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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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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遠處燈火通明,笑聲不斷,嚴遠卻覺得有些難熬。之前赤旗幫忙於打仗,練兵,鞏固基業,從未有一日放松,何況邱大將軍的仇未報,誰又有心情慶祝節日?然而經過此次大戰,赤旗幫算是在南海站穩了腳跟,雖說有過慶功宴,也建了將軍廟,但是這一切都不如佳節時熱熱鬧鬧慶祝一番來得有效。

軍中是不能長期繃緊那根弦的,越是壓抑,兵士們就越容易積累戾氣。尋常的官軍可以用酒水、女人來犒勞將士,赤旗幫卻不能,他們畢竟是跟朝廷作對的,若是放縱,只會越來越像海盜。可是僅僅用榮譽、獎賞來節制,很難讓兵士們從“戰時”的狀態脫離出來,要真是把人憋壞了,說不定會鬧出什麽。

誰能想到,幫主竟然只用一個“共度佳節”,就把所有的戾氣都化解了個幹凈。一同打糕,一同鬧騰,跟親人團聚,跟同伴們歡聚,這“團圓”二字,才是最能消弭陰影的。而且所有人都會記得幫主的恩德,都會記得赤旗幫的情誼,等到過完節,人心也不會散,只會越來越凝聚,變成新的力量。

這樣的人情味兒,尋常人豈能想到?可是所有人都在高高興興過節,幫主呢?

中秋是闔家團圓的日子,而邱氏一門已經沒有旁人了。就連那專門為女子設置的拜月宴,她都沒去參加,只是關門閉戶,獨守屋中。

嚴遠也曾想過,要不要把田昱接來,再叫上幾個大頭目,以及何靈、林默這兩個小丫頭,一起聚一聚。雖說男子沒有拜月的傳統,但是吃個飯,熱鬧熱鬧也不錯啊。

可是這個提議也被伏波否決了,還把林默也趕了回去,讓她跟家人一起過節。如此的舉動,難免就讓嚴遠多想了。不論她再怎麽精明強幹,才能過人,也只是未滿雙十的韶華年紀,家破人亡對她豈能沒有一點影響?

可是憂慮歸憂慮,天都黑了,他也不好去找人秉燭夜談,只能站在自家的院中,頗為焦慮的轉來轉去。他住的小院原先建的,外面沒有圍墻,唯有一道籬笆,能清楚的看到街上的景色。嚴遠也不由自主的頻頻看向伏波居住的小院,誰料沒過多久,竟然見到有人推門走了出來,是幫主!

毫不猶豫,嚴遠疾步出了門,迎了上去:“幫主,你這是想去哪兒?”

伏波手裏拎著食盒,見到嚴遠也稍稍有些詫異:“你沒去軍營?”

“下午去過了,晚上他們鬧騰,我留下眾人也放不開。”嚴遠並沒有說出自己的擔心,只是把明面上的理由說了出來。

幫中其他頭目都是有家有口的,也就嚴遠、田昱算是孤家寡人了,伏波了然頷首,隨口道:“今天月色不錯,我想去山上賞月,你要一起去嗎?”

中秋雖說是賞月之時,但是經常會下月天陰,未必能看到滿月。然而今天的月色實在太美,渾圓明澈,讓她都不由生出了觀賞的心思,這才帶著酒水小吃準備上山。現在碰上了嚴遠,自然而然也就邀請了一句。

嚴遠一怔,似乎猶豫了片刻,還是應道:“一同去吧。”

說著,他伸手接過了伏波手中的食盒,就跟個護衛一樣站在了她身後,伏波微微一笑,繼續邁步向前。

這個營寨本就是依山勢而建,旁邊有一座不算太高的小山,兩人的腳程不慢,又有明月照亮前路,不多時就到了山頂。

站在高處向遠方往去,那輪明月像是懸在了天際盡頭,萬裏碧波皆是月影,燦燦生輝,奪人心魄。別說是伏波,就連嚴遠都不由被那景色震懾了,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

“海上生明月……”伏波輕輕念出了半句詩,卻沒有接下句,而是笑著轉頭,“就這裏吧。”

嚴遠恍然回神,把食盒放在地上,取出了裏面的東西。把布毯鋪平,取出碗碟酒壺放好,卻沒找到酒杯和筷子。

正納悶呢,伏波已經幹脆的坐了下來,笑道:“只帶了點水煮花生,湊合下酒吧。”

所謂“花生”,就是之前島上種的那批蕃果,已經成熟了一茬,大部分都留作了種子,重新種下了,還有小部分各個頭目分了點,不過他們都是帶回家煮粥了,沒想到還能用水煮著吃。

明白過來,嚴遠也不再糾結,同樣坐了下來。伏波把花生到了出來,分作兩半,用那個空碗倒了些酒,遞給了嚴遠。

看了眼對方手裏拎著的瓶子,嚴遠也沒拒絕,伸手接過,伏波沖他舉了舉酒瓶:“中秋快樂。”

