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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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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天王廟,張召重方沈聲道:“跟我去見見福三爺。”李沅芷一怔,想起“福三爺”正是傅恒之子福康安,當日乾隆南巡,伴駕時也有些交情的。但他是正牌子朝廷官員,又深得乾隆寵愛,自然與自己這提督之女不啻天淵之別。一時也不明白張召重用意,只唯唯答應著,跟他一直朝前走。不多時進了一家客棧,張召重見李沅芷神色有異,曉得她心裏想什麽,簡單道:“福三爺出來是微服觀風,沒亮身份。”

李沅芷“哦”了一聲,剛入後院,便見福康安負手而立,似是饒有興味地端詳著面前一叢深絳色的芍藥,因是天熱,只散穿著件莨紗袍子,垂在胸前的發辮一絲不亂,倒比衣色還黑上幾分。看見李沅芷跟張召重一齊進來,也不露詫異之色,似笑非笑地點頭道:“小李也來了?聽張東來說你回武當山修行去了,怎麽,山上不好玩罷?”

李沅芷暗中瞟了一眼張召重,見他臉色淡淡的,似乎對自己下山之事毫不在意,便也笑著回道:“一幫子鬼畫符的道士,有什麽好玩?我師父管得又緊——”後半句話甫一出口就知道不對,果然張召重眉棱骨一跳,轉頭看著她:“陸老二回來了?”

“呃,這……”李沅芷本來切切念著不可透露自己此行的實情,誰知思緒恍惚之下,一下子就洩了底,這時候再尋辭掩飾已是不能,張口結舌了半天,終是沒把話說下去。張召重也不追問,冷笑一聲道:“你下來是打前站的,他跟你那餘師兄一起來罷?什麽時候到?”

“張師叔,既然你猜到了,我也不瞞你。”李沅芷看了看張召重又看了看福康安,不知怎地忽想起在山上時和銀姑的談話,心中主意已定,便正視著張召重的目光道,“我師父確是要來找你尋仇的,但他眼看就六十歲的人了,你們又是同門師兄弟,總有香火之情。雖說這話我做小輩的不該說,還是求張師叔寬大為懷,退上一步,別跟我師父……鬥個你死我活……”說到後來,想起陸菲青多年教導之恩,張召重陪伴自己上武當之情,眼前不住只是閃過紫霄宮前馬真臨終時的景象,不禁聲音發顫。

“東來,小李那師父,可就是當年屠龍幫餘孽、朝廷懸賞通緝的陸菲青?”福康安猛然在旁問道,語音不徐不疾,卻嚇出李沅芷一身冷汗。還沒想出如何分辯,聽張召重道:“是。不過他一直用的假名,沅芷拜他為師的時候也不知情。”

福康安噗哧一樂,順手拍了拍張召重肩膀:“顯見得是師叔侄了!我又沒要找小李的麻煩,你就先幫她摘出來。——但那陸菲青在逃這麽多年,總不能叫他一直逍遙法外!”

“福、福三爺……”

“小李,我看在東來的面子上不追究你,你也自己好好想想。”福康安皺眉道,“你父親掌管一方軍事,深受朝廷重用,你成天跟那些反賊混在一起,是怎麽說?”

其實李沅芷比福康安小不了兩歲,這時被他端著架子一番教訓,竟隱隱感到一股寒意,想要說些什麽,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怔怔地站在當地,只覺得腦中一片混亂。她明知道早晚要面對這件事,卻一直壓在心底,連念頭也不敢轉一個,被面前這人揭破之後,方才曉得此事不由自己不做抉擇。正糾結得神智恍惚間,似乎聽到有人說話,細聽之下才知是張召重道:“……這裏事情已完,用不著幹等。反正陸老二要尋我的晦氣,我們走到哪裏,也不怕他不跟來。”

“張……大人,”李沅芷不禁咬了牙道,“你真要跟我師父為難?”

“你這個不知好歹的——”福康安頓了一頓,聲音已變得森冷,“小李,李可秀就你一個女兒,你想好了沒有?”

“福三爺,張大人,”李沅芷心裏一橫,便拜了下去,“我是不識好歹,自甘墮落,有負兩位厚望,但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師父與爹爹,在沅芷心中原是同樣重要。如今大人們要與我師父作對,我不能坐視不理,更不能幫著外人害我師父。只是我爹爹一向對朝廷忠心不二,若因我之事被皇上怪罪,還望福三爺設法保全。”

二人聽了她這一番話,竟都沒有回答,只張召重在她說到“外人”的時候,眼光倏地一閃。半晌福康安方嘆了口氣道:“罷了。我……我只當今日沒見過你。”李沅芷曉得他網開一面,謝了一聲,站起身來正要往外走,忽聽張召重在背後沈沈說道:“告訴陸老二,我到江西南昌府等他。”

見李沅芷頭也不回地出了門去,福康安卻冷冷一笑,道:“這丫頭好不糊塗!”

“尊師重道,原也沒什麽可怪她的。”張召重淡淡應了一句,福康安就轉過臉來,像是有些好奇地打量著他:“東來,你也是出身武當的,怎麽跟他們倒不一路?”

“呵呵,福三爺要盤卑職的底麽?”

“隨口問問,”福康安一哂,“你我還不知道!只是看你對小李那個樣子,就曉得你是放不下這門派之念。我幾次說向皇上請旨,就封你做這個武當派的掌門,也殺殺他們的氣焰,你倒推三阻四的!”

“當個光桿掌門有什麽趣味!”張召重搖了搖頭,“當年我出仕,馬真就傳書周知江湖各派,說武當門下沒我這號弟子。我何必死皮賴臉地回去磨煩!”

