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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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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玉秀身上除了昨天那張一百塊的單子,還有上次溫向平那十五塊錢剩下來的一部分。

在食堂買了早飯,蘇玉秀還趁機打聽了一下去郵局的路怎麽走。

她打算寄一封信,給羅副編寄一封信,一封厚著臉皮想要預支一筆稿費的信。

蘇玉秀昨晚並不是無緣無故選擇偏貴的器材,而是想到還有這麽一條可行的法子才做的決定。

當然,蘇玉秀也不能保證她一定能從羅副編那裏預支到一筆錢,所以才選了折中的價格,加上趙隊長的援手,應該能暫時湊齊。

而等溫向平醒來,就能繼續寫文章,他們家就能有持續穩定的收入,就算還差一點缺口也不怕,債務自然也就不用擔心還不上。

想著平時丈夫跟自己說羅副編對他的欣賞與肯定,蘇玉秀心裏還是安穩了不少。

回了單間病房,眼見著丈夫還在睡,蘇玉秀便準備寫信給羅副編了。

只是,雖然平時丈夫教兩個孩子認字的時候她也聽了一耳朵,也曾被丈夫手把著手教著寫過幾個字,但想要憑自己認識的那幾個字去完成一封信顯然是很困難的。

蘇玉秀握著鋼筆很是僵硬,提筆虛空劃了幾下,比在紙上窄小的兩行之間卻顯得過大了。

蘇玉秀拿著沒開蓋的鋼筆比劃了半天,最後只能徒勞的放下。

看來還是得找個人幫忙。

正想著,房門被輕敲了兩下,護士端著托盤進來。

蘇玉秀連忙迎上去。

“我來給溫先生量個體溫。”

護士見床上的人還在睡,於是輕手輕腳起來。

“體溫正常。”

護士小聲道,露出兩顆小虎牙,

“我先走了。”

蘇玉秀於是把人送出門去,剛走了沒兩步,手還沒碰見門把手,蘇玉秀突然想起來一茬,輕輕拽住護士說,

“朱護士,能不能幫我個忙?”

年輕的護士慷慨的點了點頭,

“當然可以。”

蘇玉秀便把自己想在信中表達的意思都跟朱護士說,朱護士照著寫完以後,念了一遍給蘇玉秀聽,

“這樣對了麽?”

“對了對了!”

蘇玉秀感激道,

“謝謝你,朱護士。”

年輕的護士擺擺手,

“沒事兒。”

突然想起來什麽,又問,

“用給你寫一下寄信地址麽?”

朱護士指的是醫院的地址,蘇玉秀卻一下想起了羅副編的地址,心中頓時咯噔一聲。

這她是不知道的,家裏只有溫向平曉得。

不過,家裏倒是有不少溫向平之前和羅副編通信的信件,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忙。

眼見蘇玉秀皺著眉頭不知想些什麽,熱心的護士問,

“怎麽了?”

蘇玉秀回神,詢問道,

“沒什麽,只不過我不曉得寄信的地址,倒是手裏有些以前的信,不知道頂不頂用?”

朱護士點點頭,

“可以的,一般信上面都會有兩個地址,一個是寄信人的地址,一個是收信人的地址,既然有以前的信,到時候照抄就行了。”

蘇玉秀放下心來,

“那就好。”

等蘇承祖和趙愛黨兩個捧著好不容易籌來的一百塊錢過來,已經是午後了。

蘇玉秀擺了熱毛巾正在給溫向平擦身。

擦到胸膛的時候,蘇玉秀突然聽到耳邊傳來一聲長長的吸氣聲。

蘇玉秀連忙擡頭,果然看見昏睡了大半日的溫向平此刻正悠悠轉醒,闔了許久的雙眼正緩緩張開。

“玉秀――?”

或許是昏睡了太久的緣故,溫向平的聲音有氣無力。

“誒,在呢!在呢!”

