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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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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浮生

劉盈看著手中的畫,畫中是北地風景,色澤絢爛,筆意微剛中,尚帶了一絲甜蜜的懷念,寓意幽深。

“這是皇後娘娘送過來的?”

“正是。”管升躬著身答道,帶著微微的喜悅和輕快,“是椒房殿的趙長禦親自送過來的,如今長禦還在外面候著呢。”

劉盈便道,“讓她進來。”

荼蘼垂手進了宣室殿,在殿下恭敬的伏跪在地,展開雙袖,右手壓左手,置於身前,同時額頭垂地拜下,之後又拜了一拜,方道,“奴婢參見陛下。”

“咳,起來吧。”

劉盈手不自覺握成拳,放在唇邊,咳了一下,問道,“皇後娘娘命你過來的時候可還說了些什麽?”

“有的。”荼蘼答道,忍住唇角一絲笑意,若無其事的轉述道,“皇後娘娘問陛下,陛下現時有沒有空閑?”

“有無空閑?”劉盈怔了一下。

“是這樣的。”荼蘼道,“若陛下手頭沒有事忙的話,皇後娘娘說了,請你去一趟滄池。”

……

紫金壺中的湯水在紅泥小爐之上沸騰起來。張嫣提起壺梁,將沸水傾入一旁溫酒的酒桶之中。重又摞回爐上。取過青銅酒爵,晃了一晃爵中的蘭生酒,湊近唇邊啜飲,陡聽見身後的呼喊,嚇了一跳,酒水嗆在喉中,將一張粉面咳成通紅的色澤。

“阿嫣。”劉盈連忙扶著,用右手大掌輕拍著張嫣的背脊,同時另一只手取過案上的熱茶,餵在張嫣的唇邊。

溫熱的茶水順著喉間落下去,一路熨燙的釅釅的,頓時覺得熨帖了不少。張嫣擡起頭來,雙頰尚存緋紅色澤,杏眸中也泛起點點水光。

“你究竟喝了多少酒啊?”

劉盈又好氣又好笑,提起案上酒樽輕晃了一晃,卻聽得酒水擊打樽壁的聲音,裏頭的蘭生酒已經是空了大半。

“不多啊。”

張嫣懨懨答道,“我在這兒等你,等了好久你都沒有過來,覺得心裏有點悶,就幹脆自己先喝了一點點的。”

只是不知道怎麽的,一杯喝了接著再喝一杯,漸漸的就喝了這麽多了。

劉盈陡的沈默下去,過了一會兒,才輕輕拍了拍她,道,“你喝醉了,我送你回椒房殿去吧。”

“我沒醉。”張嫣搖頭,推開她拍著自己的手,“這種蘭生酒,不過是花果酒,連點酒味都沒有,我怎麽可能喝醉?”起身想要自己斟一杯酒,腳下卻打了一個踉蹌,趺坐於榻上。

劉盈嘆了口氣,“路都走不穩了,還說沒醉呢。”

張嫣唇角微翹,咯咯的笑出來,“我真的沒有醉。”

拂開他的攙扶,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至少,還沒有完全醉,我還清清楚楚的記得我想要跟你說的話。”陽光從她的背後照過來,面上的天光淡了淺淺一點,加上微微仰起的下頷,又是驕傲又是倔強:“我覺得我沒有錯:我希望好好能夠好過一點。畢竟,她再富貴,再有你照拂,若是一輩子不能聽,不能說,連身邊人的意思都不明白,又有什麽意思?”她的杏眸睜的極大,噙了一滴淚珠,“我不管別人怎麽樣,可你是她的親阿翁。你不可以說那樣的話。若是連你都放棄了她,她又如何還能安好呢?”