“哎,我倒是還沒問過,你兩個師兄都一門心思跟朝廷作對,你怎麽反來幫朝廷做事了?”

張召重的目光再次閃了一閃,帶上了幾分敬重之意:“是因為傅六爺。”

李沅芷回到客棧,心中仍是一片混亂,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麽說了那一番話,為什麽拋下養育了自己十八年的父母不顧,卻甘願與他們口中的“反賊”為伍。這時候連餘魚同都想不起來,只是念著:“我真是糊塗,去回疆請了師父回來!張師叔現跟福三爺在一起,手頭兵馬是不缺的,我決不能讓師父跟他們朝相!”主意打定,便即收拾行裝,第二天一早出了城往回程趕去。

她只怕陸菲青來得早了,張召重還未啟程,在岳州城內撞個正著,當下急急催馬。正狂奔間忽見對面兩騎飛也似地馳來,那道路又不寬,兩邊人都吃了一驚,各自勒韁。李沅芷遠遠看著那身影眼熟,心裏已覺得不妙,待照面時果見是陸菲青和餘魚同二人,登時臉色一變,才掩飾著上前招呼。

“沅芷,怎麽這樣急?”陸菲青看出她神色不對,忙追問一句。李沅芷早改了笑嘻嘻的模樣,搖頭道:“沒……我是算著師父跟餘師兄下山來了,趕著回去迎你們,免得跑了冤枉路。這不——”說著做了個無奈的表情,“還是出來晚了。”

餘魚同聽出她話裏意思,急急道:“那張召重不在岳州?可知他去了哪裏?”

“就是不知道啊!我這幾天把什麽客棧酒家挨著門兒地打聽了一遍,也沒有半點消息。”李沅芷低頭嘆了口氣,“想是我路上走得慢誤了事。師父,我——”

“罷了,這怎麽能怪你。”陸菲青見她自責,便安慰道,“原也是捕風捉影的事。我們先向前走,再慢慢打探不遲。”

“這……師父,恐怕在岳州打探不出了吧?”李沅芷聽他意思還要進城,又不敢明著阻攔,剛搪塞了一句,忽聽旁邊餘魚同道:“岳州有我紅花會分舵,李師妹想必不知。”

李沅芷聞言一怔,心裏更是擔憂,但這時沒了阻止二人進城的借口,只得恨恨白了餘魚同一眼。餘魚同只道她因自己不說紅花會聯絡之處而不悅,打起精神來哄了她幾句,李沅芷只是跟在二人旁邊默默同行,一路上都不作聲。

進城之後便由餘魚同帶路,去尋紅花會的聯絡地點。那岳州分舵的舵主姓劉,見是總堂十四當家親至,自然熱情有加,迎了三人進後堂。餘魚同等不得,開口就問張召重之事,那劉舵主便攢眉搖了搖頭,道:“這倒不曾聽說。若是他有意隱瞞身份,只怕也難找得緊。”

“是啊,師父,這——”李沅芷心中一喜,正要就著這話題再說,忽聽外面有人稟道:“劉舵主,外面有位丐幫的朋友,說是求見餘十四爺。”

眾人都是一楞,想餘魚同剛到片刻,怎麽會有人消息如此靈通。只李沅芷聽到“丐幫”二字,猛地反應過來,急著向外就走。餘魚同不明所以,也跟了出去,見李沅芷已跟個年輕的叫花子打了照面,兩人似乎都呆了片刻。那年輕的花子便笑道:“喲,少俠,你也在這兒!我來給餘十四爺送封信。”

李沅芷認得那人正是昨日遇見的小崔,更坐實心中懷疑,劈手將那書信奪了過來,一把撕得粉碎,道:“十四爺不在,你回去罷!”

“李師妹,你!”餘魚同不防她動作如此之快,待要搶那信時,早落了滿地紙屑,氣道,“你這是幹什麽!這是賭氣的時候嗎?”李沅芷也不理他,仍是向那小崔道:“快走快走!再不走小爺不客氣了!”餘魚同再也忍耐不住,伸手將她一拉,道:“這是我紅花會的事,你不要隨便插手!”

“好,你果然是拿我當外人!”李沅芷知道這是他情急之下露出真心,更覺得心寒,索性借題發揮道,“我是不管你們閑事了!我師父也不是紅花會的人,你要不要把他一起趕了出去?”

“沅芷,胡說什麽!”陸菲青早跟了出來,見鬧得不像,便制止一句,轉頭道,“魚同,我跟沅芷先回避一下。”

“師叔,這……”餘魚同話說了一半,已見陸菲青強帶著李沅芷回返堂中,只得無奈地看了一眼小崔,“這位大哥,我就是餘魚同,是哪位請你來找我的?”

小崔倒是一直不急不惱,只看著他們爭吵,這時便一躬身:“餘十四爺,是小的辦事不力,沒把書信給帶到。送信的大爺吩咐過,不叫我提他名姓,只是書信內容卻提前跟小的說了。”

“什麽?”餘魚同總沒想到還有這般蹊蹺之事,定了定神,才招呼道,“這位大哥,請到堂上說話。”

李沅芷看著小崔又跟餘魚同進來便心生忐忑,想張召重必是料到自己和陸菲青餘魚同同行,除了下書邀戰之外還做了其他安排。這時想躲想攔都已不能,眼睜睜見那小崔開口,清清爽爽道:“餘十四爺,送信的那位大爺說,你若想報師仇,請到江西南昌府一會。”

“張召重!”餘魚同眼中像突然燃起一把火焰一般,咬牙吐出這個名字。陸菲青神色也動了動,但隨即轉向李沅芷道:“沅芷,你見過張召重了,是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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