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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責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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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要離開這兒了,張嫣緩緩環視東閣。

閣中幔帳低垂,深甜的安息香香氣宛然,朱紅木柱高高的撐起鬥拱屋椽,秦漢宮殿森嚴莊重,在裏面住得久了,人也古雅起來。她從來到大漢起,便一直住在這座宮殿之中,如今驟然要離開,竟生出幾分不舍情緒來。

然而當斷則斷,她按下不舍的心思,帶著荼蘼從殿中出來,迎面碰上呂伊從廊上行過來,“阿嫣,你真的要走了?”清麗的面上有著淡淡的不舍。

“是啊。”張嫣回頭笑道,“沒法子,我阿娘想阿翁了呢!”

呂伊低頭一笑,笑聲中有著一點如釋重負,“我和你還沒有聚多少日子,你便要走了。”她從懷中取出一個精致的五彩荷包,“阿嫣,這是我親自做的繡囊,你收在身上,算是一個念想!”

張嫣心中也生出幾分不舍,笑道,“我不通女紅,自然沒法子也做個繡囊,這條鮫帕倒也是我心愛之物,便還贈於五娘吧!”

呂伊收下五彩蘭花繡鮫帕,道,“阿嫣日後倘若進宮,定要來看看我呀!”

“定然!”

“阿嫣。”魯元執著張嫣的手走出來,笑道,“仔細看看可還有什麽要帶回府的,可不要漏了。”

“阿娘。”張嫣佩著雙魚和闐玉佩轉過身來,笑盈盈道,“我只要帶上綠腰琴就可以了,其他東西都可以回去再置辦的!”

魯元公主面色紅潤,雙眸閃閃發亮,眉間唇邊都笑的溫柔,鮮活的像是殿中養著的牡丹花,郁郁爛爛的開放。

將要回到愛人身邊的幸福滋味,令得女人如春花一樣的美麗起來。

呂後走過來,目光悵然不舍,“這就要出宮了?——你個沒良心的妮子,竟舍得將老母一個人丟在這長樂宮中。”

魯元也被勾動了情感,眸子微紅,笑著安撫道,“阿娘你說哪裏話。”她喚起了昔年在豐沛鄉野間的稱呼,不再叫母後,雖少了些莊重,卻多了親昵,“如今敖哥失位,我們已經不必住到那遙遠封國去了,就在尚冠裏安府,那兒離宮中很近,你什麽時候想女兒了,便讓申詹事遣人喚我進宮,半個時辰我就來看你。就是你不喚我,我也是七八天要進來看你一次的,只怕娘到時候要嫌女兒煩著你了。”

呂雉一笑,嗔道,“阿娘哪會煩你,——阿娘永遠都不會煩你的!”

她轉過頭,奇異問道,“怎麽馬車還不過來?”

蘇摩姑姑皺眉道,“已著人去喚很久了。不然,再派個人去催催吧!”

話音還沒有落下,忽聽得椒房殿外傳來踏踏的腳步聲,三百名鮮甲執戟的南軍齊整整的奔過來,將椒房殿團團圍住,捧著詔書的中常侍何貫走出來,笑道,“皇後娘娘,陛下請元公主在皇後這兒多留幾日。不必急著回去。”

魯元面色忽變,“父皇是什麽意思?”她的指甲尖尖的扣在了肉中,幾乎要尖叫失聲,“父皇不是已經罷黜了敖哥的趙王之位了麽,難道還不夠麽?”

“滿華。”呂後攔住她,面色凝重,“你先回去歇著。”

“你放心。”她眸色微凝,一片肅黑,“母後一定幫你問個明白。”

“哇——”的一聲,奶娘懷中的小張偃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黑漆漆的眼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大約是不喜歡低沈氣氛,大哭起來!

呂後匆匆趕回椒房殿,“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可有派人去問陛下了?”

“皇後殿下。”詹事審食其匆匆趕到,亦面色發沈,“臣已經去求見過陛下,但陛下避進了神仙殿那,不肯見他。你瞧,這究竟是……”

呂後跌坐在榻上,只覺得心往下沈,深不見底,自持穩住心神,擡頭吩咐道,“即刻宣太子前來。”

“不用去了!”男音沈郁道,劉盈匆匆從外面進來,朝審食其點頭致意,面色十分難看,“阿姐呢?”

“她受了驚嚇,我讓阿嫣陪她回寢殿睡了。”呂後道。

“盈兒,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莫非張敖又被抓進廷尉了?”

“不是。”劉盈艱澀道,“這回是阿姐自己要糟糕了!”

思及自己剛剛得的消息,心中燃起一股郁火,將手邊的茶盞慣出去,恨恨道,“可恨那天殺的劉敬,竟密勸父皇以阿姐嫁去匈奴和親,做那冒頓的閼氏!”

呂後倒抽了一口冷氣,匈奴是大漢北方一個游牧民族,自古便有存之。秦時被名將蒙恬擊敗,退出河套以南地,徙往漠北,此後十餘年少有南下。楚漢爭霸之際,漢人不暇自顧,匈奴便趁此時機在草原上漸漸強大起來。如今的單於姓攣鞮,名為屈普勒,於秦二世元年殺父頭曼單於而自立,自封封號冒頓,寓意“聖、強大”之意,在位期間東吞東胡,西壓月氏,征服周邊部落,號稱擁控弦之士三十餘萬,將匈奴勢力領土擴張到史上最強盛的規模,是個首屈一指的梟雄人物。兩年前的平城之戰,劉邦被冒頓率領的匈奴軍隊圍困在白登山,使用了曲逆侯陳平的計策,用大批財錦賄賂冒頓的顓虞閼氏,方從重圍中平安逃出。

