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李雲鵬正想發怒，見蘇卿臉色平靜，下頦微揚，倒像是有恃無恐一般，思忖一下，又強自忍住，只目光示意手下在外圍定：“在下李雲鵬，敢問小娘子如何稱呼？”

“原來是李老爺。”蘇卿見他客氣，仰臉瞥他一眼，道，“我嫂子怎麽得罪你了？”

“嫂子？”李雲鵬斜眼覷見袁氏垂目不語，也不敢正眼看蘇卿的樣子，就知道蘇卿在信口開河，冷笑道，“你和她——到底是什麽關系？”

蘇卿只覺得袁氏幾次三番想把手臂從自己臂彎中拽出去，卻更加用力地拉住了她，輕輕搖了兩下：“她是我嫂子，我是她小姑，就是這麽個關系。”

“我怎麽沒聽說郭老三還有個妹子？”李雲鵬笑道，手指在唇上輕輕摩挲。兩旁手下見狀，更是起哄道：“就是！還是個千嬌百媚的大妹子！老三這艷福享得大了！”

“什麽郭老三郭老四。我哥雖然短命，半路撒手扔下老婆孩子去了，我嫂子又沒改嫁，自然還是我家的人！”

“那你嫂子跟郭老三軋姘頭，賠錢養漢，你這當小姑子的知道不知道？”

蘇卿冷哼了一聲：“那也是我家的事，不勞外人操心！”

李雲鵬見她一句頂一句的毫不相讓，已是拉下臉來，眼中劃過一道利色：“小娘子，你這閑事是管定了？”

“她不就是欠你錢嗎？”蘇卿也不再和他啰嗦那子虛烏有的親戚關系，“多少？我替她還！”

“連本帶息五十六兩，你若還得出，就放你們一起走路！”李雲鵬咬了咬牙道。話音剛落，袁氏便是一聲驚呼：“什麽五十六兩？你方才還說是十六兩！”

“嫂子！”蘇卿拽了她一把，心道自己兩個女人，如何爭得過對方，又暗暗慶幸那李雲鵬沒再多翻上幾倍。她手頭現只剩下七十兩不到銀子，明知道這一回充大頭幫袁氏還了債，連自己往後的日子也難打算，但此時仿佛船到江心，也沒法收篷轉舵。當下從包袱裏摸出那荷包來，硬著聲音伸手道：“借據呢？”

那李雲鵬也真精細，竟是看著手下從客店櫃上借了戥子出來，當眾將銀子秤個分明，才從靴頁子裏抽出一張紙來向蘇卿一甩。蘇卿看了兩遍，轉手遞給袁氏，挽了她胳膊道：“嫂子，咱們接侄女兒去！”

“且慢！”李雲鵬陰沈著臉橫臂一攔，“還要請教小娘子尊姓？不知道仗著什麽，敢在我的地面上管事！”

蘇卿一怔，才明白他並不肯善罷甘休，正躊躇思量對策，卻聽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道：“我姓李！你要怎麽樣！”回頭一看，果然是浙江提督公子李沅芷。她本來待這人也只是泛泛，此時意外邂逅，卻是說不出的欣喜感激，上前兩步，又想到不好稱呼，方站住看著他。

那李雲鵬見李沅芷面貌清秀，身材瘦瘦小小的，幾乎比自己低了一個頭，也不以為意，哂道：“你這小子又是從哪裏鉆出來的？老子管得著你姓什麽嗎？”

“你不是問她‘尊姓’？”李沅芷一指蘇卿，“她是我姐姐，我告訴你我們姓李！——你倒有自知之明，既然管不著我們，趁早別惹小爺，夾著尾巴滾開，好多著呢！”

見他口出大言，連那李雲鵬的手下們都哄然笑起來，更有人損道：“李爺，這鬧到一家子去了！”“敢情這老三家的註定是李家門裏人，李爺，不如聯了宗了吧！”

李雲鵬也忍不住氣得樂起來，斜睨著李沅芷道：“她是你姐姐？她又是她嫂子？你們這家子倒有趣，大白天的當街認親！——這於潛鎮上敢在我面前稱爺的怕是還沒出世呢！你這小子，有什麽能耐在你李爺面前露上一露，不然……”說著左右一看，兩邊的手下早擁了上來。

蘇卿見是要動手的光景，趁眾人都盯著李沅芷不放，忙拖著嚇得軟了半邊的袁氏向後一退，鉆出圈子來。幾乎同時聽到李沅芷微微一笑：“就你這樣兒的也配姓李？真辱沒殺人！”語音未停，便聽得劈劈啪啪、叮咣撲通之聲大作，也不知道他使的什麽身法招數，再看那些人早橫七豎八倒了一地，只剩李雲鵬一個站著發楞。周圍看熱鬧的閑人靜了片刻，竟哄天價喝出一聲彩來，似乎誰也沒料到李沅芷這看似弱不禁風的少年有這麽高的功夫。

那李雲鵬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本來一張白臉變得如煮熟的蝦子般通紅，明知自己萬萬不是對手，一時間腰也塌了下去，喃喃道：“小……小爺……我、我認栽了……”搖搖晃晃向前走了兩步。李沅芷見他魂不守舍，幾乎要一出溜坐倒在地的樣子，收了勢輕拂兩袖塵土，笑瞇瞇道：“服了麽？”話音未落，卻見眼前白光一閃，一把匕首如電般刺到面門。

