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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思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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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思君

兩個人的目光在空氣中微微撞了一撞,隨後便很快的分開。

這些日子,一同在草原上逃亡,有些分際,哪裏能守的那麽分明?

踱馬走了一段路,張嫣忽然提起道,“我記得,解憂今年要滿十八歲了吧。”

孟觀的面色微微一變,又漸漸緩和下來,在馬上微微欠身道,“家姐出生在冬十月,開年就到了。”

“是啊。”張嫣回憶起那個陪伴在自己身邊多年的女侍,“我記得,解憂是我在信平的第二年到我家的。那個時候,她身形小小的,瘦瘦的,後來慢慢長大,卻是幹練穩重,在我身邊是第一的。我與她雖名為主仆,卻也有些姐妹情分。孟觀。”

她擡頭,凝視著這位在這大半年中守在自己身邊不離不棄的青年游俠,“你是解憂的弟弟,我也不當你是外人,如今一路同行,也不可能一直生疏。不如今後以兄妹相稱如何?”

孟觀心頭一震,說不清自己心頭的滋味是踏實還是苦澀,“我身份卑賤,哪敢高攀於你?”語氣帶著說不出的譏誚與自嘲。

張嫣微惱,“你說什麽呢?”

你明明應該知道,我並不是那種在乎那些身份地位的人。只要你以真心待我,便是我的朋友。

孟觀沈默了一會兒,忽的揚聲笑起來,“也好,我孟觀今日能夠與貴人結為兄妹,也是我的榮幸。”整了整面容,問道,“以後,我就喚你阿嫣麽?”

張嫣微微蹙眉,覆又嫣然笑道,“我怕旁人聽了不好,大哥便喚我淑君吧。”

“好,淑君。”

孟觀應了。兄妹二人相對而笑。

折了一根樹枝,孟觀在地上劃出方位,“如今我們已經越過了祁連山,到了匈奴草原的邊緣。再往西南行便是月氏,穿過月氏,是羌地。而大漢蜀郡與羌地相聯。從這一路回去,便可繞開匈奴的大舉追蹤。月氏與羌土雖然陌生危險,但畢竟已經不是匈奴的領地,咱們只要小心點,應該能夠平安的回去。”

“淑君。”他擡頭,看著面前被一個多月的風霜折騰的面色有些憔悴的美麗女子,憂心忡忡,“你撐著點兒。你要記得,在遙遠的長安,有人在等你回去。只有你回去了,他才能安心。”

清晨的陽光下,張嫣迷茫了一下,眼神終於清明起來,“我明白的。”

“嗯,那就好。”孟觀安下心來,想說些什麽,又有些猶豫,一時有些吞吐。

“怎麽了?”張嫣的心情好起來,問道。

“那一天,在篝火大會上,你跳的舞,跳給你舅舅看過麽?”

張嫣楞了一會兒,輕輕道,“沒有。”

那樣的一支舞,太過奔放,而熱烈多情。是她前世的時候和羅蜜學來的,適合一個女子跳給自己心悅的男人看,而不是乖巧的女孩奉獻給長輩。對於從前的劉盈而言,自己更多的是他的外甥女的角色,若她真的膽敢在他面前跳這種艷舞,只怕他不但不會喜歡,反而會黑下臉將自己訓斥一頓。便是後來,終於在一起了,聚在一起的時間也終究太短,來不及享受人世間所有屬於情人的甜蜜。

“你可以找一個機會跳給他看。”孟觀騎在馬上,目光悠悠看向前方,“相信我,我向你保證,他會喜歡的。”聲音有些意味深長。

是麽?

張嫣不免有些怔忡。

其實,認真說起來,哪怕直到現在,自己對他,在覆雜的感情中,也終究含了一分對長輩的敬畏,於是不自覺的希望在他面前保持乖巧,端莊的形象,從來沒有露過與性感、奔放相關的一面。

前世聽說過一個說法。只有男人看男人,眼光才見的毒。

如果,這次,她能夠平安回到劉盈身邊,是不是,也該要跨出新的一步,重新營造一下兩個人間的感情氣氛?

