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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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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消長

立夏一過,長安的天氣就炎熱起來。椒房殿中,楚傅姆與幾位中宮女禦長相互參詳推證,斟酌著遞上了一份女官制度草案,張皇後看過之後,沈吟了一會兒,提筆在草案之上略加增減。

這份張皇後擬定的女官制度草案,參詳了後世漢武朝及北魏隋唐各代成形的女官制度,首先規範了此時未央宮嬪禦與宮人混居的狀況,將嬪禦從永巷中分離出去,另稱為掖庭。所謂掖庭者,取掖庭諸殿閣在中宮椒房左右,猶人之肘腋之意。

此外,在未央宮中立六尚女官。分別為:

尚宮,掌導引中宮,秩八百石,下有司記、司言、司簿、司闈等四從屬官,俱四百石。且六尚的出納文籍都要經過尚宮印署;尚儀,掌宮中禮儀起居,秩六百石,下有司籍、司樂、司賓、司讚等四從屬官,俱四百石。另設女史一人,秩六百石,下隨女侍史八人;尚服,掌衣冠湯沐浴之事,秩六百石,下設司寶、司衣、司飾、司使四從屬官,俱四百石;尚食掌宮中采食烹飪事宜,並管理酒、柴薪、醫藥等瑣務,秩六百石,下有司膳、司醞、司藥、司饎等四從屬官,俱四百石;尚寢,掌床幃日用物,以及燕見進禦之次敘,下有司設、司輿、司苑、司燈等四從屬官,俱四百石;尚功,掌女功之程,下有司制、司彩、司珍、司計等四從屬官,俱四百石,另設宮正(六百石)、司正(四百石)、典正(四百石),負責處分失職之女官和宮女。

此外設女學士,由女子有大德才者居任,不常有,執掌教習妃嬪、宮人文化書算等。

張嫣沒有將這份《請於未央宮行女官制》的奏折在私下裏在劉盈晚上回到自己的椒房殿的時候遞交,而是走了正式的皇後叩請天子的途徑,由中宮女官呈到天子辦公的前殿。

也因此,劉盈直到當日巳時才看到這份奏折。

因為張嫣張嫣參詳了後世成形宮廷女官制度,這份奏折中的所擬女官制度,縱然是劉盈看了,也不得不讚一聲擬的十分漂亮。卻在下一刻微微皺起眉頭。

阿嫣此時懷孕日子已深,實在不適宜在這些事情上頭花費太多心力。

“大家。”韓長騮在一旁覷著劉盈的神色,於是問道,“可是有什麽難辦的事情。”

“沒什麽。”

劉盈將奏折摞到案旁,想了想,又重新取過,掖在袖中,吩咐道,“朕往椒房殿去一趟。”

他回到椒房殿的時候,女史沈冬壽正在殿中給張皇後彈琴。

未央宮中女史俱是精習文墨者,沈冬壽的琴聲音調平緩,帶著一種舒揚的味道。聽著似乎能平覆人的心情。

阿嫣總是有一些奇言怪論,堅持哪怕是肚子裏還沒有出世的孩子,也是聽得見母體外面的動靜的。常聽一些舒緩的音樂,對於孩子的發育和心智,都有好處。

偶爾,兩個人都得閑的時候,她也會讓自己彈給她聽。說是讓孩子也感受到父親對他(她)的愛,日後才會更健康可愛,也更孝順。

這樣的說法,他理智上說不上信不信,感情上卻希望是真的。

希望他和阿嫣,和阿嫣肚子裏的這個孩子,能夠一輩子快快樂樂平平安安的在一起,永不分離。

沈冬壽瞥見椒房殿帳簾下投進一個淺淺的黑影,手上一個錯音,琴意便散了。慌忙起身拜道,“參見大家。”

張嫣亦知道他進來了,於是回過頭來,迎著他進來的目光,面容便燦爛起來。

“孩子怎麽樣?”他的手習慣性的落在阿嫣的腹上,輕輕撫摸。

“今兒個挺好的。”張嫣答道,“天氣不錯,他和我都是懶洋洋的。”

她意有所指,故有所問,“這個時候,你怎麽回來了?”

“還不是為了你的這個。”他取出袖中的奏折,搖了搖,“都這麽重的身子了,怎麽還不安分?盡胡思亂想,沒的安閑。”

語氣雖帶了點斥責,底蘊卻是脈脈的關懷。

張嫣巧笑嫣然,“其實大部分都是楚傅姆的功勞,我只不過是動動嘴巴指點了幾句而已。可沒有費多大的功夫。”

“怎麽,陛下覺得不適合實行麽?”

“不是。”

劉盈斟酌著,答道,“章程擬的很漂亮。但正因為如此,真要實行起來,動靜便不會小。你還有一個多月就要生產了。不如,等你生產完了,再養一陣子,再開始著手?”

