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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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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要學醫啊?哪有女子學醫的?”

如今女營已經有六七十人了,何靈一開口,下面就是一陣嗡嗡聲。實在是這事也太匪夷所思了,治病救人也是她們能學的?

何靈解釋道:“也不必想的那麽麻煩,主要還是學著照顧傷患,跟尋常仆婦也差不多。就是得膽子大些,力氣大些,敢見血。當然,幫主也請了大夫,還是會教醫理的,這可是難得的機會啊!”

聽她這麽說,心中生疑的反倒更多了,有個婆子好奇道:“若是有了傷患,不該是家人照料嗎,怎麽還要專門派人照料?”

“咱們赤旗幫可是船幫,將來少不得有打仗的時候,一次下來不知要傷多少,也不是人人都有家眷啊。再說了,就算有妻兒父母,照顧傷患又累又苦,也未必能照顧的好,何不找專人代勞呢?”何靈早就把這些事情想透徹了,說起來也是一套一套的。

這話頓時讓不少人連連點頭。可不是嘛,家裏若出了一個傷患,簡直能拖垮一家老小,花費錢財且不說,還得搭上人照顧。如果那“醫院”真能派人照料傷患,似乎也不錯啊。

立刻有人問道:“難不成以後傷患都是幫裏養著了?”

“咱們住的女營以後要改成醫院,但凡是戰場上受傷的,都直接送來救治。如果平日有個傷病,也可以來醫院看病,付個湯藥錢即可。”何靈的音量一下就提高了,別說船幫了,尋常村子也沒這麽好的事情啊。將來要是學醫的多了,就算島上人多也不怕了!

下面女子一陣騷動,都興奮了起來。人人都知道赤旗幫是個大幫,卻沒想到連治病都管了,這可不是大好事嗎!

有人倒是被其他事轉移了註意力,叫道:“何姑娘,女營當真要挪作他用了?以後咱們都要搬出去嗎?”

其他人也反應了過來,紛紛開口詢問。有問沒嫁人的怎麽辦,有問以後還要不要做工,還有些擔心沒人幫著帶孩子,嘰嘰喳喳吵成一團。

何靈趕忙擡手壓了壓:“都別吵!我問過幫主了,以後咱們都會搬去村裏,嫁了的跟夫婿住,沒嫁的也能獨居,只要開荒就能分到田,還會建工坊讓咱們紡紗織布,也給工錢的。現在是說學醫的事情,別又扯遠了!對了,若是肯留在醫院的,也有工錢可拿,還能學本事!”

聽到這話,眾人都放下心來。現在寨子是越來越像兵營了,她們住的女營雖說有圍墻,但是還是心中打鼓,若是能搬出去住肯定更安穩啊。至於那些無依無靠或是有兒女的,聽到建工坊也都松了口氣。現在的工坊其實就不錯了,每天都能吃飽飯,還有人幫著帶孩子,若是再給點錢,就算一時嫁不出去也不至於餓死了。

心思定了,再回到學醫這事上,難免有人嘟囔道:“若是照顧受了傷的,豈不是吃喝拉撒都要操心,還得擦身,又不是自家男人,不大妥當吧?”

“就是就是,大老爺們還要咱們伺候,這要是傳出閑言碎語可怎麽辦?”

“興許有人不在乎呢,畢竟給錢呢……”

這些話聽的何靈臉都黑了,正在這時,一旁傳來了個冷颼颼的聲音:“可不是嗎,缺胳膊斷腿血淋淋的,也有人想著往上坐呢。”

這腔調實在太刺耳,剛才陰陽怪氣的女人們頓時怒了,有人叫道:“阿紅,你是不是皮子又癢了?”

阿紅呵呵一笑:“是啊,我是皮子癢,你是哪兒癢呢?”

那女人氣的差點起身撕她的嘴,何靈這時已經反應過來了,高聲道:“照顧病患有什麽不妥的,你病的快死了還要嫌棄大夫是男的嗎?要不是那些人拼死征戰,哪來你們在島上的安穩日子?再說了,你們的男人、兒子就不會上船,不會受傷嗎?多些懂醫理,心思細致的女子照顧還不好嗎?”

這一連串的反問,把所有怪話都壓了下去。人群裏有個婦人低聲道:“我男人說過,真打起來,重傷的都得扔海裏,有些傷了手腳的,原本瞧著能活,後來也生生拖死了。若是能治,他上船我也能安心些。”

誰能不盼著自家人安安穩穩的呢?將心比心聽起來俗套,落在自家身上才知道痛。

見眾人神色都有些改變,何靈松了口氣:“學成了都是能安家立命的本事,雖說是照料傷患,但是將來也未嘗不能照料些久病臥床的。若是跟著學學,也能照應家中老人。再說了,這可是給工錢的,治病救人,還能賺錢顧家,走到哪裏都是正正經經的營生!”

在眾人面上看了一圈,何靈隨意點道:“阿紅,你要不要學學呢?”