她正心思動蕩的時候,忽聽得前面,孟觀頓了頓,終於聲音別扭的問道,“到底那些匈奴女人送腰帶是什麽意思?”楞了一楞,咯咯的笑出聲來,“你真的想知道麽?”

孟觀見她一副嘲笑的模樣,打了個冷顫,“還是算了。”

“別呀。”張嫣手提馬鞭,眼波流轉,“我告訴你就是了。匈奴民風開放,女子最慕英雄。她們見了你力敗了另外一個匈奴角抵手,自然就當你做大大的英雄,以腰帶為信物上前求歡。你若接下了她們的腰帶,就得給別人一夜春宵。我本是不該阻你艷福的。可是,我想著,冬歌姐姐還在家中倚門望歸,大哥怎麽能獨自享歡,便都幫你拒了,你不會怪我吧?”

孟觀的眉頭越聽皺的越緊,最後怒斥道,“塞外蠻族,不知羞恥。”

“那又有什麽要緊。”

張嫣輕輕嘟噥,不以為意。

縱然是大漢,現在也有著三月三男女約奔的遺俗,所謂“仲春三月,奔者不禁。”在仲春時節,男女之間因情生發而出的舉止,都是可以被諒解祝福的。

孟觀大約是不喜匈奴夷族,便連匈奴的一切都不喜歡了。實際上,中原再往古早溯一會兒,在春秋戰國時期,男女民風也大抵如此,並不比如今的匈奴好上多少。

她搖搖頭,咯咯的笑起來,冷不丁聽得孟觀在身邊忽然問道,“篝火晚會上,多格和你說了些什麽?”

“他說。”張嫣沈默了下來,過了一會兒,擡眼望著草原的藍天,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分外漂亮,“想與哈芰麗結為婚姻。”聲音沈靜,仿佛月夜的湖泊。

孟觀啪的一聲折斷手中馬鞭,怒從心起,“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匈奴裨王,他想的倒美。”

在他的心目中,張嫣便算不是這些日子一直以來和他在一處的淑君,也是一國的皇後,每個大漢子民心目中的國母,如今被匈奴小小的部落首領戀,不是什麽艷福,而是實在是實打實的侮辱。牙癢癢了好一會兒,問,“那你是怎麽回覆他的?”

張嫣瞧了他一眼,笑盈盈道,“我跟他說,我心裏頭有個大英雄,便是匈奴左谷蠡王渠鸻,讓他什麽時候能勝過渠鸻,再來東地找哈芰麗。”

孟觀沈默了很久,面色難看,牙齒咬的咯咯作響,許久之後,又問道,“為什麽後來,那些匈奴人一個個都來找我比試?”

張嫣宛然而笑,“匈奴民風開放,那些人不敢求婚姻,卻求一夜露水姻緣。我跟他們說,只要他們能夠打敗我身邊的奴仆,我就答應他們。”

“你……?”孟觀氣結,指著她的手抖索了好久,方才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一時失手,你要怎麽辦?難不成真的……?”說不下去,幹脆抽了一馬鞭,策馬想前奔去。

張嫣嘆了口氣,擡頭向前,東南的方向看了看。那裏是一望的草原,草原的盡頭,有山巒綿延的線條。策馬追了上去,問道,“生氣了?”

“大哥,你不要太認真。”

她褪去了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偽裝在臉上的欣喜,聲音認真而帶著一絲清愁,“如今,我只想要回到漢地,其他的那些,不過是口頭便宜,不需要太在意。我們過日子,喜也是一天,愁也是一天,既然如此,何不把握有限的一生,盡情的歡樂?”

