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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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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子當真沒走?”就算心腹言之鑿鑿,大管事仍不放心,又問了一遍。

“當真沒走!今日還在梁家鋪子露面了,是本人沒錯,別人裝不來的。”那親信趕忙道。

陸儉的身姿氣度,別人還真裝不來。大管事聞言總算松了口氣,前天聽說陸儉的船隊離港時,真把他嚇了一跳,還以為二公子要逃了呢。這要是平白讓人逃了,自己是真沒法跟主母交代,至少要處理掉牢裏那些活口,再給那小子一個教訓才行。

不過話雖如此,他心底也不安穩,在房中踱了幾步,又問道:“他那船隊還停在私港?”

“正是!”親信趕忙道。

這看起來是采買貨物,然而實際的用意不太好猜。也許陸儉真有離開的打算,只是在等林知府的消息,又或者他已經有了提防,怕他們對船隊下手……止住了腳步,大管事冷聲道:“不能再等了,遲則生變。”

二公子為人是真的詭詐,常常不知不覺就設了套,讓人防不勝防。就像那青鳳幫,他們都不知道陸儉是何時跟人聯系上的,還能讓沈鳳在四面受敵的情況下親自出馬,助他奪了羅陵島。現在人到了番禺,就更讓人頭疼了,譬如今日見的梁老爺,那可是番禺首屈一指的大糧商,在江東也有產業,跟陸家頗不對付。這要是讓他們談成了什麽,豈不要遭?

如今之計不是殺人滅口,就是讓他在番禺無立足之地,得盡快下手才行!

那親信心頭一凜,趕忙問:“這幾日二公子的糧鋪多了不少護衛,原先安排的人手恐怕不夠……”

“那就都派出去!”大管事厲聲道,“今夜勢必要讓那鋪子燒起來,還要埋伏人守在宅邸外,只要二公子派人救火,就讓死士殺進去!”

他們在番禺經營的是珠寶鋪子,將來還要操持南洋的買賣,很是帶了些敢拼敢殺的,饒是如此,死士的數量仍舊不多,如今一把全都壓上去了,怎能不讓人心驚。然則親信也知道現在情況危機,不拼不行了,他也咬了咬牙,低聲道:“管事放心,小的們必然盡力!”

大管事冷哼一聲:“若是不成,你們也不用回來了!”

這話寒意森森,讓人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然而箭在弦上,也不是能掉頭的時候了!

如此大事,自然要小心籌謀,連一絲風聲都不能外洩。然而就在大管事敲定動手時間後,一封密信就悄然傳到了陸儉手中。

飛快掃過信上內容,陸儉冷冷一笑:“終於肯動手了。把消息遞出去,你們也早做準備。”

今日這一場,他埋伏在陸家的暗線肯定要折了。既然沒法再用,就要想法子收回些本錢。只是不知蓑衣幫安排的如何了,還有伏波,收到消息又會如何處置呢?

唇角微微一挑,他把信紙湊到了燭火上,頃刻燒了個幹凈。



“今夜子時就要動手了?這未免也太快了!”聽到消息,嚴遠著實吃了一驚,前後不過四天時間啊,陸家就已經下定決心了嗎?

“蓑衣幫不知埋伏了多少人在城中,自然是越早動手越好,以免夜長夢多。”伏波不覺得這事奇怪,只是確認了時間:“時間能吃得準嗎?”

傳信的趕忙道:“說是子時前後,未必很準。”

伏波了然:“行了,那咱們也要提前準備了。”

子時就是半夜23點到淩晨1點之間,也就是“三更半夜”的“三更”時分。雖然不是睡得最熟的時候,但是按古人的生活習慣,絕對是夜深人靜,殺人放火的時候。不過以古代的計時手段,也只能選個大致時間了,哪有準點的說法?他們也得提前到位才行。

嚴遠頓時緊張了起來,然而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能說出。短短四天,他們可沒閑著,幾乎把府衙周遭給摸透了,救人的計劃也安排妥當。若說嚴遠最開始還有些疑慮,等親自嘗試過,再把計劃掰開了揉碎了一點點確認,那點懷疑也就消失不見。不過信心歸信心,心頭的緊張依舊無法消散。這可不是沖陣殺敵,而是深陷敵營,悍然行險,跟走在懸崖上別無二致。他們真能完成這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嗎?