這祝詞有點古怪,然而嚴遠心頭卻是一松,也有學有樣道:“中秋快樂。”

酒杯和酒碗並沒有相撞,只是遙遙一敬。把酒碗送到嘴邊,嚴遠輕啜了一口,那是桂花酒,入口有一種綿軟的香甜,壓住了酒液的辛辣,唇齒留芳。

果真是最適合中秋的酒。

然而喝了這口酒,兩人卻沒有繼續交流,而是自顧自的剝花生,看月亮。本就是入夜的山嶺,四下無人,又是孤男寡女,多少讓嚴遠有些窘迫。可是花生扔進嘴裏,輕輕一嚼,迸開的香氣就浸滿了口腔,吃上幾粒再喝一口酒,意外的讓人放松了下來。

兩人十分隨意的坐著,磕著花生,喝著小酒,賞著那壓倒了一切,獨占天際的明月。海風稍稍有些大,刮得雲彩全無,也帶來了那種熟悉的海腥味,恍惚就像置身海上。

不知不覺,嚴遠手邊的花生吃光了,碗裏的桂花酒也喝沒了,然而心中的憂慮卻不知怎地也消失了,亦如那明月一樣澄澈。

突然,身邊傳來了一個聲音。

“你想家嗎?”

嚴遠一怔,不由扭過頭,身邊那女子並沒轉身,目光依舊望向遠方,似乎只是隨口一問。

於是嚴遠也轉過了頭,輕嘆一聲:“離家的時候太小,差不多忘幹凈了,倒是更想軍中的日子。”

這回答讓伏波笑了:“是啊,平日不會想的。”

當兵就是這樣,出生入死,及時行樂,沒人會經常的想家,那太消磨意志了,會擾亂軍心,讓自己身處陷阱。況且她家裏的情況跟別人也不一樣,回去總是會跟老頭吵起來,一個罵不知好歹,一個噴冥頑不靈,最後鬧個不歡而散,何必自找麻煩呢?

然而到了真正放空一切的時候,“家”就浮上了心頭。那是床單上熟悉的氣味,是書架上翻爛的小說,是味道不怎麽樣,但是熱氣騰騰的飯菜,也是晨跑回來,那杯溫度正好的白開水。也許人記憶最清楚的,永遠都是年幼時的晨光,大笑、爭吵、褒獎、斥罵,所有讓人尷尬,讓人懊惱,讓人恨不能發狂大叫和開懷大笑的東西。偶爾擦拭,那些記憶就鮮活的浮了上來,溫暖又悵然。

她以前總是奮不顧身的前沖,也許心裏也是明白的,不論落得什麽下場,都有一個家在背後,可以容她棲身,不至於被風雨雕零。

只可惜,回不去了。

這一句,就像憑空撥動了心弦,讓嚴遠的手都忍不住一顫。他抓住了自己的手腕,也抿緊了雙唇。此刻他前所未有的痛恨自己的笨拙,不知該說些什麽,又該如何勸慰。

中秋之時,團圓之夜,又怎會有人不觸景生情呢?

沒人答話,伏波自然而然的說了下去:“我爹可真是個老頑固,從來都不想讓我從軍,偏偏又忍不住要教我武藝,盼著我出類拔萃。如今這副模樣,也不知道他會高興還是難過。”

嚴遠的喉中哽住了,一時雙眼都有些發紅,然而這次,他答了出來:“他必會為你自豪。”

軍門是何等痛愛這個女兒,他也是知曉的,一個深閨中的女子想要練出如此的武藝和兵法,需要付出的該是何等的艱辛?而離開閨房,創下這麽大一份基業又何止是區區艱辛就能做到的。這天下,恐怕也沒有幾個比她更出色的男子了,軍門怎會不開心?

伏波有些訝然的轉過頭,看向嚴遠。她知道他說的是邱晟,是邱月華的父親,可是這回答卻又恰好戳中了她,替她給出了答案。是啊,不論再怎麽憤怒,再怎麽倔強,她父親也是個老兵,一個肯把獨女送上戰場的共和國軍人。他會為她自豪的,再怎麽懊悔,再怎麽悲傷,也依舊會自豪。亦如那位邱大將軍。

於是伏波笑了,認真的點了點頭:“你說的對。”

那明亮的黑眸有一絲悲傷,幾分悵惘,卻並不沒有不可自拔的仇恨和傷痛,一如既往的清澈見底,如同月華一般發著光。

嚴遠反射性的垂下了眼簾,避開了那目光,然而心卻猛烈的跳了起來,似乎要沖出胸腔。

然而沒等他調整好面上神情,伏波就已經站起了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草屑:“回去吧。”

說著,伏波已經邁開了腳步,嚴遠呆了片刻,立刻翻身站起,卷了卷地上的東西塞進提盒,緊緊跟了上去。

月光依舊明亮,在兩人身後拉出了長長的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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