劉盈沈默了片刻,“你說的這些道理,我都是懂得的。我也希望好好能好,畢竟,你是她的阿娘,我難道不是她的阿翁不成?我只是看著你們母女太辛苦,有些心疼。”

淚珠就在張嫣的眼眶裏打轉。

這件事情從一開始她就知道:

她知道,身為劉芷的父母,他們都是疼愛劉芷的。如果自己的堅持對於劉芷是一種殘酷的話,劉盈選擇放棄,也是出於對劉芷的一種保全。不過都是一片殷殷的愛著女兒的心罷了,是沒有對錯之分的。

但是,若要想著,她之所以能夠那麽堅持的緣故,也是因為她曾經確實的知道,在另一個時空裏,是有天生耳聾的孩子能夠學會唇語進而說話寫字的;而劉盈的全部醫學常識卻是來源於這個時代太醫署的太醫,在太醫們沒有多少把握的情況下,劉盈覺著情形絕望,舍不得女兒,打算放棄,也是正常的。

可是,“你為什麽一點都不沖我發脾氣呢?”

她瞧著劉盈,忽然問道,“太後訓斥我說,我是恃寵而驕,仗著你喜歡我欺負你。我椒房殿裏的侍人,嘴上不說什麽,心裏都盼著我早些和你和好。就是雍柯隨淮南王回封國的時候,都隱隱的勸諫我。其實我所有的地位,可以說都是依附著你而來,你能夠拿捏我的法子多的是,你只要冷落我,或者稍稍親近點掖庭的那些女人,我就會慌手腳,最後只能跟你妥協。甚至你如果不想違背誓言,只要將事情告訴我阿娘,我阿娘自會向著你,壓著我低頭。……你有那麽多法子,為什麽什麽也沒說沒做?”

只是默默的每日宿在偏殿,然後在第二天在宣室殿處理完政事,又重新回椒房?

劉盈嘆了口氣,失笑道,“我現在相信你沒有醉了。”

醉了的人當是沒有這麽清醒的頭腦,能夠這樣質問於他的。

他認真道:“誠然,我如果想要你服軟,是有很多法子。但是。”

他輕輕道,“但是我為什麽要那麽做呢?我們是夫妻,夫妻是應該同甘共苦,若是使上了手段,就不像是夫妻,而是有些像敵人了。”

“而且,阿嫣,我們能夠做夫妻,是極有緣分的事情。而你自從好好的事情發後,到現在已經有一年半了。這一年半年來,你看似堅強,做好了所有你能做的事情,但實際上,你就像一支繃滿的弓,你將自己的弦繃的太緊了。這樣下去,遲早會出事情。如果能夠找一件事情爆發一下,對你是有好處的。”

張嫣楞了楞,被噎在那裏,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卻忽的將頭擺到一邊去,眼角墜下了晶瑩閃爍的淚光。

“對不起,我錯了。”她低頭,心服口服的道歉。

雖然事情的起因在那裏。但是遠沒有那麽嚴重,她這些日子,發作劉盈,是有些反應過度了。

她想,不管怎麽說,她需要鄭重的對劉盈道一次歉。

劉盈笑著將她扶起來,問道,“心氣過了?”

張嫣點點頭,心中有一種飄忽的感覺,又覺得雨過天晴,心情如未央宮上的天空一樣青碧,萬裏無雲晴好。

……

滄池一水如碧,在陽光下泛起點點金光。滿池荷花盛開,娉娉婷婷,色澤艷麗,姿態窈窕,四周亭臺樓閣迤邐環繞,一陣風吹來,池上荷花荷葉盡皆折腰,風致宛然,美不勝收。

張嫣嫣然道,“我們今日在這兒,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閑,你不理會你的國事,我也不理會我的宮務,就算是好好,也先暫時放一放,只我們兩個人在一處,你說好不好?”

劉盈應道,“好。”一雙鳳目色澤幽深,微微發亮。

張嫣赤足站在船頭,笑著指道,“劃到那邊去。那兒有支蓮蓬,嗯,就是最大的那朵白荷花後頭,有一只蜻蜓停在上頭的那支。”

因著先前的絲履被搖晃的水波打濕,張嫣索性脫了鞋履,露出雪白的腳踝,晶瑩細膩,恍如冰玉,端的是活色生香。

劉盈望了一望,笑道,“宜春苑的蓮蓬如今產的正好。你要真喜歡,朕命守著宜春苑的宦者進上來。”

“那不一樣。”