蘇玉秀歡喜的應到,跟著言語一起的,是唰的一下流了滿面的眼淚。

昨晚看見丈夫人事不知的躺在板車上時,蘇玉秀沒有哭,聽大夫說丈夫以後會成為跛腳時,蘇玉秀也沒哭。

現在卻在丈夫短短的兩個字裏,泣不成聲。

溫向平之前連軸轉了太久,猛然睡了這麽久,沒有身心舒暢,反倒是積攢了幾日的疲倦酸痛一擁而上,渾身僵硬不得勁,腦袋也因為一口氣睡了太久而隱隱作痛,昏昏沈沈,加上左腳傳來的悶悶痛意,溫向平此刻的狀態,可以說是非常糟糕了。

但他還是擡手摸了摸撲在床頭泣不成聲的妻子,玩笑道,

“好了,該拿個杯子接住眼淚好給我喝,我的嗓子現在都快冒煙了,何苦浪費這些水。”

蘇玉秀連忙止住眼淚,倒了一杯水遞給溫向平,又往掙紮著半坐起的溫向平背後塞了兩個枕頭,把床頭搖高一些,好讓他姿勢舒服些。

蘇承祖二人正是這個時候來的,

“向平醒了――感覺怎麽樣。”

蘇承祖大步上前,雖然聲音一如往常低沈,溫向平卻從中聽出了不容忽視的關心愛護。

“還好,只是睡了太久,腦子疼。”

溫向平是真疲憊,面上也一副頹累。

蘇玉秀給兩人倒了杯水,

“快歇歇,喝口水。”

趙愛黨從昨晚到現在一直陪著蘇承祖趕路借錢,也是沒休息好,便也不客氣,

“謝謝玉秀姐。”

“大夫今天看了一下說啥沒?”

蘇承祖問。

蘇玉秀又給兩人添了杯水,溫向平喝的慢,倒不用添得這麽勤快,

“大夫今天還沒過來,倒是護士過來量了個體溫,說是挺正常的。”

蘇承祖點點頭,

“再看看大夫咋說。”

溫向平明白岳丈對自己的擔心,於是寬慰道,

“這才打了石膏,一天兩天也還看不出來效果,想必要等一陣子,別著急。”

聞言,蘇承祖只點了點頭,又提了兩句要註意的,趙愛黨也跟著關心了幾句。

眾人都不約而同的把溫向平受傷的原因和嚴重程度揭了過去。

蘇玉秀問,

“都餓了吧,我去下面買點吃的,想吃什麽。”

趙愛黨連忙推拒,

“不用麻煩了,向平哥也才醒,玉秀姐你照顧向平哥就行,不用管我,我待會兒回去吃點就行。”

“那哪兒行。”

溫向平聲音虛浮,

“真聽玉秀說,昨個兒愛黨陪我們奔波了一晚上,今天一早又幫我們家忙這忙那,真是多謝了,哪能讓你忙活半天連口熱的都吃不上。”

趙愛黨擺擺手,

“鄉裏鄉親的,咋就說的這麽嚴重,向平最後沒啥事兒就行了。”

蘇承祖沈聲說道,

“哪兒就嚴重了,昨天要是沒有你,我們還不知道怎麽辦呢。”

趙愛黨只說,

“言重了,蘇叔,咱也不是外人,何必為了這客套功夫花那錢呢――”

蘇承祖聞言頓了頓,最後也就不再堅持。

又坐了一會兒,蘇承祖便提出要回村裏。

溫向平挽留到,

“爸和愛黨到現在只怕還沒好好休息呢,回去又要兩個小時,在這兒睡會再走吧。”

蘇承祖擺了擺手,

“不用了,你媽和兩個孩子還在家等消息著呢,愛黨也還有事兒要回去呢。”

話說到這份上,溫向平也就不再強求,

“那爸和愛黨路上慢點,安全第一。”

蘇玉秀也站起身來,

“我送送你們。”

蘇承祖擺擺手,

“都一家人,送個什麽勁,你好好在這兒照顧向平吧。”

“沒事兒,我也正好給向平買點吃的上來。”

蘇玉秀跟著出了病房,掩好房門,這才小聲問道,

“錢都湊齊了?”

