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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求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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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求仁

勞煩一日,張嫣覺得疲累很了。便遣退了眾人,只留著心腹女侍在身邊伺候,一切悉如未嫁之時。忽聽得殿外有熟悉宦官揚聲,識得是禦前總管韓長騮。不自覺的喜形於色,連忙站起。

然而卻不是劉盈親來。只是命賜給椒房殿各色綾羅及漆匣等用具飾物,琳琳瑯瑯的排在椒房殿上,煞是豐盛熱鬧。

拜接之後,命荼蘼與解憂將禦賜之物收好,張嫣意興闌珊的重新跪坐下來。

沙漏一點一點的流瀉。

“娘娘。”荼蘼在一邊笑問道,“可是要傳晚膳了?”

“再侯一會吧。”她捧著一卷《呂氏春秋》卒讀,正看到緊要處舍不得放手,於是心不在焉的敷衍道。

“好了,娘娘——”待到第三次問起,荼蘼終於忍不住出聲敦促,“陛下他,今晚不會再來椒房殿了。”

縱然你是皇後娘娘,也不可能讓身為皇帝的那個男人一生一世都守著你一個人。——這是天下人默認的事實,金科玉律一樣的道理。

張嫣握卷的手緊了緊,擡頭看了看天色,放下索然寡味的書卷,苦笑道,“都這麽晚了啊。”

椒房殿內外都舉燈了。

荼蘼看著這個她自小一同長大的少女,心頭忽湧起一些後悔,跪在她身邊柔聲勸道,“這三天陛下一直都陪著皇後,今兒個乍一離不在娘娘身邊。娘娘心裏頭不高興,那是自然的。可是,娘娘,那是皇帝陛下呀,你又……,他自然不能天天膩在你這兒。這些日子來,奴婢在一邊旁觀,覺得陛下實是心裏疼娘娘的。對娘娘而言,這已經比什麽都重要了。”

張嫣便感覺有一種奇異的苦味從嘴裏泛出來,回頭望荼蘼,靜靜問道,“你們覺得,陛下他待我很好麽?”

荼蘼愕然一剎,與此時留在她身邊的菡萏對視一眼,遲疑道,“應該,是很好的吧?”

張嫣失笑,“你們不用這樣,我也知道,他已經盡心盡力了。”對我。

他從小由儒家大家教育長成,在道德上一直潔身自好,從不做違背自己良心的事情。可是他終究還是娶了她。他知她身為皇後,若是入宮即受冷遇,在這未央宮中便會顏面掃地。所以,他與她共宿宣室三日,替她圓這樣的謊言。

可是呢,他又不能容許自己和自己的外甥女同床共枕,就只有委屈自己,整夜整夜的睡不好,一邊飲酒,一邊看清冷的月光。

“好了。”她起身道,“我餓了,你吩咐去傳晚膳吧。”越過二婢徑直走入寢殿,撲倒在床榻之上,將臉埋在厚實蓬松的褥子中,不想起來。

“哢嚓”一聲,是菡萏跟著她進來,點亮了燈。

“娘娘。”她喚道,見張嫣不肯起來,不由失笑。

“娘娘是覺得。”菡萏輕輕的聲音流瀉在偌大椒房寢殿之中,仿佛在自言自語,又仿佛在詢問她的心意,“陛下待娘娘自然是很好,但是還不夠,是麽?”

張嫣在床上翻身,坐起來,奇異問道,“你聽出來了?”

她了然笑笑,“你一定,覺得我很不知福吧?”

以這個時代世人的眼光看起來,怎麽看,她都已經得到了足夠的幸福。身世尊貴,父母和美,並堅定的疼愛而支持她。沖齡成為大漢皇後嫁入未央深宮,卻是從小熟悉往來的,不過像是從一個家搬到另一個家,毫無陌生疏離。而作為一個強勢的婆婆,呂後卻偏偏對自己有著一份柔情,百般照看不欲自己受委屈。

甚至,那個坐擁天下的男人,大漢皇帝,她的夫君,雖然因為某些特殊的因由不能愛自己,但卻嬌寵有加,幾乎自己所有的心願,他都願意滿足。

這些不好麽?

當然好。

但是不夠。

我還想要更多。

我想要他能夠看到真正的我,而不是那些附著在道德人心上的枷鎖。縱然他是天下之主,但是在愛情裏面,我們是對等的。我願意為他付出我所有的忠貞,相對應的,我也要他在眼中,心上只有我一人。

只是,張嫣淡淡苦笑,這些在我眼中看來理所當然的理念,在任何一個大漢人想來,都是一種驚世駭俗的瘋狂吧?

在這個塵世中,只要是有些本事能耐的男子,都會樂此不疲的尋找紅粉知己,而不顧家中的發妻。三妻四妾是權貴人家遍見的現實,何況是天下之主一國之君?

