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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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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夜幕低垂,除了極少數的四處巡邏的兵卒外,碩大的營盤靜謐無聲。忙碌了一天,此刻應當是人們睡得最熟的時候,島上更是早早就已經戒嚴,夜間不能有任何異響,也不能隨便舉火,以免生出營嘯。然而如此森嚴的規矩,依舊有些人坐立不安,無法安眠。

桌上只亮著一盞油燈,林默就著微弱的燈光,聚精會神的看著面前的圖紙。這是羅陵島的地形圖,包括營寨,碼頭,船塢,兩處村落和大片的灘塗。哪裏該清空,哪裏該設防,哪裏該加強守備,全都密密麻麻羅列在內。

這是她看過無數遍的東西,也牢牢記在了心底。可是夜深人靜時,還是忍不住看了又看,生怕漏掉了什麽。

“怎麽還沒睡?”

耳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林默猛然擡頭,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兄長。也不等她作答,林猛已經大步入內,看到桌上那張地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你可是害怕了?”連聲音都稍稍放緩了些,林猛問道。

面對兄長的詢問,林默搖了搖頭:“不是怕,就是心裏太亂。”

她其實很難說清此刻的感受,原本已經做好了上戰場的準備,誰料卻分到了另一個任務。假扮幫主,坐鎮羅陵島,協助兄長一起守衛這個大本營。

也就是說,這一戰她無需上陣,無需揮刀,甚至都不必擔負指揮重任,只要穿上紅裙站在城頭即可。然而壓在心底的東西,卻沒有輕上半分,反倒沈甸甸的讓她喘不過氣來。

這回答有點含混,林猛嘆了口氣,在妹妹身邊坐下:“此戰你是幫主的替身,要替她立在賊人面前,難免會擔心有哪裏做的不對,耽擱了大事。”

這話說中了林默的心事,然而她擔心的可不止這個。抿了抿唇,林默道:“只是‘對’還不夠,我想做得更好。唯有牽制更多敵人,幫主那邊才能輕松一些,卻不知島上能不能守住……”

這也是她最糾結的一樣,陸陸續續學過些兵法,也同去參加了軍事會議,林默比旁人更清楚這個布局的意義。比起上次的官軍來襲,長鯨幫的敵人不僅數量更多,還有西洋的艦炮,羅陵島承受的壓力自然也比上次要大。若是她扮的不像,肯定吸引不了敵人,起不到誘敵的效果。可若是太像,會不會使得敵軍蜂擁,大營失守呢?越是想的多,她心底難免就越是患得患失。

林猛可沒料到這丫頭想得如此多,不由認真的看了她一眼。比起兩年前,她長高了不少,臉也長開了,瞧著就是副大姑娘的模樣。然而變化最大的,還是面上的神情,沒有強撐的執拗倔強,也不再寡言笨拙,有了自己的心思和主意。當初接過林家的船只,成為船長時,他何嘗不是這樣呢?

沈默了片刻,林猛道:“只要島上有駐軍,就能牽制敵人,羅陵島的意義就不同尋常,咱們最重要的的任務還是守住營寨。沒了船,這就是個孤島,能依靠的只有事先的布置,如今大營易守難攻是不假,卻也不是沒有破綻,這是賣給敵人看的,也是咱們駐守,牽制敵人的關鍵……”

說著,他竟然拽過地圖,細細講解了起來。

林默有些吃驚,她沒想到兄長竟然會對如此作答。不是敷衍,也沒有幹巴巴的勸慰,而是直接講起了戰事,就像對待他那些同僚一般。

之前撤離婦孺時,母親還曾拉著她的手哭了半天,不住的吩咐兄長,讓他好好照料自己。刀劍無眼,哪怕只是個擺設,立在城頭也是有風險的。若是以往,兄長多半會讓她安分守己,做個擺設即可,哪會跟她講這些?

可現在,兄長卻說了,甚至還帶了些探討的意思。心底不知哪處被戳了下,湧起一股熱意,然而林默很快就收束心神,認真的聽了起來。



備戰,尤其是守城戰可是需要大量籌備的,不只是糧草,更要有守城的器械。如今羅陵島的寨墻也經過幾次數次加固,不但改做夯土墻,還用了不少水泥,稱得上固若金湯。因而滾木、柴碳、火油、炮藥這些東西就成了關鍵,都如同流水一般運上了城頭。

女兵們也跟在隊伍中,和那些留守的民夫、健婦一同搬運物資。哪怕是冬月裏,島上也不怎麽冷,幹一會兒就渾身汗透,可是沒人休息,人人都知道他們面對的將是什麽。這是死守,也是誘敵,更是保住辛辛苦苦建設的家園。拼命的時候,誰又會吝惜氣力呢?