張嫣回頭,“宜春苑的蓮蓬就是再好,又怎麽比自己采的香。”剝了一支蓮蓬,將手中的蓮子送到劉盈的口邊。劉盈低頭咬了,一股清新涼爽的味道就彌漫在唇齒之間。唇邊觸到張嫣潔白晶瑩的掌心,只覺得一縷幽香在鼻尖晃蕩,似蘭似麝,沁人心脾。

張嫣從船頭走到船尾,水波晃蕩,令船身微微搖晃,她一個站立不穩,險些跌倒,臉上的紅潮還沒有褪去。劉盈扶住她,看著皺眉道,“你看起來還是酒喝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沒有醉。”

張嫣搖了搖頭,伸手捋起紛紛的青絲,道,“被湖風一吹,已經好多了。”

“好。”

劉盈嘆道,“你沒醉,是我覺得天晚,想要回去睡了,成不?”

這不是拿她當小孩子哄麽?

張嫣氣結,擡頭望著劉盈,忽的一笑,笑意極為狡黠張狂。劉盈頓覺心中不妙,想要避開,卻被張嫣一撲,猝不及防,倒在船艙之中。

“誰說我醉了?”

“你……”

他有些惱,想要說數句,卻見張嫣已經是得意洋洋,重又道,“我清醒的很。”慢慢的將一只晶瑩剔透的左足伸在空中,“我知道你喜歡我的足呀,卻偏偏一直沒敢跟我說。今天個我隨你的意,好不好?”

劉盈面上泛紅,覺著心中有些惱,又有些窘迫,想要斥責她一句,然而看著面前的一只纖細雪足,小巧玲瓏,足形完美,骨勻肉稱,肌膚呈現出一種淡淡的粉紅色,宛如晶瑩,微微搖晃,拇趾幾乎要點到他的鼻尖。只覺得心驚肉跳,終究忍不住,嘆了口氣,含住了雪潤的拇趾。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呀,心悅君兮,君已知!”

……

張嫣半夢半醒的時候,覺得身邊悉悉索索有人起身,只是神思困沈,翻過身又繼續睡去了。

等到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

“荼蘼。”她扶著額頭,喚了一聲,帳子外頭應了一聲,荼蘼捧著熱湯進殿,笑道,“娘娘終於醒了啊。”

她打量著殿中陳設,“這兒是哪處宮殿?”

“娘娘不記得了?”

荼蘼笑道,“這兒是滄池的一處宮殿。昨兒個晚上天色晚了,大家和娘娘就懶得回椒房殿,幹脆在這兒住了一晚。大家一早就去上朝了,起身的時候娘娘睡的正沈,大家吩咐奴婢等不要叫醒娘娘,讓娘娘多睡一會兒呢。”

“嗯。”張嫣應了,“我頭還有點昏。”

荼蘼伺候著張嫣梳洗,挽了一個淩雲髻,笑著道,“娘娘可是要回椒房麽?”

“嗯。”

皇後的鳳輦從未央宮西路入後宮,然後向中折往椒房殿。將到掖庭的時候,忽聽得儀仗前方一陣喧嘩,不由擡起頭來。

扶搖面色不好,上前稟道,“皇後娘娘,是張七子聽說皇後娘娘過來,攔在前頭求見。”

“張七子?”

張嫣怔了一怔,方反應過來,所謂的張七子,指的便是木樨。

一時間,莫名滋味上了心頭,不願相見,便道,“讓她回去吧。說本宮今日累了,不想見她。”

扶搖屈膝應道,“諾。”回身吩咐扶輦宦者,“繼續前行。”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而時光如流水,無論過去發生了什麽,都已經是回不去了。到這個時候,再見面,又有什麽意義?

“皇後娘娘。”

張七子揚聲高叫,竟是沖過了面前的宦者,想要搶到張嫣的身邊。中宮的侍人大驚,連忙攔住了她,不過只沖過了三五步遠。

張嫣忽得道,“停一停。”

“——將張七子帶到合歡殿去。”

扶搖微微愕然,但還是屈膝應了一聲,“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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