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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〇二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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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娘果然躺在房中,卻是醒著,見他進來只瞥了一眼,也不起身。衛春華看她臉色比昨日蒼白許多,忍不住道:“怎麽又病了?你身子本來就弱,自己還不留心著些!”

“人有旦夕禍福,豈能自保?”九娘在枕上轉過頭去,深深向他一望,見他並不答話,知是不解,自己便哂道,“罷了,我隨口瞎說。九爺不是有事?來這裏做什麽?”

“你……”衛春華聽她語氣冷冰冰的,想分說兩句,一回頭見那小丫頭還在門口站著,頓了一頓才道,“你……是不是心裏怨我?”

“九爺這話有趣。你又沒得罪我,我怨你作甚?”九娘淡淡應了聲,忽聽房門聲響,李雙亭端著藥碗走了進來,便對她笑道,“正好我也乏了,不好怠慢了客人,你替我送送九爺。”

衛春華聞言,覺得再也坐不下去,只好隨李雙亭出門。走了幾步,仍不放心,回頭道:“還要勞煩姑娘多看顧她一些。”

“她?她是誰?誰是‘她’?”李雙亭抿嘴一笑,“爺這話說得不明白。論理我們姊妹,彼此看顧是應當的,用不著爺來提點。要是爺對九娘這丫頭有意——”

“我、我只是……”衛春華斟酌半天,竟想不出個恰當的理由,可以解釋自己對九娘的關心,一時張口結舌,怔在當地。卻見李雙亭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低聲問道:“她昨晚等的人是你吧?”衛春華身子一僵,不願說是也不好說不是,正思忖間,李雙亭已冷笑了一聲:“這事倒也怪不得爺。那小妮子一味心高,定是沒說個透話,平白又受這一遭罪,也是她活該!”

“這到底怎麽一回事?”

“還不是那姓許的,餓不死的野雜種!自從梳攏那日得了個頭籌,倒像蒼蠅見了血一般,十天半月就往這裏跑,指著要摘九娘的牌子。”李雙亭恨得咬了牙根道,“看著生成個人模樣,分明幹的不是人事!他家裏的丫頭,有兩個都給折騰死了!”

衛春華心裏猛地一沈,只覺腦中亂糟糟的,半天才明白她意思,卻一句話也說不出。見李雙亭半揚起臉來望著自己,似是等個答覆,只勉強點頭道:“我也該回直隸了,你叫她多多保重。”說罷轉身去了。李雙亭見他這般,更是氣起來,想想也是無奈,獨自嘆了一陣,回去並不對九娘說起,九娘也不問。

忽一日李雙亭徑自來找九娘,劈頭便道:“你知道新鮮故事不知道?”九娘見她一臉興奮之色,哂道:“看你這妮子大驚小怪的,敢是又遇見什麽風流公子、多情俠少了?”

“那有什麽稀罕!是那許不死的,今番算是倒竈了!”說著也不等九娘再問,便把方才聽來之事絮絮數說一遍。只說那許嚴販的一批新茶在道上被強人劫了,本要使些錢贖回的,對方竟毫不買賬,兩下說僵了,不分青紅皂白將主仆眾人打了個半死,卷了貨物揚長而去。那許嚴回來氣不忿,便去告官,誰知他被劫之處正在兩縣交界,兩邊官府都是一推六二五,無人肯管。許嚴經商多年,其實頗有些家業,並沒一賠到底,只這口氣咽不下去,見縣衙不理,索性花起銀子打點,把狀子投到了上面府衙。不想被層層勒掯了個溜夠,也不知道填還進去多少“孝敬”,府衙中輕飄飄一紙公文,又把這案子發回縣裏重審。那許嚴家產賠了近一半,眼見沒了下梢,驚怒氣惱之下生起病來,僵臥家中,連床也起不來了。

九娘聽了也沒有太歡喜,只一哂道:“姓許的雖是活該,這官府也太可惡了些,叫人怎麽指望得上!”

“你這傻丫頭!平頭老百姓誰能指望著官府做主?像姓許的家裏還有幾個錢,尚且落得如此——也不定他壓根拜錯了廟,燒錯了香,所以人家跟官府聯起手來,要他一個好看,也算教訓他不開眼,識不得真神!”

“照你這麽說,竟有人比官府還神通了?”

“可不是!你就算之前的事記不得,來這裏幾個月了,就沒聽說過紅花會的名頭?”

“你看我這幾個月統共出門有十次沒有?平日裏見得最多的就是你和金大姐,你兩個不提,我去哪裏聽說?”九娘還是那般毫不在意的樣子,只不過垂下眼去,便看不清目中神色,“紅花會是什麽東西?也值得你說得跟天王老子似的?”

“你呀,早晚吃虧在這張嘴上!”李雙亭伸指戳了她額頭一下,“這話在屋裏說說也罷了,別出去隨口亂道,沒的惹事!紅花會在江南的勢力大著呢,各省的行商坐賈,哪個不是初一十五按時節孝敬,才保得生意平安。就連咱們這院子,也是托庇在紅花會堂口下的,不然哪有這麽安生?那姓許的偏要挺腰子,不理這段賬,可不讓人整治了!”

“哦——”九娘懶洋洋地拖了個長聲,臉上便現出一絲冷笑,“我還當什麽英雄豪傑,敢情就是江湖黑幫麽!怪不得官府還讓他們三分——總沒有一個好東西!”

