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霞狼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終於在次日夜裏趕回江州。

遠遠的，他就望見飛燕堂的方向一片焦黑，登時心中最後一絲僥幸也破滅。他頹然下馬，一步一步走近，那片廢墟。

飛燕堂殘留的東西所剩無幾，大多都已化作灰燼。一陣悶痛從胸口襲來，紫霞狼閉了閉眼，他的舊傷又發作了。但此時此刻，傷痛也罷、絕望也罷，都不重要了。

夜好靜，他的頭腦也一片空白。他緩緩挨著一處斷壁坐下，閉上眼，記憶中那道倩影正對著自己微微一笑，隨即轉身離去。

命運，這麽多年一直折磨著他，直到這一刻，還不忘給他開個玩笑。

雪莉真就這麽走了？飛燕堂怎麽會失火？就在雪莉約定，等他從戰場上歸來之後。紫霞狼猛地睜開眼，起身再次巡視燒毀的現場。他憤怒而絕望的發現，這片失火之地，被燒得非常徹底。

也就是說，飛燕堂失火，從火起到火滅，竟無一人前來施救。飛燕堂地處鬧市，離皇宮也不遠，是什麽緣故，讓整個江州城的百姓眼睜睜看著飛燕堂被毀而不出手相救？

紫霞狼腦海中兜轉著各種可能。忽然，從背後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

“我還在想，你會不會來。紫霞狼，有時候我真希望自己沒那麽了解你，你終究還是來了。”

陳麗珍望著他，眼中泛著隱隱的淚光。紫霞狼此刻激蕩的心情終於找到了出口，他憤憤地瞪著眼前這個女人，一字一頓地問道：“這場火，也是你的傑作？”

陳麗珍微微一楞，隨即淒然而笑。勿怪紫霞狼這麽懷疑她，畢竟不久之前，她才下過毒，意欲害死雪莉。不過這次，卻真的不是她在作怪。

“我對她早就不感興趣了。我來這，是想最後一次問你，和我一起走吧。只要你願意，讓我放棄所有榮華富貴，也在所不惜。”

紫霞狼給她的回答，是死一般的沈默。他在思考，能不能再次相信這個女人，相信不是她害死雪莉的。不過回憶起來，陳麗珍此人，雖然嬌蠻任性，但也不至於敢做不敢當。或許這場大火與她本人無關，但不論兇手是誰，跟她也脫不了幹系。

他本想在此緬懷雪莉，但既然來了外人，還是先行離開吧。

“回去的路上，你要小心。”

陳麗珍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這是她給的最後一句忠告，紫霞狼聞言，忽然明白了什麽。所有的一切，雪莉的死，他的擅離職守，恐怕是一場精心布置的局。

而他，即便明白過來，又能挽回什麽？

果不其然，行至城門之時，幾顆飛彈從天而降，落地時產生巨大煙霧。紫霞狼不免腳下一頓，等濃煙散去，身側已經裏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士兵。

站在眾人前面的，正是噙著得意笑容的史俊，只見他沖眾人一揮手，道：“都給我上，拿下逆賊，重重有賞。”

紫霞狼拔出飛天神劍，此劍在陳氏大軍之中頗具威名，一時竟無人膽敢上前。他冷冷道：“你給我退下。我要見主公，即便是要問罪，也得他來問。”

史俊怒道：“不愧是紫霞狼，中了迷魂散，還能死撐下來。”

眾士兵聽聞紫霞狼中了迷藥，膽子瞬間大了，有人眼疾手快，上前奪了飛天神劍，其後的士兵則撲上前來，將他狠狠按住。

史俊走上前來，向他道：“我今日正是受主公之命，前來捉拿你的。”

紫霞狼終究礙於藥力作用，只能束手就擒，只是他不明白：“我沒有罪，你們為何如此對我！”

史俊冷笑道：“你沒有罪？你聽從一個女人的請求放過她的兒子，是欺君犯上之罪，你將鐵騎十組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是自大狂妄之罪，你對許元帥是以下犯上罪、擅離職守罪！你，還有什麽話要說？”

“史俊，你為何這樣對我？自我做了元帥，我沒有一絲愧疚之心，在戰場上亦是全心全力，我自問沒有半點對不起主公的地方，為什麽？”

史俊冷笑道：“一個人太過鋒芒畢露，就必然是這樣的下場。我們陛下，是個容不得他人強過他的，你忘了嗎？都楞著做什麽，給我綁起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紫霞狼明白與這些人，再無什麽可說的。他一個用力，將押著自己的士兵掙脫出去，隨即與眾人廝殺起來。所有人都不曾註意到，此時的城墻之上，有個人在默默關註著一切，他就是聽說紫霞狼獨自出營大呼上當的李阿信。