她知道劉盈是真的出於對自己的關懷,只是,真要如他所言,便違背了自己的本意。於是避開了劉盈的安撫,堅持道,“持已,你聽我說。我之所以讓傅姆她們勞心勞力的將這份章程趕出來,可不是為了在生產後慢慢開始實行的。”

“正是因為我馬上要生產了,我才急著想打造一個於我更安全的未央宮。”她擡起頭來,目光有些歉意,“持已,我不是不想聽你的勸,好好的放開一切安心養胎,我只是有點害怕。”

劉盈十分愕然。

他一直以為,回到自己身邊的阿嫣,有自己一直守著,應當是心平氣和的。卻沒有料到,阿嫣內心深處的惶恐一直沒有真正的消除。

他緊緊的擁著妻子,安撫道,“阿嫣,不要怕,有我陪在你身邊。”

我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

“我知道。”

張嫣嘆道,帶著一點無奈的喟嘆,“可是,我沒有法子,始終無法真正安下心來。”

他的面色轉肅然,“可是宮裏有什麽不好的痕跡?”

張嫣楞了楞,搖頭道,“沒有。”

她伏下去,倚在劉盈胸前,“楚傅姆將椒房殿治的很嚴,我也沒有查出什麽不好的痕跡。我只是本能的覺得有點不安。只是,持已,你就當是我胡思亂想,我總是經不住會想,如果我是她們,想要對付我自己,什麽時候最容易成功?”

答案當然是生產的時候。

“待得我生產完畢,待得我生產完畢。”張嫣重覆道,忽得冷笑,“等我生產完了,我當然有精力做這件事了。但若我生產完畢,哪一個又能輕易的動的了我半分?”

劉盈怔然,一時間,久遠的舊事都翻騰上心頭。

八年前,陳瑚躺在榻上,渾身上下都染上鮮血的身影;還有兩年前,王瓏臨終前骨瘦如柴的模樣不自覺的都浮現在自己的面前。還有,在高廟中,他第一次見到自己僅有的兒子劉弘時,他當時據說已經叫五歲了,卻身體瘦弱猶如三四歲的孩子。

他所有的曾經有過的三個孩子,兩個葬送在或人或己的陰謀中,唯一活下來的劉弘,也生生被瞞了五年的存在。

劉盈低頭,看著面前的阿嫣。

懷孕到八個月上,阿嫣身體已經出現了輕微的水腫。握著自己的手,殷殷的望自己,昔日漂亮明媚的杏核眸,如今卻呈現著淡淡的不安。

他的心中忽然惶恐起來。

這樣的阿嫣,會不會也像在這未央長樂二宮中曾經有過的,或是將來會有的女子那樣,撐不過生產的險關?

“持已。”張嫣道,“你就當是為滿足我一個任性心願,讓我現在去做好不好?”

“若是你不放心我勞累,可以將事情都交給傅姆,由她全權負責,直接向你通報,不用轉告於我。這樣可好?”

“好吧。”良久,劉盈嘆氣妥協,伸手刮了刮張嫣的鼻子,叮囑道,“只是,你可應了我了,不許自己勞累。”

“知道了——”

……

少府陽成延坐在自己的府邸之中,捧著手中的內宮送過來的文書,良久沒有說話。

他養著的一名得力幕客進屋,拱手問道,“大人,可是有為難的事?”

陽成延便苦笑的將手中的文書遞給了幕客,道,“你不妨自己先看看。”

幕客接過文書,一目十行的看完,不由挑眉讚道,“這份章程擬的極漂亮。”

“我要你看的問題不是這個。”陽成延額頭青筋直跳。

日前,陛下下詔,於未央宮中內侍之外,另行立女官職務。半日之後,椒房殿中的那位主子便令人將這份文書送到了自己的手裏。

就如幕客所言,這份章程本身擬的很不錯。但少府掌天子私庫,供奉天子一應用度,連同永巷之中,除了皇後之外諸位嬪禦的器設用度及宮人,亦由少府但供給。若張皇後一力主持的女官制真的設立,便會在權責上與少府的現行執掌有所重疊。而他作為現任少府令,如今猶豫的是,是該為自己的屬下保住這份執掌,以此與張皇後相犄呢?還是就此賣張皇後一個面子,從後宮中退出來。

“我知道大人是為何煩惱。”幕客抱拳揖道,“願問大人分憂。——不知大人可想過如今今上後宮的局勢?”