剛才阿紅那句是幫她解圍,何靈如何不懂?若是這個刺頭也能轉過勁兒,招人應該就輕松了。

誰料阿紅怔了怔,突然哼了一聲:“不學!我可見不得血。”

被懟了個正著,何靈氣的牙根癢癢,還沒等她緩過來,就聽阿紅又道:“嫁不出去倒是可以試試,反正我是不去。”

“你這人……”何靈差點都要罵人了。

正在這時,下面有人低聲道:“何姑娘,我能試試嗎?”

那是個島上女營出來的,別人都叫她三娘子,連姓什麽都不知道。平日裏也不吭氣,沈沈悶悶的,很不合群,哪想到此刻竟然是第一個站出來的。

何靈喜道:“可以!當然可以!”

有了第一個,之後就簡單了,又陸陸續續站出來了五六個,仔細看看,竟然都是女營出來的。何靈心中升起一陣明悟,又轉頭去看阿紅,剛才她想說的恐怕不是“嫁不出去”的,而是“不想再嫁”的吧?

在女營呆了這麽久,何靈也漸漸明白了,有些人瞧著是沒事了,身上的傷也好利索了,但是心中的傷卻難以治愈,偏偏會有些人來勸她們早早嫁人,生個孩子就安生了。生孩子是闖鬼門關,又不是治病的藥引!然而心裏知道,何靈也沒法強行阻止,畢竟這也是“好心”。現在卻不一樣了,若是讓她們學醫,找點更有意義的事做,是不是也是種解脫呢?

這些公子想到了嗎?何靈只覺心底有一塊軟了下來,這樣的好事,她也要好好辦成才行!



既然答應了張大夫,伏波也沒耽擱,隔天就開始教學。既然是傳授“醫術”,自然要從最基礎的開始。

“人身上有兩種血管,一者血流色紅,稱動脈,一者血流色暗,稱靜脈。動脈與心肺相連,一旦主脈破口容易失血不止,不多時就能讓人送命。而靜脈就算破了,血流也不會太快,只要包紮得當就能止血……”

這些話說的極為淺顯,也頗有些古怪,然而張濟民聽得聚精會神,連連點頭。他是擅長湯劑不錯,但是針灸術也不差,對於血色還是有認知的。如今聽到這番話,跟自己所知一一驗證,可不就撥雲見日了嘛。

“戰場上受傷,最主要的就是銳器傷。明明只是大腿中箭卻血流不止的,很有可能就是傷到了股動脈,這時唯一的法子只有縫合血管,方才能止血……”

伏波剛說到一半,張濟民就急急問道:“你說的血管應當是極小極微的,如何能縫?”

“這個就要靠手術了,其實大多數戰場上的傷想要恢覆,靠的都是縫縫補補,跟個縫衣匠也差不多。但是就算縫好,也未必能救下人,因為外界會有各種微小的害蟲鉆入身體,引起發膿、腫脹,甚至害人性命。”伏波也不知該怎麽用古代的法子解釋這些,但是戰場還真就是外科手術最吃香,就是殺菌是個要命的問題。

“細小的害蟲……”張濟民沈吟片刻,才問道,“難不成是‘蠱蟲’吧?還有外傷化膿是因為外邪入體吧?”

“叫細菌或是病毒更貼切些,它們都十分細小,甚至能隨風而入,所以才像是感染了風邪。”伏波給出了正確的答案,雖然在沒有顯微鏡的情況下,她真不確定這位張大夫會不會信。

好在她講的東西新奇,有些張濟民雖說不認,卻還聽得如癡如醉。再配合伏波描述的一些戰場急救的手段,以及做這些的用處,更是讓張濟民有種耳目一新的感覺。這跟他所知截然不同,但是內裏卻井然有序,似乎也有些道理。

當聽到伏波說起蒸煮器具,用藥酒殺毒時,張濟民忍不住道:“這些真能防止外邪入侵?”

“肯定能,就像常人如果能勤手,得病的幾率就會降低一樣。”頓了頓,伏波又補了句,“當然,還有些疫病是通過飲用的水,唾液飛沫乃至血液接觸傳播的,因而一旦爆發才防不勝防。”

還有這樣的說法?不過大疫發生,的確會隔離病患。張濟民聽得似懂非懂,試探道:“那幫主可有防範之法?”

伏波微微一笑:“張大夫,今日已經不早了,是不是去醫院瞧瞧?”

張濟民老臉一紅,暗道羞愧。他可是跟伏幫主約好了的,哪有光聽人家傳授家學,自己一點也不幹事的?於是幹咳一聲:“幫主說的是,該去看看了。”

雖說女營是要改成醫院,但是現在村子還沒建成,也不到搬遷的時候,所以兩人到了,也就是進去草草的看了一圈。

伏波對張濟民解釋道:“以後這些大屋會擺上床榻,供傷者修養。作坊可以制藥,竈上可以做飯,還有漿洗衣服的地方。如果張大夫還有什麽需要的,只管提就好。”

張濟民都被驚呆了:“這麽大的院子,我還以為……”

他還以為就是個坐診的院子呢,這“醫院”未免也太大了吧?

