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青說話素來不經過大腦，更不知遮掩，但就是這樣的莽撞與坦率才讓我信了他話裏的意思。我訥訥的看著天空，直到眼中盈出淚來。爹爹讓我嫁給火羽那日起，我便註定了是他的妻子，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是。爹爹說，女孩子要從一而終，三界中，我的幸福在天界。然而這時我卻退縮了，甚至懷疑爹爹的話。

“小草，跟我走，我現在就帶你去找天帝那老頭子，如果——”他信誓旦旦，卻不知我心中的苦乏。

大抵是被薄青說得糊塗了，那些真真假假我竟也辨不清，“放開我！”我冷冷的瞪他，顧不得他眼中剎那的迷失，低著頭迂回到火羽身旁。

他一身白袍如最高貴的神邸，每一個動作都輕盈得如細風，盈盈淺淺，點塵不驚。那一瞬，我沒敢看他，只是抵著頭，聲音輕若蚊蠅，“火羽。”

我只喚了他名字，怔怔說不出下句，我的手在抖，我的心也跟著在抖，我真的怕了。

“蓀兒。”他輕輕喊我，話裏氳著淡淡的憂傷，忽而，他雙手放在我肩上，“擡起頭來。”語氣命令般的不容抗拒，卻委實蕭落了些。我渾身一顫，戰戰兢兢的擡起頭，他眉間蹙得很緊，眼中是我讀不懂的覆雜。

他問：“蓀兒，你信我麽？”

“——我”頓了許久，連我也讀不懂自己心中的答案，初時我是信他的，只是薄青也從未騙過我呀，至少孰輕孰重他是分清了的。

我的眼移到了他身後，著實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怕看到一些無法挽回的東西，那時的我似乎缺少了一種叫做勇氣的東西。

“蓀兒。”他語氣愈發淡了，我聽見耳畔傳來沈重的呼吸，臉頰一冷一熱，竟令我渾身不自在的起伏著。我偷偷瞧他一眼，他的眼中浮動著暗傷，嗓音卻忽然柔和得不似人間物，他道：“你若想解除婚約，我不會為難你。”

我猛然呆住，如木雞般一動不動，他的眼中氤氳著濃濃的哀愁，和第一次見他的冷漠不同，和後來見他的溫柔不同。

這個男子，天界位高權重的司命神君，卻為了我這般哀傷著，卻因為我放下了那傲然的身姿，這樣的姿態就連在天帝面前他都未曾袒露過，我的心底在呼喊著，怎麽可以傷他，怎麽這般的傷害他。

他忽然轉身，微涼的指尖從我肩上輕輕落下，就如一片從天頂落下的鴻羽，被風托著盤旋而下。

“不要！”我瞬間拉住他手，“我信你，信你！”

——“莫怕，有我！”

那時，他的話成了我心中唯一的依靠，我豈可負了他。

“呵！”他低低的吐出一口氣，唇角上揚起來，就如那朵最靜美的花。

我和火羽的婚約終是沒能解除，爹爹說過，若是真的要和一個人永遠在一起，便要信他，若是連最初的信任都沒有了，那這樣活著有什麽意義。

所以我選擇了信任。

後來，薄青天天纏著我要我解除婚約，我聽得煩了，順手劈了一個訣，他渾身都是傷，卻執拗得不吭一聲，說是除非我同意解除婚約，否則，他只要有一口氣在，決不同意我和火羽的婚事。

那日，我坐在神皇廟後面的大樹上，天界就是這般出奇的好，不分四季，所有的花一如既往的那麽艷，那麽美，雖然這花是白色的。

“小草！小草！”

他沒走相的跑來，又沒飛相的飛上了樹，薄青這廝當真是和我耗上了不成，我隨手捏了個訣，直直打向他腦門。

卻出乎意料的，他縱身一躍，落在了我身邊，卻沒有如往常般挨了正著，被我打下去。

我半瞇著眼睛，懨懨盯著他看，他卻呵呵一笑，傻傻的，“小草，是不是很失望？”

我順手推開他湊近的腦門，聲音不大不小，卻生生傳入他耳中，“你不是說了用體膚之痛來博取我的同情麽，這時又為何不算話了？”

他神秘一笑，樣子頗是狡黠，一字一字念叨，頗具文人口吻，“聖人約：用同情博取信任乃小人也？”

我翻了個白眼，嘴裏吐了幾個果核，打在那白花上啪啪直響，“你本來就是小人，還是很小很小的小人。”

他臉一下子綠了，卻在我翻身下樹時將我一把拉住，“小草，你又生氣了？”

我狠狠瞪著他，不吭聲。

“小草，你怎般愈發沒度量了，自從認識了那個半吊子大神。”他癟癟嘴，自以為是的道來：“所以，你若是和他解除了婚約，你就會回到從前的你了。”

他拐了彎的想要說服我，這些日子我沒被他少煩，有時候我甚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但每每這時，火羽那柔和淡然的笑意便浮上我的頭腦。

“薄青，你作甚頻頻詆毀火羽？”我問，他瞬間呆滯，我失口脫笑，“當日他問我是否信他時，我甚覺懷疑著他，後來我卻信了，你知道是何理麽？”

他依舊不說話，只是緊張的看著我，眼珠子似要掉出來般。

我默默看他一眼，“爹爹說，若是我們沒有了信任，好比世界沒有光芒，看什麽都是黑的，我信他，不是因為怕那一片黑暗，而是——”我縱身一躍，下了樹，嗓音輕輕的，“他是我夫，自認定了那日起。”

我輕輕走遠，身後響起薄青怒不可歇的咆哮，“就是這樣，所以你為了他，你竟連自己的幸福都不顧麽，所以即使是被騙也心甘情願，笨小草，你是個笨蛋！”

我扯起嘴笑，這個答案他終是懂了。

果然，我很笨，可是他更笨，不然怎會為了我，什麽都不顧得，不過這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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