“後宮局勢?”陽成延微微楞然。

“正是。”幕客頷首,“本朝張皇後擅寵椒房已經是定局。而她的背後,有長樂宮中的呂太後,以及今上胞姐魯元,便算日色衰失寵,也談不上失勢。未央宮中其他的妃嬪,位份最高的便是袁美人,卻袁美人從未有寵,所仗不過淮陽王。”

“便是淮陽王。”陽成延嘆息,“淮陽王終究是今上唯一的皇子,更是居了個長字,焉知它日不會……”

他帶了些吞吐。

要知道,張皇後雖然有孕,但是據說身世可能有些問題,縱然是皇子,以後想要繼位,也不是說便可以一帆風順的。

“大人只怕想多了。”幕客從容笑道,“淮陽王繼位可能性不大,從陛下指給淮陽王的王傅人選,就可以看出來。陛下對淮陽王的期望。”

“淮陽王傅?”陽成延訝然道。

“正是。”

幕客揖道,“淮陽王傅楊博,師承伏生,是有名的儒家學者看,尤精《尚書》,《春秋》,卻不擅政治。若陛下有一絲半毫的意思讓淮陽王日後繼位,便不會給他擇這麽樣的一個王傅。”

“再說了,張皇後有呂張二家支持,這二家也不會容許皇儲出自張呂兩家之外。說到底,陛下與張皇後春秋都盛,既然有了這一胎,還怕以後再生不出一個皇子來麽?縱然張皇後真的生不出來,張家也可以另送一個女子入宮,生下皇子抱到皇後娘娘身邊去養,而不是讓一個已經養不家的皇長子繼承大統。便是退一萬步說,日後袁美人重新得勢,今日此事,也是陛下下的詔令,大人你奉陛下詔令行事,袁美人要恨也只會恨張家……”,不會帶上你這個受害的少府的。

陽成延恍然大悟,揖拜道,“謹受教,多謝先生教我。”此後果然,悄無聲息,將掖庭諸嬪禦的用度,由少府直接撥付中宮。

中元元年,楚傅姆代張皇後於未央宮中立女官,提拔了不少年長忠厚宮人,一時之間,未央宮中人人側目,掖庭諸嬪禦噤若寒蟬。

日子又行雲流水的過了下去。進了夏五月之後,張皇後已經是大腹便便,隨時都可能生產。椒房殿宮人亦如臨大敵。

“娘娘身子已經沈重。”楚傅姆婉轉勸道,“這些日子還是多待在殿中吧。”

“我心裏有數的。”張嫣回頭答道。

漢時時人認為,五月為惡月。在這個月份出生的孩子,都是不吉利的。尤以五月初五之日為最。

相傳,“五月子者,長於戶齊,將不利其父母。”“五月五日生子,男害父,女害母。”“諱舉正月、五月子。”

覆滅東漢王朝的王莽便是出生在五月五日,據說家人將他丟棄在田野之中,過了一段時間去看,新生兒奄奄一息,但竟然還沒有被餓死,於是生出了惻隱之心,又將他給抱了回來。

後來,王莽長大,果然覆滅了東漢王朝,同時也給自己的家族帶來的滅頂之災。

對於這些說法,張嫣本人雖然不信,卻架不住時人都是信的。因此也希望避免孩子在五月出生,以規避世人不善的目光。

按著當日受孕的時期計算,她的正常生產日子應該在六月。但到了九個月上的孕婦已經是離生產很近的了,若不小心受了什麽驚嚇刺激,提前生產,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楚傅姆婉轉建議張嫣五月止步不出椒房。在自家殿中,還能照看著點。若出了椒房殿,在路上遇到掖庭嬪禦,有意無意的驚到了張皇後,竟至於早產,雖說可以回頭重重懲治,但對於小皇子或是公主的一生而言,卻是無法挽回的損失。

張嫣嘆了一口氣。

反正,自懷孕日期子重後,她也不大愛見人了。為了腹中的孩子,這一個月,她倒也可以忍耐一二,只是更加珍惜劉盈陪伴在身邊的時光。

那一天夜裏,她在腿上微微抽筋的時候醒過來,訝然發現劉盈竟沒有入睡,只是披衣坐在身邊,呆呆的看著自己,眼神十分擔憂。

她訝異的好一會兒沒有言語,用細微的動作舒緩靠著裏頭的那只腳的筋脈,裝作沒有睡醒,怕劉盈察覺自己其實已經醒來。

他在擔憂著什麽呢?

是……自己將到的生產麽?

也是。

劉盈曾經有過的兩個女人,陳瑚和王瓏,都是因為生產而橫死。唯一一個存活的兒子,他也沒有看過生產,女子生產對他而言,只是一片灰色的印象。自己越近生產,他便越是擔憂害怕。

難為他,在自己清醒的時候瞞的那樣自然,讓自己從來都沒有察覺。只有在夜深人靜忽然醒轉的時候,才看見他擔憂的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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