搞不好,在他們看來,擁有這樣一種想法的自己,十足十的是個不自量力的瘋子。

“才不會。”

呃,張嫣愕然擡頭,看見菡萏彎唇微笑,殷殷道,“沒有誰比誰高貴。想要得到什麽,便要付出相應的代價來交換。娘娘聰明善良,心腸玲瓏,菡萏相信,總有一天陛下會看到娘娘的好的。若他依舊不能回報娘娘一片真情,那麽菡萏相信,他便不是值得娘娘如此深愛的人。”

張嫣微微怔忡,跪坐在榻上,挺直了腰。

“想不到。”她奇異的笑笑,“竟是你是我的知音,菡萏。”

茅草香混著椒泥的味道,在椒房殿中馥郁。張嫣逡巡殿中布置,漆案,箱奩,屏風擺設風格俱大氣莊重,很適合殿堂主人母儀天下的身份,卻失了一份玲瓏纖秀。黃梨木屏風置於正中,折疊成六扇,下有足跗支撐。屏面繪山鬼少女,秦風蒹葭。山色清冷,泉波寒冽,一筆一畫,惟妙惟肖。卻是關內侯張偕遠在雁門郡,聽說帝後大婚,進獻的賀禮。

“今個兒事情忙,我都忘記了。”張嫣指著那扇六合屏風道,“菡萏,你明日與詹事大人說一聲,讓他在這座屏風外頭,再設一座床榻。”

“娘娘。晚膳上來了。”荼蘼遠遠的入殿來,見張嫣坐在榻上,笑的燦爛明媚,籲了口氣,安下心來,“你可算是想通了?”

“是啊。”張嫣偏首,調皮笑道,“我想通了。”

她是世人眼中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唯獨在他眼中還是那個商山之上喚他舅舅的小女孩。沒關系,我的年紀還太小,不能做你真正的解語花。可是劉盈,你要等我長大。我知道,在我長大的漫長歲月裏,你是不可能沒有別的宮人妃嬪傍身的。如果一個個,一天天的吃醋,我會在醋海裏淹死的。

那麽,我會調整心態,在椒房之中等你歸來。

因為我還不是你真正的妻子,所以我沒有資格跟你吃醋。我會勸告自己,不去看,不去想你偶爾來往於別的女子身邊的樣子,只記住你與我在一起的樣子。

但是,若有朝一日,你終於能承認你愛我。我永不會答應將你分給任何一個別的女子。

愛情,本就是這麽自私的東西。

三月光陰倏忽而過。

春二月,張嫣廟見高帝。行成婦之禮。

玄衣纁裳,踏出高廟之後,她對著天空籲了一口氣。

至此,她才算是真正成為劉氏之婦,縱然他年身亡,劉氏宗祠陵寢之中,亦有她的一個位置。

惠帝體恤張嫣,免去了她毎五日上食往宣室的勞累。改為自己毎五日往一次椒房,兩三次又總有一次會留宿,與張嫣異榻而眠。

這一日正是上食之日,張嫣命岑娘精心準備膳食。到了申時三刻的時候,劉盈便停了宣室殿的政事,回到了椒房殿。

“慢點兒。”他笑著抱住撲出來的張嫣,喟道,“你好歹也是咱們大漢的皇後了,若總是這麽孩子氣飛揚,可是不太好。”

張嫣從他懷裏擡起頭來,嫣然道,“可是陛下,人家一個人待在椒房殿裏,悶的慌麽。所以才會盼望陛下多來椒房陪陪阿嫣。”

劉盈倏然生疚,伸手撫了撫她的青絲,柔聲道,“覺得悶就自己找些消遣吧,你不是愛看書麽?天祿閣裏有很多孤本,可以常去那裏看看。”

她撲哧一笑,“天祿閣的書吏大約看見我就怕了,我幾乎將半個天祿閣給搬到椒房殿來了。”

“那倒是。”他走進椒房,啞然失笑。

殿中滿滿的放著各種書籍,不同於後宮其他宮人處的脂粉彌漫,椒房殿永遠揚著一種清淡的書卷香,令他身心愜意。

宮人擺上膳食,分案而置。劉盈忙了一整天,此時倒也真是腹中饑乏,跪坐在案前舉箸夾菜,嘗了一口,忽得笑道,“椒房殿的食官果然好手藝。如今朕身邊的隨侍但凡說起幸椒房殿,竟比朕還要熱切。實是阿嫣你殿中的食膳令人牢記向往。”

長騮伺候在皇帝身後,不由尷尬一笑,道,“陛下看您說的。不過。”他微微咽了口口水,道,“上次岑食官做的鹵肉可實在是味道不錯,明明是白切牛肉,也不知是如何烹調,一口咬下去多汁而味鮮美,令人口齒生津。不知今次可還有?”

張嫣微微一笑,眼瞧解憂。解憂便笑揖道,“椒房殿中少做重覆食膳,岑食官不知韓公公喜愛鹵肉,便沒有特意準備。不過。”她望了一眼面有失望之色的長騮,笑道,“岑食官擅長的可不是只有鹵肉一種的。”

膳食雖味極鮮美,但劉盈其實用的是有些心神不定。張嫣敏銳察覺,張口問道,“陛下有什麽為難之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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