李沅芷雖然年紀尚輕，但武功出自名門，在陸菲青j□j之下根基打得紮實，瞬息之間身形一轉，堪堪躲過這一刺，眼見那李雲鵬收腳不住，沖到自己身後，也不回頭，反身倒踢，正中對方腕上，手中那匕首便拿捏不住，遠遠飛了出去。他剛剛得意站定，突然意識到不對，脫口叫了一聲：“哎喲——小心！”

蘇卿扯著袁氏躲得遠遠地，正樂滋滋看著李沅芷教訓那幹惡霸潑皮，猛見那匕首騰空而起，向人群疾射而來。周圍看熱鬧的都是過往平民百姓，哪個有身手能躲開這無妄之災的？——嚇得閉了目不敢再看。卻聽得像是一陣勁風掠過，跟著“鐺啷”匕首落地之聲，又聽眾人“噢”地嘆了口氣，像是放下心來，這才睜眼望去，只見圈子裏一條長大漢子背向而立，那匕首正落在他腳旁，自然是這人出手打落的了。

她見李沅芷出現在這裏，已經萬分驚詫，看著這漢子身影陌生，再也想不出是什麽人，正想莫非是什麽江湖俠客偶然相助，卻聽他道：“你們先走。”同時沖李沅芷揮了揮手。李沅芷嘻嘻一笑，向他一拱，也不答言，徑自蹦蹦跳跳走到蘇卿和袁氏面前，道：“姐姐，嫂子——咱們回去接侄女兒吧！”

那李雲鵬被李沅芷一招便踢掉手中匕首，早就毫無鬥志，這時見又出來個大漢擋在前頭，顯然跟袁氏她們作一路，又氣又怕。待想招呼手下齊上時，一瞥眼見那漢子雙手抱臂，兩足略分站在當地，就如一座鐵塔般又黑又沈，別說移動腳步，就連張嘴也張開不得。眼睜睜看著李沅芷三人遠遠去了。

袁氏被李沅芷二人一左一右挾在當中，走出兩條街去才緩過神來，不由得住了腳步，顫聲道：“多謝……多謝二位了……我、我就是當牛做馬，也報答不了你們……”說著也不顧還在當街，沖著兩人直跪了下去。慌得李沅芷蘇卿同時伸手去拉，袁氏見李沅芷相扶，下意識地一縮，蘇卿便順手攬了她起來，向李沅芷使了個眼色，又對袁氏笑道：“嫂子——我都這樣叫了，你還客氣什麽！阿寶的病可好些了？你還不快回去看她呢！”

“沒……”袁氏不知為什麽猶豫了一下，喘了口氣方道，“姑娘說得是，這裏也不好說話，請到我家裏坐一坐吧。”

三人又走了一陣，這才到了袁氏家中——不過是一間半的木頭矮房，房角處木板拔縫，黑洞洞的早已破爛不堪。聽三人進院，屋裏一個白發老婆子便迎了出來，兩眼迷迷茫茫地，只叫：“阿銀，你這麽早就回來了？”

“阿珠婆！”袁氏上前挽了那婆子的手，湊到她耳邊把方才之事大略說了，又引她見過李沅芷和蘇卿，那阿珠婆便過來又是彎腰又是萬福，沒口子地道謝，鬧了半天，才想起招呼兩人進屋。蘇卿見了這般情景，不免心中感慨，見袁氏待自己尚自如些，卻始終不敢和李沅芷眼光相接，恍然笑道：“阿芷，你摘了帽子讓嫂子看看。”

袁氏正不解間，見李沅芷一把脫去金絲繡錦小帽，竟露出滿頭齊整青絲來，不由得一陣發呆。李沅芷笑道：“嫂子，我跟著阿蘇姐姐叫你嫂子，可使得？你今日交的什麽運，可多了兩個小姑子了！”

“你……你也是位姑娘？唉，我道世間哪有這麽俊秀的少年郎，真真是眼花了呢！”

蘇卿在旁便抿嘴一笑：“嫂子，你也別怨自己眼花，阿芷扮男裝可是傳神的緊，別說是你，就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盡有被她蒙在鼓裏的呢！”

那李沅芷是個愛熱鬧的，又亮明了女兒身份，當下咭咭咯咯說笑不休。蘇卿心中卻總覺得放不下似的，尋著個話縫便再問了一句：“嫂子，阿寶怎麽樣了？”

“在屋裏呢。小娃子認生，見了客人，不敢出來。”阿珠婆一行代答，一行便擰了小腳走到裏屋門口招呼，“阿寶，阿寶呀！難得你娘這早晚就回來，還不來呢！”聽不到孩子答話，索性進了門去，不一時領了個年紀不過四五歲的小女娃兒出來，口中仍是絮叨著，“去跟你娘多親近親近，這妮子，不知怎麽了，見人就躲，連句話也不說！”

蘇卿見那女孩身量瘦小，頭發又稀又軟，像是有不足之癥，臉蛋似麥色略深，五官生得甚為端正秀麗，兩片薄唇卻繃得緊緊地，一絲笑容也沒有。一雙大大的眼睛如點漆一般，幾乎看不到眼白，眨也不眨地瞪了一會兒蘇卿，又去瞪李沅芷，像對陌生人懷著極深的敵意，向她母親袁氏則正眼也不瞧一下。突然疑惑起來，想這孩子怎麽看也不像剛生過病，不由得脫口道：“袁嫂子，你先前說阿寶病了，究竟是……”

作者有話要說： 咳~大家可以來猜出場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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