這樣一個雄才寡情的人物,哪裏是魯元能應付的了的?更不用說,傳說匈奴終年寒冷,牧民居於帳篷之中,茹毛飲血,匈奴女子若丈夫死了,不會守寡,而是作為財產被丈夫的兒子繼承,成為自己的女人,這樣的日子,只要一想,就會覺得渾身發冷,她絕對不接受讓她的滿華去承受。

呂後面色慘白,正要艱澀細問究竟,忽聽得簾下張嫣一聲驚叫,“阿娘。”陡然一驚,轉頭去看,正看見水晶簾下魯元面色慘白倒下的身體。

魯元在榻上悠悠醒轉,恍惚中見母後陪在自己榻邊,笑著道,“阿娘,你又操勞了啊。等阿翁回來了……”

她驀然住嘴,閉上眼睛,也閉上了眼底薄薄的淚光。

“滿華。”呂後抱住了女兒大慟,“你怎麽這麽命苦,遇到了這麽一個狠心的阿翁?”

魯元面色木然,淒然一笑,“母後,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建信侯劉敬上奏和親事,是在年前還是在年後?”

呂雉知她心意,緩緩道,“是在去年末。”

魯元靜了一會兒,方輕輕的應了一聲,“哦!”

“滿華。”呂雉見她面若死灰,恍若生趣全無,心中害怕,喚道,“你莫要嚇阿娘!”

魯元緩緩轉動目光,盯著母親的容顏,過了一會兒,忽的咯咯的笑起來。

“阿翁他真是,真是——”她笑的連話都說不暢快,扶著床屏喘了一會兒,怨毒吐道,“真是我的好阿翁啊!”

她溫潤的眸子此時一片冰冷,雖然她較常人單純一些,但她並不蠢!

去年年末劉敬獻了和親匈奴的計策,開了年,劉邦就以“謀逆”大罪抓了張敖。當她尚不知道內情的時候,她憂心忡忡,只希望父皇看在自己這個女兒的份上放過夫君,但如今,將這兩件事情合在一起來看,方知道其中險惡用心,簡直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一個被耍著玩還要感激涕零叩頭謝恩的傻子!

想來之前劉邦窮兇極惡的發作張敖,也未嘗不存了逼死張敖,讓自己做了寡婦,再強嫁到匈奴去的心思。雖然最後終於放棄,但自己念及父女之親,竟然算計到如此地步,一口郁氣的哽在心裏,險些生生噴出血來!

呂雉瞧著女兒,目光露出悲傷之意,伸手撫著女兒柔順的發絲,慢慢捋到發尾一頓,霍然起身,頭也不回的出了西側殿!

“皇後殿下。”蘇摩匆匆從後頭追上來,焦急問道,“你這是要做什麽?”

“去將本宮的皇後命服取來,本宮要去面見陛下。”

“可是皇後殿下。”蘇摩大聲道,“陛下這時定是已經在神仙殿安置了,你怎麽好去打擾?”

呂雉頓下腳步,回頭瞧了神仙殿方向一眼,酷然道,“他便是睡死了,也得給本宮起來!”

“呂皇後”,戚夫人身邊女官紉秋風情裊裊的從殿中出來,攔住呂後的腳步,道,“陛下已是在殿裏安置了,皇後殿下若有事稟告,不妨明日再來請見呀!”

呂後瞟了她一眼,淡淡道,“你進去稟告一聲陛下,本宮在殿外等著他!”

“喲。”紉秋掩袖而笑道,蔑然道,“皇後這是何必?你自然有這個膽子和陛下這麽說,紉秋不過是小小婢子,可沒膽子這個時候擾陛下興致。您就是真的站上一夜,也無人知曉,還是回去歇著吧。說起來,上次陛下不是囑你好好待在椒房殿,沒事別跑出來走動麽?”說到最後,竟掩口打了個哈欠,意甚疏懶。

“放肆!”呂後厲聲斥道,臉如寒水,“小小一女官竟膽敢和本宮如此說話。永巷令。”

“在。”張澤出聲應道。

“本宮問你,本宮身為皇後職責是什麽?”呂雉問。

張澤恭聲道,“皇後正位中宮,母儀天下,掌管著所有妃嬪並宮女仆役。”

“那永巷令的職責又是什麽?”

“奴婢忝為皇後殿下看重,執掌永巷,負責拘犯錯宮女仆役,刑罰處分。”

“好。”呂後冷聲道,“將這個賤婢抓了,當廷杖責。”

“你敢?”紉秋尖叫失色,“我是戚夫人的女官,還輪不到你這來責罰。”

呂後神情平靜,瞧著紉秋的目光冰冷的像是看一個死人,“你真是被戚懿給調教壞了,忘了這長樂宮中的皇後還是本宮。本宮執掌皇後印璽,管理長樂宮,莫說是治你小小一個女官,便是戚懿親自來,本宮也敢杖了她!”

紉秋發瘋似的掙紮,卻被兩個身強力壯的小黃門給死死扣住,拖到廷中按住,一個執仗宮人上前,撲撲的打起來。昔日美艷高傲,威風八面的神仙殿女官背上受杖,失聲痛呼,苦苦哀叫著夫人,神仙殿中一片慌亂,宮侍們在廊上四處奔跑。呂後不管不顧,只立在神仙殿廊下,背影孤孑,仰首看著神仙殿中淒迷燭火。

不過十幾杖功夫,紉秋的背上已是一片鮮血狼藉。

“張大令。”小黃門偷偷來到張澤身邊,問待,“咱們到底打多少杖才夠啊?”

“沒眼色的家夥。”張澤拂子一擺,恨鐵不成鋼道,“打死作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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