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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〇七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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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醒來之時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倒犯了好一陣子糊塗,忽然想起之前的事,忙翻身坐了起來。見心硯正在房中,怔了一下道:“你回來了。”

“不單是我,”心硯笑嘻嘻地遞過一碗水去,“道長,趙三叔,衛大哥章大哥,還有陸老爺子都到了。這一路趕得我腰都快斷了,趁著你沒醒,我們也歇歇腿。”

陳家洛喝了口水,便伸手在臉上用力搓了兩下,長籲了一口氣,道:“我睡了多久?”

“不到兩個時辰吧。徐大哥說你昨天一夜沒睡,指定是在想回部的那位漂亮姐姐霍青桐——哎,那姐姐就是你先前思謀著去偷人家衣服的吧?”

“你……別胡說!”

“放心!”心硯過來拍著他肩膀,眨了眨眼,“這事是徐大哥說的,我們不給你告訴青桐姐姐去。要不然你再怎麽下跪求饒,人家也不依。我說你這回丟人可是丟到家了,怎麽早不吐血晚不吐血,偏在青桐姐姐跟前就吐血了?別跟人家說你是天池怪俠的徒弟啊!師父非氣死不可!”

“少說廢話!收拾東西。”陳家洛手中茶碗一抖便飛了出去,見心硯接得利落,不再理他,起身徑自出了房門。

駱冰和徐天宏恰在外頭院子裏,見他出來,忙上前問了幾句,徐天宏又道:“你這些天也沒睡過一個好覺,還不多歇一陣?”陳家洛擡頭看了看,見日頭已上半天,道:“這個時辰了還睡?為我一個人,耽誤了半日路程!——七哥知會翠羽黃衫,咱們即刻啟程,往後兩天晝夜趕路,寧可早到大草灘,才能安生休息。”說著仍往外走。兩人見沒法勸,只得跟了上去。

此後眾人日夜兼程,以求在兩批人馬之前到達目的地,途中楊成協等人也已前來會合,紅花會眾人除餘魚同和西川雙俠前哨查探,其餘都已到齊。霍部族人果然由霍青桐帶隊,似乎是她父兄有意歷練,眾人同行多日,互相也熟悉起來,偶有閑暇便說笑暢談,心硯更是早叫著“青桐姐姐”不離口。只有陳家洛自從那天起便常獨自先行,有時主動過來找霍青桐說話,都是安排路途行止,調配人員,不過寥寥數語就又離開了。霍青桐見他冷冷的,也不去兜攬。

來到大草灘時正是第三日午後,眾人先找了隱蔽地方宿營。此地是甘州東界接連涼州的通途,不時也有路人經過,為防人註目,眾人便不出外活動,各自歇息,養精蓄銳。陳家洛只攜了徐天宏,跟霍青桐、霍阿伊兄妹在周邊查探地形。

大草灘雖然叫這個名字,卻遠非想像中一望無際的草原,道路兩旁盡是一人多高的土丘,坡勢起伏連綿,露著最常見不過的灰黃色土皮,上頭東一叢西一叢有些綠色,盡是苜蓿、蒼耳、護生草、蒲公英等低矮的雜草,連灌木也不見一棵,風過時黃土茫茫,甚是荒涼。這裏原受厄魯特蒙古部族覬覦,康熙年間有王進寶在此守備,鎮敵來犯。後來王進寶和甘肅提督張勇均與江湖奇人韋小寶結識,經其舉薦,在掃平三藩之亂中立下大功,都成為熙朝名將。而此地也留下了王進寶“鐵鞭橫掃大草灘”的征戰傳說。

四人走了一圈,回來議定計劃,正各自派人布置,餘魚同也到了,只說常氏兄弟沿途不斷騷擾,張召重又為人謹慎,果然走得慢了,再有一日方可到馬營堡,鎮遠鏢局則還在其後,相距大約四十裏路程。徐天宏點頭道:“那倒無妨,等他們都到馬營堡歇宿,第二日出發就是前後腳了,雖不結伴,也要同時路過這裏。”見天色已漸漸黑了下來,路上再無人通過,便抓緊布設機關埋伏,直到將近破曉時方完。

眾人見安排妥善,連日來懸著的心也多少放下,回營休息。徐天宏正惦記著陳家洛尚未覆原,想上前招呼他,一瞥間見他只望著霍青桐那邊,暗暗一笑,獨自返回,迎面卻恰撞見周綺。這些天來兩人見面都有些不自在,徐天宏只道那日言辭刻薄,得罪了她,為防她再生事,便處處退讓。周綺雖還是忍不住性子,常常搶白,但被這麽一讓,也就沒了拌嘴的興致。每次見他又覺得心虛,這時看看四下無人,終於忍不住道:“餵,我……我有話問你。”

徐天宏看她眼神閃爍不定,也不像是要罵人的樣子,一時猜不透她心思,只“嗯”的答應一聲。卻聽周綺吞吞吐吐道:“你那天說……我跟個漢子似的……是不是真心這麽想?”

