恢覆了安寧，回到了正規，然而，沫兒卻死了。

一方墳冢，一方寂寞。

我在沫兒的墳前呆了十天，直到遇見了昕涼。

遇見昕涼那會，他臉色白得厲害，腳步一輕一淺，似乎受了極重的傷。

在我的極力逼問之下，昕涼才說出這些日子他是怎樣過的。

我沒想到這個世上，昕涼對我的保護竟這樣深，為了不讓仙界的神仙找到我，昕涼生生以自己為誘餌，引著那些神仙跑遍了山川，他說，此刻，傾城或許已經將他們帶到了北海之外。

“少主，那些神仙最終定是會發現我和傾城在欺騙他們，你要有所準備。”

我問：“昕涼，你要我如何準備，我悉心準備了一百年的陣容，卻是那樣的不堪一擊。”

昕涼低了低頭，隨即擡頭沈聲道：“少主，我會陪著你，在我死之前絕對不會讓那些神仙傷害你。”

我笑了，笑得譏諷，“你以為憑著現在的你可以保護得了我，你連我一根指頭甚至都打不過。”

他刷的一怔，呆若木雞，眼中露出難以置信的恐慌，沈寂半響才堅定道：“少主，現在的我確實連一個普通的神仙都敵不過，但是我相信，在你身邊一定有我的一絲用處，哪怕是那樣的微不足道。”

我驚了驚，道：“昕涼，到底是為什麽，你要為我做到如此？”

他眼裏閃爍著某種狠絕的決斷，“少主，我答應過你，要生生世世護你周全，即使是死，也不會改變。”

“昕涼。”我輕輕撫摸著沫兒的石碑，“我連沫兒都殺得，你認為我下不下得了手殺了你？”

我看著昕涼，他眼中迅速沈澱起哀傷，半響才低低道：“若是死在少主手上，昕涼也滿足了。”

我一掌擊在昕涼胸口，他飛了出去，我大吼：“你這個木頭，當真如薄青所說是個呆子，別人都巴不得離我遠點，你卻眼巴巴的跟來，連死都不怕……”我站起來，激動的盯著嘴裏吐出血來的昕涼，大喊：“為什麽這麽笨，為什麽連死都要跟著我，是為了那句誓言麽，那麽我，那麽我現在還給你。”

“少主——”

一聲嘶吼劃破淩亂的夜空，昕涼已經來不及了，星痕劍已經劃破了我的手腕。

以血盟誓，撕毀我們的誓言，從現在開始，我們形同陌路，生不相逢，死不相隨。

血珠，如灑落的雨，在空中滑過一道紅色的弧，我收回手中的星痕，用冰到刺骨的聲音，緩緩吐出：“昕涼，若是從前，我決不會讓你離開，但是而今，我不想日後都帶著一個拖累，你會連累我，懂麽？”

昕涼最終沒有跟上來，他充滿異色的眸中帶著點點淚光，我離開時，他只字未說，僵硬的雙腿跪在那寂冷的泥土上，良久。

我們的相見如同一陣風，來得快散得快。

我是若蓀，本命是一株小草，但更是神器星痕，我穿梭在天地間，不知道該行往何處，就像是一縷游魂，沒有目的的穿梭。

我沒有想到的是，會在最快的時間遇見昕涼，而且他決絕的冷眸猶若穿梭在夜空下銳利的箭矢。

昕涼的瞳是詭異的暗紅，他手中持著一把我從未見過的劍，若是後悔可以有用，我寧願從未對昕涼說過那樣的話。

尖銳的劍尖直指我的心窩，我就站在地面，冷傲的看著他，他的瞳色那樣異詭，帶著死亡才有的色彩。

他說：“少主，成為你的拖累……對不起……”

我來不及收回手中的星痕，甚是詫異的凝視著從半空中俯沖而下的昕涼，他的背後如披著一對翅膀，如一只畢方鳥，渾身染著一團火。

昕涼手中的劍若泡沫般散開，入眼中的是紛紛揚揚如泡沫的東西，卻帶著深谙的紅色，帶著濃濃的血腥，鋪滿了我頭頂的天空。

“昕……涼……”手中的劍就這樣直直的豎在空中，刺穿了昕涼的心臟，我呆呆的站著，一動不動，豎在空中的劍尖滴著血，是昕涼的血！

“不要！昕涼，你不可以……”他渾身的重量壓在了我身上，我朝著身後倒下去，“你怎麽可以就這樣死去，怎麽可以……”模糊的眼中是一片幽暗的血色，染濕了我的雙眸。

“——少主”昕涼的手緊緊抱住了我的後背，托住了我的身體，而我至終沒有倒下去，卻雙腿一軟，跪在了冰涼的泥土上，他說：“對不起，我那麽讓你擔心了！”他的頭無力的耷拉在我肩膀上，而我只能呆呆的望著天空，一次次懦弱的呼喊著昕涼的名字，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竟利用昕涼對我的衷心生生挖去了他的心，覆滅了他的意識，讓他連最後一刻也要這麽悲哀的死去。

“少主……我回來了……”昕涼的聲音越發的虛弱，“你……還會……原諒我麽……”

後背一空，冷颼颼的一股涼風，昕涼頹廢的倒在了我身上。

“昕涼，昕涼！”我終是狠狠的將他拉開，看著他安靜的容顏，他的臉那樣的白，近乎透明，失去生機的眸子似乎並不那樣的安寧，像是帶著一種冥冥中的悲傷。

我從來沒有這樣的近的看過他，似乎這樣的昕涼也很……溫柔呢？

“哈哈……”

瘋狂的笑聲響徹了寂靜的天空，分明是笑著，卻是那樣的痛苦，那樣的難受。

那一日，死在我手中的神仙不計其數，我從來沒有這樣放肆的將體內的魔性全部釋放出來，那樣的慘景，連我也覺得心驚。

昕涼的身體被我抱在我懷中，我坐在鳳林山上，從最高的頂端望向無底崖，忘不了第一次和昕涼站在這裏，他單膝跪在我腳邊，誓言：“少主，昕涼誓死護你周全。”

那時，走出山谷的少年，是那樣的信我。

可那時，我為什麽沒能信了他的話？

“昕涼，若是還有下輩子，不要再這樣傻，做什麽都為了一個不值得你付出的人，懂麽？”

我站起身，將昕涼狠狠的拋下那山崖中。

我悲戚的笑，笑得眼淚嘩嘩的落，“死了無冢，有什麽人會這樣狠呢？”

山崖上的風獵獵的吹，吹散了我眼中的淚珠，可是卻怎也吹不盡。

“這不是狠，而是恨，蓀兒，你恨你自己誰也保護不了，才會斬斷僅存的一絲聯系。”一聲長嘆悠悠響起，我頭腦裏一空，竟似什麽也跟著空了。

他說：“蓀兒，這條路的盡頭便是如此。”

我回頭，師父的身影靜靜落在我眼中，他披著純金的僧袍，渾身都攏在那金色的光芒裏，第一次覺得，那個為老不尊，疼我護我的師父，在我眼中那樣陌生。

那一瞬，他竟離我那樣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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