伏波正色道:“以後打起仗來,死傷幾十上百人都有可能,讓兵士們養傷的地方怎麽能小了?而且這醫院還要收治島上居民,看病開藥也在此處,還是寬敞點更好。”

張濟民都不知說什麽好了,半晌才道:“這……幫主會不會太仁善了?而且只我一個,也治不過來啊。”

“以後還會尋新大夫,張大夫不用慌張。至於治病,兵士打仗,村人勞作,這些人勤勤懇懇交的錢稅,自然要用在他們身上。況且一般人還是要收藥費的,只是免去了診金。”伏波說的十分坦蕩,以後赤旗幫是要長期經營海貿的,還打算控制近海的商稅,這麽多錢除了拿來擴充船隊,最重要的就是穩定地方,而羅陵島是她的立足之基,給些福利又算什麽?至於戰地醫院,那是軍心士氣的根本,更不能馬虎。

她說的太自然而然了,倒叫張濟民心中生出了些欽佩,若是能長久如此,似乎跟朝廷的“義診”也無二致了,身為大夫,他當然樂見此事。只要以後還有同僚,能幫著一起幹活就行了。

參觀完畢,那幾個願意學醫的女子就被帶到了面前。

伏波吩咐道:“以後你們就跟著張大夫學習醫術,要恭謹聽話,不可輕慢。治病救人是積功德的好事,真見到傷患也不用怕,自會有人教導你們該怎麽辦的。既然是救護傷病的,以後就叫你們‘護士’吧,雖是女子,也要有‘士’之風骨,不可自輕自賤。”

她原本想要親自教導這些護士,但是想了想,還是不要搞的太特殊為好。教張大夫一部分,再教阿靈一部分,戰地護士能學的也就差不多。不外乎註意衛生,換藥包紮,消毒清潔,至於更多醫學上的事情,還是跟著大夫學更好,她這個半吊子,沒有藥物支持還真是白搭。

張濟民看了那群村婦一眼,輕輕哼了一聲,算是打過了招呼。這些女子一看就是連數都不識的,教起來不知有多麻煩,先當學徒用著吧。伏幫主倒是不嫌棄,“護士”這稱號未免也太擡舉她們了。

雖然那大夫的神情有些冷淡,但是所有前來的女子,心中都激動難言。別說是被賊人搶來之後,就是呆在家中時,也沒人覺得她們有什麽“風骨”,更別提專門給個美稱了。當日幫主說她們都不該死,說她們總會找回勇氣,有一條出路。現在,他就給她們了一條新的路,只為這個,還有什麽好退縮的呢?

給張大夫安排好了臨時的診所,讓人先去學習,醫院的事情就算搞定了。不過就醫療系統而言,還有些不夠,必須得增加戰場上的衛生員才行。伏波又找來了嚴遠,把這一檔子事大體說了說。

聽到伏波安排了一些女子學醫,嚴遠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如此也好。讓幫中人適應一二,將來東家身份若是暴露,也有個轉圜。”

伏波一怔,她還以為嚴遠會嘮叨些什麽,沒想到他竟然接受良好,理由還這麽簡單。有些哭笑不得,伏波道:“這些女子會慢慢學習,但是船上也得安排些救急人員。真遇到傷患,及時處理能保住性命,讓他們有機會熬到就醫。我也會一些戰場上急救的手法,你找些人來,我調教一下。”

這下嚴遠是真驚了:“東家還有這能耐?”

她以前都沒上過戰場,哪裏學的急救手法?

這事就不太好解釋了,伏波便道:“我也是在船上琢磨出來的,就像止血,怎麽紮繃帶能讓血流變慢,哪裏是必死的軟肋等等。殺人和施救是一體兩面,懂得多了,對兵士們也有好處。”說著,她伸手在大腿內側比了比,“就像這裏有一根大脈,只要戳中就會血流不止。如何避開這樣的傷處,或是當血止不住的時候,要按壓哪裏才會有效,這才是急救該學的……”

話沒說完,伏波就頓住了,只見對面的嚴遠面紅耳赤,不斷搖頭。

“不行!絕對不行!”嚴遠低聲道,“教導醫術太過私密,哪是小姐該教的?”

伏波:“……”

又開始叫小姐了。

嘆了口氣,伏波道:“不管是教給誰,終歸是要教的。再說了,那群小子的武藝都是我教的,沒少見他們光膀子,光屁股的模樣。”

嚴遠簡直都要蹦起來了:“這怎麽能行?!”

伏波面無表情:“你不行就換二郎來,反正教誰都一樣。”

嚴遠差點沒被噎死,孫二郎那小子也知道小姐是個女子啊,怎能讓他趁虛而入!然而這事又沒理由拒絕,畢竟是戰場上救命的,他也不能因私廢公啊!

快把腸子愁斷了,嚴遠最終咬了咬牙:“那小姐教我就好,我去教其他人!”

伏波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也行啊,回頭多叫些人,你躺地上當傷患,我直接講解要點。”

嚴遠:“……”

他是不是說錯話了?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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