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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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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向平最近可算是忙的腳不沾地。

一來,最近正是紅薯收獲的好時節,雖然紅薯不像小麥一樣拖幾天就會影響質量,但是再過不了幾天,就又到了土豆成熟的日子。

紅薯和土豆都是一畝能上千斤的高產作物,比起一畝地五六十斤的小麥,自然這兩樣才是村民真正能填飽肚子、度過漫長冬日的保障。

因此,上到大隊幹部,下到各家各戶,都對這次收獲十分重視,也都加緊了手上的動作。

畢竟現在天氣已經轉冷,等再過一陣子就要立冬,只有盡早把糧食放進地窖才能讓人心底踏實下來。

於是,溫向平每天天一蒙蒙亮就要和妻子扛著鋤頭出門下地去。

收莊稼這活兒是沒什麽技術含量的,冬天裏也免了太陽灼燒之苦,可人必須得彎著腰挖,而且往往一彎就是一天,誰讓種的這些莊稼都在地下頭長著呢。

可溫向平從來都是個文人的身子,雖然已經幹過不少農活,可無論是體力還是耐力都還是無法跟別人家的漢子相比。

這一點,瞅瞅有了溫向平賣力以後的蘇家比只有老倆的王貴祥家強不出多少就知道了。

當然,蘇承祖的腰傷也是一個原因就是了。

一天又一天巨大的體力消耗已經給溫向平並不結實的身軀帶來了巨大的壓力,可他偏偏連休息也休息不下來。

誰讓這麽多事偏偏都撞在這幾天。

除了每日下地,溫向平每天匆匆結束晚飯後,還得挑選一些具有代表性的讀者來信並予以回覆,還得在五天之內寄回紅星雜志。

要放在以往,溫大作家每日逍遙於山水之間,尋覓各異風土人情,享受種種美好生活尚且時間不足,哪來的時間一一拆讀者的信件。

畢竟溫大作家不僅文章寫的好,相貌也是儀表堂堂,忠實讀者粉絲更是有如過江之鯽,寄來的信足以摞好幾個等身的溫大作家出來,真要一封封回覆回去,只怕溫作家身邊的秘書就要因公殉職,死而後已了。

所以說,這種事兒溫向平其實也是第一次做,起初還能說是樂在其中,可一連寫了兩三天,每天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拆信讀信寫回覆,饒是溫向平一目十行、才思敏捷、下筆一氣呵成,也禁不住了。

這三來,溫向平還要構思一篇新作品。

羅家和雖然沒有在信中表達出催促的意思,但紅星雜志卻屢屢另發信件發出需要趁熱打鐵的信號。

其中緣故糾纏溫向平無心理會,但羅家和稱得上是溫向平的伯樂、知遇之人,溫向平不想使他在雜志社難做,於是只能趕在每夜入睡之前的構思情節。

可寫些什麽,溫向平卻還沒有什麽靈感。

溫向平身上唯一能體現文人執拗的毛病大概就在這方面了,他之所以常年在外跋山涉水,遍訪人文,就是為了尋找創作的靈感。

在溫向平看來,一次沒有靈感的創作只能得到生拉硬湊、毫無靈氣的應付之作,這對於他而言是不能容忍也是不可想象的。因此,於溫向平而言,沒有靈感,就沒有作品。

當然,不止靈感能主動來敲門,作家也能夠用敏銳的觸感和敏感的情感去發掘生活日常中的亮點。

於是,溫向平每天下地也好,吃飯也罷,就算是睡覺前那一段時間,也會盯著黑漆漆的房梁,總是沈浸在思緒中難以自拔。

要是沒人跟他說話,他也能沈默一整天,偶爾自言自語的歡快。

這樣日夜辛勞,短短三天,溫向平的眼睛就已浮腫的不成樣子,眼下的黑色更是觸目驚心。

蘇玉秀倒是心疼丈夫,想要幫他減輕負擔,可她又不認識幾個字,沒法兒幫丈夫讀信,更遑論回覆了,便提出讓溫向平先專心創作,地裏的事兒不用他操心。

溫向平斟酌半晌,終是點點頭。

他太需要錢了。

只要區區一百塊錢,就能給衣裳都打了補丁的家裏人各買一套暖和的新衣,再添上好幾頓大魚大肉,白面饅頭和白面條更是吃到飽。

可在地裏悶頭幹上半天,一年到頭手裏也攢不下幾塊錢,比不得他寫文撰稿來得的收入豐厚又快速。

如今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他自然要選擇名貴的熊掌。

但溫向平也心疼妻子下地辛勞,心疼的握住妻子的手,

“你和爸媽也別卯著勁幹,工分多掙點少掙點沒差,別把身體累壞了。”