目光在眾人臉上掃過,伏波開口道:“今夜是救人的唯一機會,若是不成,明日也要撤離。任務安排已經確認過了,誰還有問題?”

“若是事情有變呢?”嚴遠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

“那就實施備用計劃。”伏波幹脆道。

“若是田昱已經被人救出來,或者裹挾著去送死了呢?”嚴遠又問。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真救不出,按計劃撤退,先保住自己。”伏波的聲音依舊平穩,解救任務就是這樣的,也許花費了不知多少心力,到頭來依舊狀況頻出,永遠也想不到下一秒會發生什麽。所以未謀勝就要先謀敗,安全的退路同樣重要。

嚴遠再次沈默,許久後,他突然道:“東家,你就不怕嗎?”

未知永遠是最可怖的,更何況他們的方案從始至終都要置身險境,誰能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麽?這一問,不止是他自己想要答案,同樣也是替所有參與者問的。難道幫主就不怕嗎?

“若我怕了,還有赤旗幫嗎?”伏波反問。

嚴遠沈默了,是啊,她可是孤身一人拉起了整個船幫,還有比這更驚險的事情嗎?比起在海上漂著掙紮求活,他們如今已經做好了萬全準備,有數個針對不同情況設定的方案,還有幾種撤退計劃。正兒八經的作戰,也不會謀劃的如此細致了。

既然如此,還怕什麽?

不再猶豫,眾人齊齊應是,做起了最後的準備。



夜幕降臨,天色逐漸轉暗,新月升起,又被雲彩遮住,昏沈沈透不出光來。

“咚,咚!咚,咚!”街上傳來連續的更鼓聲,幾聲過後是更夫拖長了聲音的叫喊:“關門關窗,防偷防盜……”

這是二更到了,夜色已深,大街上除了提著燈籠的更夫,就只有巡城的兵卒了。不過大半夜的,誰還有精力折騰?就連更夫的叫喊都無精打采的,聽得人直犯困。

又過了一會兒,更夫走得遠了,連更鼓的聲音都隱隱綽綽,聽不清楚。街巷深處,幾個人影從墻角轉了出來,飛速向前。明明穿著兵卒的衣衫,這幾人的行跡卻有些可疑,不是貼著墻,就是走在檐下,沒人出聲,腳步也又輕又碎,跟做賊似的。正走著,前方那個突然一停,舉起了拳頭。幾人立刻齊齊停下腳步,貼在墻上,摒住了呼吸。

遠處,一隊巡邏的官兵緩緩走了過來,大約有五六個人,雖然沒人交談,腳步也顯得沈重了些,但是為首的顯然是個盡心的,不斷晃動燈籠,四下查看街道。那燈籠的光影忽閃,照亮了一大片街道,甚至有一點點光線挨近了幾人躲藏的墻角。

好在,對方並沒有發現異狀,隨意掃了一眼就繼續向前了,不多時,燈光也隱沒在了夜色中。

嚴遠在心底舒了口氣,剛才他的心跳都快爆開了。巡哨的頻率,人數,方位他們都仔細勘察過,但是備不住出現意外,好在這次也平安的躲了過去。

額上滲出了些汗水,前面那人卻不動聲色,再次邁開了腳步。嚴遠不敢遲疑,追了上去,身後兩個幫眾也沒發出聲音,跟的很緊。他們這次一共來了四個人,另外兩個是林家的精銳,也是伏波一手調教出來的,關鍵時刻倒是沒有拖後腿。

盯著前面的人,也留意著後面的,嚴遠可謂是耳聽六路眼觀八方了,好在這條道是他們踩過無數遍的,怎麽躲,什麽時候停,還有需要註意的地方全都熟記於胸。走走停停,花了足足小半個時辰,他們才來到了預定的街口。順著這裏直行,穿過大街,就能繞到衙門後的更道,只要進入更道就安全了。

這可是大半夜,偽裝成兵卒穿過大街,遠處的衙門口還有人守著,不知何時就會瞟來一眼。到底能順順當當過去嗎?然而只是吸口氣的時間,前面那人已經邁步走了出去,她的步伐其實不快,但很輕,宛如一只輕輕巧巧的貍貓。嚴遠的瞳仁都放大了一瞬,卻克制住了自己,緊緊跟上,沒破壞對方選擇的時機。

一行四人就這麽無聲無息的穿過了大街,轉入了更道之中。

更道又黑又窄,沒有點燈,天上的月亮又被遮住了,根本看不清腳下的道路。然而嚴遠卻能看清楚前方那窄窄的肩背。幾人一聲不吭往前走了三四十步,前面那人一下停住了腳步,再次擡手捏緊了拳頭。嚴遠立刻轉身貼在了墻上,直到這時,他才隱隱看清了旁邊的景象。磚墻聳立,一排長長的屋檐斜搭下來,前面還有個高出一截的人字山墻。這應該就是大牢的外墻了,這排屋檐下就是獄卒房和刑房,前面的山墻則是獄神廟,他們到地方了!