放下那根沈重的滾木,黃月呼了口氣,擦了擦頭上的汗,不由自主望向城外。寨門前所有的崗哨、帳篷都已經清空,只剩下密密麻麻的壕溝、鹿砦、荊棘、拒馬,也不知布了多少層,瞧著都讓人心驚。

視線上移,幾尊炮映入眼簾,日頭大亮,炮聲光滑,反射出了燦燦寒光,猶如出鞘的刀刃。等到敵人沖到城下,就要靠它們了,只是不知敵人會不會也運來炮,這新築的寨墻又能不能擋住那猛烈的攻擊?若是擋不住,她們恐怕連逃都沒地方逃,船可都開走了……

不知怎地,這些念頭浮上時,她的心也抽了一下,自背脊生出了一股寒意。要打仗了,她們也要上陣了,這念頭前所未有的清晰了起來,讓她不由自主的膽顫。

“阿月姐,咱們該下去了。”

一聲呼喚打斷了她的思緒,黃月扭頭,只見石大妮正看著她。像是察覺了什麽,石大妮上前一步,關切問道:“可是累了?要不我自己先搬一趟,你下去喝口水歇歇……”

黃月搖了搖頭,強笑道:“沒事,我還有力氣……”

石大妮卻一把拉住了她,直接點出:“你的腿在發抖。”

沒錯,她的腿不知何時竟然抖了起來,黃月臉上的笑頓時掛不住了,沈默了片刻,才低聲道:“聽說賊人就要來了,不過兩三日的光景……”

所有閑雜人等都撤走了,沒有船,沒有接應,只剩下營中諸人死守孤島。原先還有一股勁兒撐著,可是現在,黃月卻不知怎地怕了起來。她練了好幾個月,還當上了伍長,管著一小隊人,可饒是如此,也沒殺過人,沒上過戰場啊。當那群窮兇極惡的賊人襲來時,她真能帶人上陣殺敵嗎?

然而回答她的,卻是手臂上重重的一握。

“賊人來了又如何,咱們都準備的這麽多了,難不成是白幹的?”石大妮也壓低了聲音,可是卻壓不住眼中的火,“阿月姐,咱們都在呢,還有隊長也在,那群賊人如今可是投了朝廷,更得跟他們拼命!”

黃月知道石大妮的身世,更知道她是何等的厭惡那些兇狠殘暴的官軍,然而此刻,那只捏在腕子上的手,卻比什麽都要分明,似乎連她的心也被捏住了。擡起頭,黃月問道:“大妮,你真的一點也不怕嗎?”

“怕什麽?!”石大妮差點都壓不住音量了,“還有什麽能比獨自一人潛入海底,或是在海上劃幾天幾夜的船可怕?”

然而下一刻,她似乎也察覺了不對,又放緩了聲音:“別忘了隊長說的,只要記住平日學的東西,能拿得住刀,站得住腳,就沒什麽好怕的。生孩子那才是九死一生,旁人還幫不上忙。上了陣,前後左右都是自己人,有人守著後背,還怕個什麽!”

這番話當真是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畏懼,反倒有些躍躍欲試的味道。看著這個比她小上幾歲,又遲入伍好幾個月的丫頭,黃月眼底一酸,突然就松開了那一口氣。她並非是珠民出身,也沒經歷過那些拼死拼活的難事,但她確實也受過苦,挨過打,知道把命交到別人手裏的滋味。而現在,她跟那些漢子一樣,受過操練,可以持著兵器面對敵人,能豁出命搏上一搏,總好過抖抖索索等死不是?

用力回握住了對方的手,黃月道:“我沒事了,咱們下去吧,還有不少東西呢。”

認真看了她一眼,石大妮這才放手,準備一同下去,轉頭又想起了什麽,趕緊補了一句:“我已經改名了,以後別叫大妮了,要叫阿昊。”

她是前不久才改的名,之前一直都沒瞧見喜歡的字,後來學到“昊”字,一眼就看中了。頭頂日頭,身似青天,瞧著就威武,就改叫了“石昊”,這些天一直都惦念著,生怕別人叫錯了。

這模樣讓黃月不禁失笑,腿上最後一點顫抖也消失不見,扯著石大妮的手往樓下走去。

只要身處羅陵島上,不論是兵還是民,不論是男還是女,一個個都跟螞蟻一般的忙碌,拼了命的想要在敵人來前做得更周全一些。如今幫主不在,船隊不在,他們能依靠的也只有同伴和自己了。

然而不論是焦慮還是恐懼,兩天之後,那支龐大的艦隊終於還是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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