“我怎麽敢!”徐天宏聽她還糾纏這事,不禁苦笑道,“周姑娘只是為人豪爽直率,沒有尋常女子的扭捏作態罷了。”

“用……用不著你當面說好聽的!你……你還說我嫁不出去……”

“不會,不會……姑娘將來的夫君,一定是位英雄豪傑!”

周綺“呸”了一聲:“我信了你才有鬼!你們男人都一個樣,當面說得好聽,背後就把人貶得一錢不值。你們……根本就看不上我這樣的……”

這話倒是不好回答,徐天宏本來一直捧她,這時斷不能說“看不上”,但要說“看得上”又覺得別扭,拖了個長聲,卻沒說話。周綺已經恨恨地一跺腳:“我就說你看不上我!”徐天宏哪還顧得了那麽多,一疊聲道:“看得上看得上!姑娘人品性格家世武功都是百裏挑一,誰能娶到姑娘正是三生有幸!”

“哼!”周綺終於得意地一笑,“你想娶我還不嫁呢!”說罷轉身就回去了,倒留徐天宏在當地楞了半天,方無奈搖頭。

陳家洛一直站在霍青桐幾步之外遙望,待她向族人吩咐完畢,才上前招呼同行,繞著已設好的埋伏圈子重新巡視。霍青桐見他又是一言不發,只仔細檢查各處安排,便道:“陳公子放心,我們占了地利之便,又掌握先機,勝算已有八成。”

“你們是我硬拉來幫忙的,”陳家洛嘆了口氣,卻像不敢看她一般,仰頭望著已漸漸褪去深藍色的天幕,“若偶然疏忽之下,但有一人損傷,陳某都要抱恨終生。”說罷又向前行,忽聽霍青桐在身後叫道:“等一等!”

他微一發怔,還是轉過頭去,見霍青桐站在當地凝神望著他,微光之下的面容雖然平靜,卻似乎也有著隱約的波動。只聽她輕聲道:“陳公子,你……你的心太驕傲了一些。”

幾天來她與陳家洛對話都是用漢語,這句話卻是用回語說的。陳家洛雖然有些奇怪,仍是隨著她的話問道:“是不是我對姑娘有什麽失禮之處?”

“不是的。”霍青桐的聲音依舊不大,但在這寂靜的淩晨便顯得十分清晰,“你過於在意你自己,不能容忍一點錯誤和失敗,不能接受旁人的質疑。作為首領,這樣……並不好……”

陳家洛突然明白了她說回語的用意。翠羽黃衫身為部族首領之女,十八歲就親臨戰陣,對敵交鋒和指揮部眾的經驗遠比自己豐富,這短短的一句話其實正點破自己弱點所在。但自己現在畢竟是紅花會之主,又比這姑娘大了五六歲,如今被她當面教訓,若被紅花會眾人聽到,更傷自己面子。想到此處,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感佩之情,連日來因自己設計利用霍部不成、反被當面揭穿、情急之下在霍青桐面前吐血昏倒、大失顏面而累積在胸中的那種郁悶的氣息,竟在片刻之間徐徐散去,只覺得全身說不出的輕松,眼前所見,便隨著越來越明顯的晨暉而亮了起來。再與霍青桐對視時,見她的目光顯得分外柔和澄澈,似是也了解了自己心中的變化。當下由衷一笑,道:“謝謝你,翠羽黃衫。有你這樣的朋友,是我最大的幸運。”

這一日再無別話。眾人安排已畢,萬事俱備,只等敵人來到。至夜餘魚同前來回報,說張召重率官軍與鎮遠鏢局一行已分別宿於馬營堡,大約次日午後便可到達。眾人想到還有數個時辰便見分曉,登時興奮起來。陳家洛便叫心硯與餘魚同繼續輪流哨探,以期隨時掌握對方行蹤。及至次日,二人先後來報,說兩支隊伍均已上路前行,卻是鎮遠鏢局在前,張召重押了囚車,不疾不徐跟在其後,再往後數裏另有一支車隊,總有二三十人之多,但男女混雜,似是什麽官員眷屬之類。陳家洛想了想便道:“陸前輩,勞煩你和十四弟同往,拖住那車隊,不讓他們來攪局就是。”陸菲青情知他要自己避開與張召重朝相,一笑答應。

又過不久心硯再次快馬奔回,道:“兩隊人都已在二十裏外。那鎮遠鏢局的人像是認識張召重,彼此打過招呼,但沒有同行,現在還是鏢局在前。常氏雙俠即刻就回來了。”

陳家洛先看了一眼霍青桐,道:“怎麽辦?”霍青桐知道眼前局面與最初安排有些許出入,本來因回部人多,埋伏在最前攔截囚車隊伍,紅花會則斷後去碰鎮遠鏢局,如今卻恰好顛倒過來。思忖片刻道:“計劃不變,仍是三段戰,哪頭先完事,就去另一頭會合。”正商議間常氏兄弟也已趕到,陳家洛便道:“還請兩位到時纏住那張召重,此人性命未必要取,先接回文四哥為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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