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黑暗中,前面那人遞來了一疊東西。嚴遠立刻接過,那是三件長袍,青灰色的布料,跟墻面和屋頂的顏色十分接近,還帶著兜帽,只要披在身上就能遮住手臉,遠遠看著跟墻面一般無二。

他毫不遲疑取了一件,把剩下兩件遞出去,三人頃刻就穿戴好了,如泥胎木塑一樣重新靠回了墻上。現在,只要沒人進入更道,就算站在大街上,提著燈籠往裏看也未必能發現他們。夜色,狹窄的更道,以及這一身長袍就是最好的遮蔽。

唯一要擔心的就是更夫了。只要更夫不來,就萬事大吉。

嚴遠緊緊貼在墻上,輕輕的吸氣、呼氣,想要壓下那怦怦心跳的。更夫千萬別來,千萬別出紕漏……

跟他們一墻之隔,府衙大牢中,守夜的獄卒打了個哈欠。

“今兒過的可真慢啊,還沒到三更嗎?”他揉了揉眼,站起身來,沖身邊人道,“張老三,還有吃的嗎?我肚裏都咕咕叫了!”

似乎被他的話驚醒了,張老三趕忙道:“我記得還有,中午剩下的芋頭,就在那邊桌上……”

那獄卒聞言過去翻找,還真找出了幾個冷芋頭。大半夜吃這玩意可是噎的厲害,然而不吃也沒法子,還沒到換崗的時間呢。

剝了芋頭往嘴裏塞,他邊嚼邊道:“要不要給你留兩個?這沒多少了啊。”

“不必。”張老三答得心不在焉,兩手緊緊攥在一起,克制著不要發抖。

對方也不客氣,三兩下把芋頭吃完,這才打了個嗝走了過來,問道:“你這是怎麽了?心不在焉的。”

張老三強笑道:“就是想家裏的婆娘了。”

“唉,你也不容易啊,娃娃才多大……”對方了然的嘆了一聲,“再守個幾天就能撤了,到時候回家好好陪陪老婆孩子。”

因為牢中關著要緊犯人,他們這些獄卒都是分班值守的,一組守半個月,門都不讓出,以免內外勾結惹出禍事。這法子簡直讓人怨聲載道,但是不幹不行啊。他們這隊眼瞅著就要值完了,就等著換班呢。

有一搭沒一搭的又聊了會兒,吃進肚裏的東西開始發揮作用,那獄卒的眼皮子又開始耷拉了,搓著臉站起來,他用力跺了跺腳,抱怨道:“今兒真是難熬啊,啥時候才到換班的時候……”

正說著,外面突然想起了一陣刺耳的鑼聲,有些遠,但是夜深人靜,依稀還能聽到。那獄卒一下就來了精神,好奇的走到門邊張望:“這是怎地了?哎呀,莫不是哪裏著火了?”

扶著門,踮著腳,拼命向遠處張望,他並沒有發現搭檔也站起了身,悄悄來到了他身後。

“肯定是著火了!”那獄卒興奮了起來,剛想轉身,誰料一柄短刀趕在了前面,直直戳進了他的背心,他喉中就跟漏氣了一樣嘎嘎了兩聲,轟隆一下摔在了地上。

背後,張老三雙手握著刀,渾身都在發抖,淚忍不住淌了下來。他語無倫次的低聲道:“對不住,對不住,我婆娘在他們手裏……”

牙關咯咯作響,然而張老三想到了那放在盒裏,血肉模糊的耳垂,上面的丁香墜是他成親的時候買的,他那婆娘從沒摘下過……

用力吸了幾口氣,他彎腰摘下了死人腰上的鑰匙串,跌跌撞撞向著獄神廟後的大鐵門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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