趙愛黨十分有眼色,找了個上廁所的借口避開了。

蘇承祖頷首,眉間的橫紋深刻而粗糙,

“從你趙叔家借了五十,還有你劉叔、河清他們也肯借錢給咱,再加上咱自己的,最後零零散散湊了小兩百。”

說著從懷裏掏出一沓帶著體溫的票子,大到五十十塊,小到一毛兩毛,盡數握在蘇承祖黝黑粗糙的大手裏。

蘇承祖數出一把碎錢塞在蘇玉秀手裏,

“在外頭不比家裏,吃喝都要花錢,這些你拿著,也好使,過幾天我再給你集一些來。”

蘇玉秀不肯收,

“向平的稿費還在呢,那些就夠我們這些日子用了,等他再收到幾筆稿費,看病的錢也不用愁,都能還回去了。”

蘇承祖卻不樂觀,

“誰一覺醒來就能接受以後帶個殘疾的現實,別看向平半天平平淡淡,那是因為他還不知道自己傷成什麽樣子,等知道以後指不定心裏多難受,堵得慌,連自己都想不通,還談什麽寫稿子――你這些日子多操心,多跟他講講話,別讓他鉆那個牛角尖。”

蘇承祖所說的也正是蘇玉秀所擔心的,她心裏沈了沈,應到,

“我知道了。”

“行了,快進去吧,我跟愛黨走了。過兩天再把向平那紙盒子拿過來,有點事兒做也能轉轉心思,不至於老盯著腳傷看。”

蘇承祖擺擺手,轉身背著手走了。

蘇玉秀看著父親不再挺直的脊背,手心攥著的毛票隱隱發燙,心裏酸澀難忍。

“這次……跟人借了多少錢。。”

溫向平正吃著蘇玉秀買回來的大骨湯和烙餅,突然問了一句。

蘇玉秀抿抿唇,不知道丈夫問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半晌回到,

“跟村裏頭借了兩百……醫生說你是腳骨折了,打石膏、固定骨頭啥的最少要兩百……實在是…湊不出來了,我就想著,你看能不能先跟羅副編借點……”

溫向平溫柔的摸了摸妻子的發頂,

“我媳婦兒腦子轉的這麽快,把事情打理的條條順順,怎麽這麽沒底氣呢。”

說著動了動被固定在空中的左腳,

“怕我因為這個大受打擊,從此一蹶不振?見誰都亂發脾氣?”

蘇玉秀慌張的抱住他的左腳,瞪了溫向平一眼,

“幹什麽――萬一再傷到咋整――”

溫向平悻悻的摸了摸鼻尖,老實認錯,

“我錯了。”

蘇玉秀只管整理碗筷,不理他。

溫向平一把拉住妻子,拍了拍床邊,

“來,坐這兒。”

蘇玉秀本來還想再繃會兒臉,看著丈夫的傷腳和討好的表情卻又心軟了,只能依言坐下來。

溫向平擡手握住妻子的手在手心摩挲,溫聲道,

“把你嚇壞了吧。”

蘇玉秀不敢回想當時的情景,只能緊緊抓著丈夫的手,點點頭。

感覺到妻子的顫抖,溫向平眼中酸澀,指尖輕柔的拂過蘇玉秀充滿血絲的眼,幹裂的唇,一向能言善辯、能說會道的嘴此時卻什麽都說不出來,只能緊緊的將妻子摟在自己的胸膛之上,不住的重覆單調的字節,

“不怕――不怕――不怕――”

蘇玉秀起了一個大早,趁著丈夫還沒醒,跑到樓下食堂買了一份大骨湯和烙餅回來。

向平傷了腳,正該多喝點骨頭湯補補。

然而當蘇玉秀提著幾個塑料袋回了病房時,卻突然怔在了原地。

溫向平此時已經醒了,背後墊了幾個軟枕靠在墻上,床邊圍著兩對夫妻,一對年齡小些,看著應是和溫向平同輩的,一對年齡大些,雖然面相年輕,但通過她剛剛進門聽見的只言片語,只怕這對是那對的父母。

兩對夫妻都有一個特征:無論打扮還是穿著都十分富貴精致。

一看,就知道和自己是兩個世界的人。

蘇玉秀抿了抿嘴唇,心裏大概猜到了來人是誰。

正在交談的眾人被門口的聲音吸引了目光,看見門口提著幾個塑料袋,衣服洗的發白的蘇玉秀,都不由得頓了一下。

其中年齡大的婦人更是拿帕子捂著嘴哭的更傷心了。

蘇玉秀局促的攥了攥手指,卻還是盡量使自己看上去沒有什麽異常。

“玉秀,來――”

溫向平一醒來就被這四個人團團圍住問到現在,都沒來得及找妻子,頭也脹的厲害,現在看見妻子站在門口,臉上總算是露出了一個笑。

蘇玉秀看著丈夫一臉溫柔的對自己招手,心底頓時升起無限勇氣。

徑直走到溫向平身邊,那對年輕的夫妻便給她讓了路。妻子更是親切的握住她的手說,

“這就是弟妹吧,聽玨之說,弟妹在手術室外等向平一直等到淩晨一兩點,回來又收拾半天,肯定也沒睡好,今天還一早惦記著給向平買早飯,真是個好媳婦兒!”