李雙亭聽她言語裏滿是憤世嫉俗,想想也沒話可勸,只得又叮囑了幾句“不可在外頭混說”罷了。

九娘自那許嚴不來啰唣,頓覺日子好過了許多,又知道自己一個柔弱孤女,沒銀錢沒身份,縱出去連一日怕也過不了,早息了逃跑的心思。因她善彈唱,院中多有人來求教的,她也不藏私,一一悉心指點,倒和諸人處得融洽。展眼間暑熱已退,金風送爽,便到了九月深秋。

這一日向晚與李雙亭一處閑談,九娘見她神情始終懶懶的,笑道:“小妮子像是個相思病的癥候,敢是馬老爺又多日不來了?”李雙亭便白了她一眼:“人家心裏正為這個不自在,你還要打趣!——他如今也在會了,總要避嫌疑,不好光明正大地進來。本來生意上就忙,又加了會中一堆事,可不抽不出空來!”話雖是這樣說,臉上仍不禁露出悵然之色。九娘聞言一怔,思忖半天,方道:“那你贖身的事……”

“現下我見他一面都難,哪裏還想得到那麽遠,走一步看一步罷了。”李雙亭一嘆,隨即拿旁的話帶了過去。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東拉西扯,忽聽敲門聲音,房門開處,卻是衛春華站在當地。

九娘總想不到他還會再來,一時間竟回不過神。倒是李雙亭含笑瞥了她一眼,便悄沒聲息地退了出去,順手帶上了門,只留他兩人相對發怔。半晌,九娘方擠出聲音來道:“九爺請坐。你……你怎麽……”

“我剛在蘇州辦完了事,就直接過來了。”衛春華下定決心般走上前來,目光始終盯在她身上,猛地伸手攬住了她肩膀。九娘微微一驚,心裏還在懵懂,整個人已被他圈入懷中,緊緊地壓在胸膛之上。下意識地想掙紮時,哪裏還掙得脫,又聽他在自己耳邊道:“你這個丫頭,專會惹事上身,叫人一刻也放心不得!這三個月來,我沒一天不在想你又出了什麽事故……”

“你……你是說真的?”九娘只覺得聲音已經不是自己的,身子也忍不住顫抖起來,心裏說不出是喜悅還是煩惱,仰起臉來與他對視,卻被那熾烈的眼光瞬間直刺到心頭,仿佛在那裏點燃了一把火焰,“你喜歡我?”

衛春華卻輕輕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沒喜歡過旁的女子。但是從頭一次離開這裏,我就時時想到你,真恨不得——”突然之間住了語聲,向九娘凝視片刻,便吻上了她溫潤的嘴唇。九娘身子一震,不由自主地迎了上去,雙手也摸索著環住他頸項,像要把全副身心都懸吊上去似的,跟著閉上了雙眼,只聽著他急促而熱烈的喘息聲……兩人便都陷入了這自相識以來就無法言說的迷情之中……

良久,兩人才分了開來,九娘摸著嘴唇輕笑道:“我只當你這人是個悶葫蘆,想不到也這麽莽撞!險些沒叫你活活憋死!”見衛春華臉上一紅,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轉過頭去,過了一陣才道,“你就這麽來訪我,會中沒有妨礙嗎?”

“你知道了?”

“知道了什麽?”九娘促狹地眨了眨眼,“你是紅花會總堂九當家的,江湖上有個外號叫‘九命錦豹子’,還是——”

“是誰對你說的這些?”衛春華驚訝地向她一望,卻見九娘淡淡笑了起來:“誰也沒說過。我是個地裏鬼,自有我知道的去處。你若不喜歡,從此我一個字也不提就是。”

“我不是……”衛春華突然住了話頭,像要伸手攬過她來,卻終於沒動,長長嘆了口氣,“要不是我這個身份,我怎麽能還讓你在這種地方……”

“你……你有這個心,我就足感盛情了……”九娘靜靜地看著他,仿佛在等待著什麽又沒有等到似的,片刻之間胸中的那團火已熄了下去,神情又變得冷漠淒清,“自從我到這裏,衛九爺就對我多方關照,又為我打發了那些——”說著像是對自己嘲諷般地一笑,“我再不曉事,也知道該當報恩。九爺要怎樣,奴家無不依從……”語音未落,已輕輕卸去了頭上簪環,一頭烏發便流瀑般傾瀉了下來。衛春華正發楞時,見她又去解領口衣扣,忙一把抓住她手,氣道:“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

九娘卻神色不動,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男人嘛!九爺不是說喜歡奴家?怎麽不想……咦?莫非你——”

衛春華聽她想到邪路上去,更是惱怒,揚手扇了她一個耳光。見九娘捂臉輕哼了一聲,斜睨著自己的目光越發冰冷起來,又覺得後悔,想上前察看時,被她一閃身躲開了。九娘再不看他一眼,從墻上摘了琵琶,笑道:“九爺既然不願意……奴家為你唱個曲兒可好?就不知道你愛聽什麽……”一邊說,一邊徑自調弦。衛春華過去按住她手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我不知道呀?九爺想讓奴家做些什麽,是唱歌是跳舞,是陪酒說話兒,盡管吩咐,我不就是幹這個的麽!”九娘微微挑起眉梢來,“你是知道我底細的,總不成還把我當正經人看罷?”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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