孟觀無言了許久,終究道,“我們繼續走吧。”

張嫣點點頭,牽過坐騎的韁繩,翻身上馬,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連忙抓緊了馬韁,才穩住了身形。

“你沒事吧?”孟觀忙扶著她。

“沒事。”她在馬上靜待了一會兒,等暈眩散去,才擡頭微弱微笑,“大概是我身子嬌弱,最近容易疲累的很。”

“那就好。”孟觀按下心頭深深的憂懼,“天色不早了,我們繼續走吧。”

從祁連山走過去,已經是匈奴的邊緣。這裏的部落雖然名義上臣服於冒頓單於的統治,實際上,已經離單於庭很遠,更多的聽從的是右屠耆王與右谷蠡王,渠鸻與蒂蜜羅娜的影響力已經不大。

夜色中,漫天的大雪下下來,落在草原上,落在原處的山巒,很快的,便染上了隱隱的白色。

孟觀提著燈籠,用著他這些日子以來學會的幾個匈奴詞匯之一生疏的喚道,“哈芰麗。”遠遠的聽到女子清脆的聲音回答,“我在這兒。”

他拎著烤制好的炙養腿,循著聲音找過來,見張嫣坐在這戶投宿的牧民家的帳篷簾下,仰首望著天空,看扯絮一樣的雪花一片片的從天空落下來,輕輕的唱著一首歌。

許是因為害怕被人聽到,她的聲音放的極小,仿佛是含在嘴裏。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卻聽清楚了,聲調很是纏綿動人。

“……西北望長安,但見可憐無數山。

山映碧水水映山,碧水青山不相見……”

張嫣仿佛沒有聽見他來到身後,只是反覆的唱著這兩句。

他忽然覺得喉嚨有點堵,於是咳了一聲,喚道,“吃飯了。”

張嫣回過頭來,面上已經是一片燦爛的笑意,“知道了。”

“怎麽,不喜歡吃炙羊肉?”孟觀看著她微微皺起的眉頭,“現在沒有辦法,等回去以後,就好了。”

……

夜裏,張嫣緊了緊身上的氈被,輕輕喚道,“大哥?”

帳篷裏靜悄悄的,沒有人回答。

她於是在暗夜裏起身,披著氈被,掀開簾子一角。

夜裏,雪勢變的小了許多。她伸出一只手,看著一朵雪花落在掌心,有著漂亮的六角形狀,不一會兒,便融化在掌心,除了一點濕印,不留一點痕跡。輕輕嘆了一聲,“冬十月啦。”

三更更鼓在某一個角落敲響。

今天,是大漢中元元年的第一日。

這時節,在長安城,未央宮中應當正舉行歲首大典吧。

劉盈,你可好?

在燭火點明猶如白晝的未央前殿上座接受群臣參拜的時侯,你是否會悄悄的在心底想起我?想起我們在雲中的時節,那時候,在綠野斑斕的原野中親吻。身邊,飛雲聲聲長嘶。

我們曾經發誓,要天長地久。

……

暗夜裏,孟觀悄悄的坐起來,來到她的身後,無聲無息的看著她在中元元年的第一天,在寂靜的暗夜裏,淚流滿面。

……

在每一個家庭團聚歡慶的時候,我卻在千裏之外的異國,痛徹心扉的思念你。

……

在每一個家庭團聚歡慶的時候,我在未央宮華麗莊嚴的大殿之上,無比的思念你。

一身玄衣帝王冠冕的劉盈出現在前殿上座的時候,耳邊卻好像重又響起阿嫣在離開時帶淚的話語:“……等我。我會好好回去的。”

這一年,張皇後在信平侯府為母“侍疾”,於是免了椒房殿的內外命婦參拜之禮。

左右相國的眸子的餘光在空氣中交碰,又重新轉回來,帶領身後文武群臣俯身長拜,“願陛下長樂未央。”

上座之上,劉盈點點頭,於是便有天子的制詔一封封的傳下來:“曲周侯酈寄,大敗匈奴,斬首一千八百,加食邑一千六百戶。”

“安國侯王陵,恪盡職守,加食邑一千六百戶。”

“右丞相陳平,功在社稷,加食邑五百戶。”

……

從前殿退出來的時候,陳平看著落在廷中的潔白的大雪,微笑著想,“陛下的手段愈發成熟,又是恩寵又是敲打,看起來,是成熟了。”

宣室殿中,火光一照,劉盈回頭問道,“皇後娘娘有消息了麽?”

“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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