蘇玉秀僵硬的動了動手,握住她的那雙手柔嫩好似棉花,哪裏像她的手滿是粗繭。

溫向平笑著點點頭,似不經意將妻子粗糙的手從宋藝茹手中抽出來,握在手心裏細細摩挲,

“玉秀對我自然沒話說,她是個很好的妻子。”

似不經意著重“妻子”兩個字。

溫母拿著帕子的手一頓。

眼見氣氛要冷掉,溫向安連忙站出來圓場,

“現在看到你這麽有精神,我們和爸媽也就放心了,你不知道,昨晚我接到玨之叫人傳來的話的時候,都快嚇死了,媽更是連夜煲了大骨湯,就等著今天一早給你送過來呢。”

溫母楞了楞,隨即笑著應聲,

“是啊,向平,多喝點,嘗嘗媽的手藝有沒有退步。”

宋藝茹聞言也怔了怔,奇怪的看了丈夫一眼,見他只平淡的笑,頓了頓,也開口道,

“是啊,這湯可燉了一晚上呢,滋味足足的。”

宋藝茹從床邊的櫃子裏拿出幾個碗,幫蘇玉秀放下手中的塑料袋,又從自家帶來的保溫桶裏倒了一碗,湊趣道,

“這下可美了,小叔子,這麽兩大份大骨湯足夠你今天喝個飽了。”

溫向平但笑不語,拉著妻子的手向她介紹道,

“玉秀,這是爸媽,這是哥哥和嫂子,昨晚給我治傷的陸醫生是哥哥的同學,爸媽他們是今天一早趕過來的,正好趕上你出去買早飯的趁。”

蘇玉秀順著溫向平一一叫了。

溫父繃著一張臉微微點了點頭,溫母似乎有些不樂意,半晌才應了一聲。

溫向安和宋藝茹倒是親熱,宋藝茹更是拉著蘇玉秀另一只手笑道,

“上次向平來家裏的時候就跟我提到你,今天可算是瞧見真人了,看向平那態度就知道弟妹是個好姑娘,從醒來瞧見我們到現在半天了都沒個笑,一瞧見弟妹回來了,這臉上立馬就笑成花兒了。”

溫向安也打趣道,

“向平才遭了那麽大的罪,我們還一大早就把向平吵醒,可不是沒個好臉色麽。”

溫向平也笑著道,

“哥哥這是說的什麽話。”

溫母卻擦了擦淚,

“向平從小到大都沒受過這麽大的傷,這回咋就能傷成這樣。”

矛頭直指蘇玉秀。

溫向平面上一絲寒意一閃而過,隨即若無其事笑笑。

看在溫家人一早趕過來看自己這份上,他也不能擺出什麽壞臉色來。

“都是我太笨,推板車的時候沒抓穩,一腳踩岔了才成這樣的。”

溫母不依不饒,

“從小到大,你什麽時候做過這種累人的活兒,這是受了多少苦哪。”

說著眼淚又如斷了線的珠子不斷滾落,連拿帕子揩了揩眼角。

溫向平面色不改,只淡笑道,

“八年。”

溫母疑惑的擡頭,緊接著被溫父警告的拽了一把,瞬間反應過來溫向平是在回應她剛剛說的話,臉色頓時煞白一片。

“你媽太激動了,我帶她出去緩緩。”

說著拉著溫母出了病房。

蘇玉秀擡眼看了看自己所謂的婆婆和公公,只抓緊了丈夫的手,像是安慰。

連宋藝茹都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勁,也不再開口,只疑惑的看著丈夫。

溫向安皺眉掃了一眼溫母,開口道,

“以後還是要多註意,怎麽因為這麽點事就把自己傷到了,要不是玨之跟我說,你這腳傷以後不影響走路,我看你去哪兒哭去――”

話還沒說完,陸玨之推門而入,

“誰說沒影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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