可是他一介文官，武藝僅供防身之用，此刻能不能安全下城樓都是兩說，此刻亦只能徒勞地目睹這一切。紫霞狼一開始尚能以睥睨一切的姿態遇神殺神、遇鬼殺鬼，但他終究中了迷魂散，早前因傷心過度還引發了舊傷，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輪到眾人砍他了。李阿信眼睜睜看著紫霞狼被一刀一刀砍傷，卻全無出手之力，急得恨不得跳下去。

好在史俊沒打算此刻要了紫霞狼的命，在他終於體力不支倒地後，便命人停了手，道：“帶回去吧。”

城樓之上的李阿信離得太遠，看不真切，以為這麽多人圍攻之下，紫霞狼必定已經沒命了，不由萬念俱灰、慟哭不止。

數日後，英川陳軍大營，許遠晉收到江州來信，便得意洋洋去找夏昌龍。

“什麽，你是說元帥刺殺主公？”夏昌龍難以置信。

許遠晉道：“可不是嗎？聽說他當天夜裏翻墻入宮，意欲刺殺主公。要不說紫霞狼就是一刺客，一定是收了張士誠或朱元璋的好處，才做出這種事吧？”

夏昌龍冷笑道：“一個打了勝仗的元帥，為何要做這種事？再說，我大哥他回江州是為了……”

不待他說完，許遠晉立即揪住他的話柄，嚷道：“這麽說，紫霞狼擅離職守之事，你也是同謀？”

他大聲，夏昌龍比他更大聲：“什麽擅離職守？我大哥臨行之前，已經將軍務交給我了。”

許遠晉今日來，可不是為了與他講道理，他得理不饒人，陰森森道：“我不在場，你們交接軍務視為無效。來呀，把這個刺客的同謀給本帥拿下！”

夏昌龍這下子也明白過來了，此人根本從一開始就不安好心。他不怒反笑，掙開那些想拿他的兵，問道：“我想問問許元帥，援軍在哪裏？”

許遠晉笑他這會兒還追問這些有的沒的，心想果然這夏昌龍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比那個奸猾李阿信好糊弄多了，便笑道：“援軍自然待在援軍該在的地方，你不必操心這個了。”

夏昌龍恍然，道：“恐怕是根本沒有所謂的援軍吧？”

許遠晉微微一笑，權當默認了。夏昌龍也露出一笑，只是他笑容收斂之後，許遠晉的腦袋也就和身體分家了。

沒有援軍，還敢在鐵騎十組裏囂張？他的大刀沒有回鞘，就勢將離得近的幾個陳兵殺了，剩下的那些，也在瞬間被鐵騎十組的人控制住，個個抖抖索索，跪地求饒。

鐵騎十組，是紫霞狼手把手帶出來的軍隊。陳友諒竟然天真的以為，將紫霞狼扣住了，就能順利接手鐵騎十組？夏昌龍露出一個猙獰的笑，他決定讓陳友諒瞧瞧，他究竟犯下了什麽樣的錯誤！

明月光，照天涯的兩端。

雪莉看著手中的半塊玉，回想起不久前，她跟著紫霞狼的軍隊前往江州時，曾經過山梅。那日在染坊，珍河掀起綢布，望向自己的眼神那般溫柔，又像是回到了十幾年前兩人年輕的時候。倘若自己沒有發生這些事，是否現在，已經等到他凱旋歸來？

他出征的那夜，飛燕堂忽然燃起大火。就在她以為必死無疑、此生再也見不到珍河的時候，有人將她救出來了。

“雪莉，你又在想著那個家夥了？”

耶魯烈推開門，見這個妹妹又呆呆傻傻的，不由出聲提醒：“他是我們的殺父仇人。我在月曲關找到了父親的屍首，親手從他身上拔出了冰冷的箭。紫霞狼，我會讓他後悔當初沒有殺了我。”

耶魯烈當日敗守常山城，請紫霞狼讓他一死了之。紫霞狼確實刺了他一劍，卻避開了他的要害。他活了下來，卻常常痛恨自己為何要活著。如今他終於覺得活下來也值當了，他從火海中將雪莉救了出來。不過，他還是會殺了紫霞狼，雪莉對此一定不會好過。

“對不起。”

耶魯烈向雪莉說著這些話，她本以為自己心中會像從前一樣不知所措，猶豫痛苦。但奇怪的是，日覆一日的苦痛掙紮之後，那天她經歷了從火海中的重生，卻忽然通透了。在臨死前的那一刻，她想清楚了，一切就像年輕時所希望的一樣……雪莉就是雪莉，雪莉愛著珍河。不論發生什麽事，她都是希望能跟珍河在一起的。

所以哥哥向自己說對不起的時候，雪莉搖了搖頭，心道：不用對不起，或許，我對不起哥哥、也對不起父親，但從此以後，我都不會對不起珍河。我一定會跟珍河在一起的，一定。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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