蘇玉秀心裏暖貼,溫柔的撫摸著他手背上被紅薯藤劃出的傷痕,

“知道了――那你中午好好睡一覺,下午就別去了吧。”

溫向平搖搖頭,

“中午睡多了晚上反倒要睡不著,而且還有兩天才到期限,也不著急這一個下午,我下午再去把上午的活計收個尾。”

蘇玉秀嗔他,

“就你能耐,還說我呢,你自己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瞧瞧這兩天都累成什麽樣了。”

粗糙的指腹輕柔的摩挲過丈夫的眼下。

溫向平一把握住妻子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眼底盡是溫柔,

“好好好――都是我的錯。”

呢喃碎語換來妻子飛上紅霞的臉龐。

下午,蘇家又收了滿滿兩板車的紅薯。

溫向平明個兒不來,今個兒索性就把活計一把包圓,推著裝滿紅薯的板車往大隊糧倉運去。

蘇承祖和李紅枝推著另一車跟在溫向平後頭。

大隊裏用的板車都是實木做的獨輪板車,重的很。

由於板車只有一個輪子,村民必須時刻壓著扶手,不然板車就會失去平衡扶手朝天立住,一車的紅薯頃刻間自然就會滾落一地,因此,推車這個也算是個技術活。

蘇玉秀則先回家做晚飯去了,好讓累了一天的家人一回家就能吃上熱騰騰的飯菜。

溫向平艱難的推著獨輪車在前頭七拐八拐,輪子完全不聽他的指揮四處亂跑,只把溫向平急得滿頭大汗。

蘇承祖在後面一個勁指點,

“扶手往下壓,壓下去推,直直的往前推你咋還亂轉呢。”

溫向平苦笑,平時這活兒都是老倆做的,他只以為挖紅薯又苦又累,沒想到這活兒更是難上加難。

這土路上這麽多人推板車,只有他一個人七扭八拐,不按套路走路線,屢屢要撞著別人的車子,要不是人家反應快又老道,早就被他撞的人仰車翻了。

旁邊也有跟溫向平年紀相仿的漢子,看了忍不住調侃道,

“向平這咋跟喝醉了似的,來,跟哥學,手腕用力下壓,腰往前傾。”

不管是從前的溫向平還是現在的溫向平,都不怎麽跟村裏人來往。雖然現在這個表現良好,在村子裏路人緣更好一些,但也只是見了面能打個招呼叫聲“大哥”“叔嬸”的程度。

但不管怎樣,平時的溫向平再疲倦狼狽,也是一副斯斯文文的俊秀模樣,那天在後山小路上的一笑,更是晃暈了多少姑娘媳婦嬸子的眼,回家沖著自家男人各種嫌棄,他們還從來沒見過他這副狼狽滑稽的模樣,於是紛紛放慢了腳步和溫向平同行,開口調笑以報當日之仇。

雖然臉皮厚似城墻,但溫向平還是憋氣讓面上泛起一點羞澀的紅暈以表示自己的不好意思,卻更添幾分羸弱味道。

在這群同齡漢子們的眼裏,那就更是一副小白臉的模樣,活該被好好調侃幾句了。

“向平哪,這可不行,男人怎麽能連個車都推不動,要不你等等,等哥送完這車回來給你推,你先在這兒等會兒,哥腿長有力氣,一會兒就回來啊――”

一個渾身腱子肉的漢子炫耀的單手推車,空出來的手臂彎了彎,亮出黝黑發亮、結實飽滿的肱二頭肌和三角肌。

一番話引得周圍人都哄笑起來。

知道這些人沒有惡意,溫向平也就但笑不語。

可後面跟著的蘇承祖看不下去,

“你先把車停這邊吧,等我把這車送過去回來推。”

溫向平也不逞強,連忙應了聲。

這不受控制又頗重的獨輪車在他手裏可確實是一大殺器了。

溫向平眨了眨眼緩解酸澀之感,試圖把流進眼中的淚水擠出去,酸軟的手腕一個用力壓著板車歪歪扭扭的往路邊推去。

土路旁邊就是大片的紅薯地,紅薯地和土路交界的地方有一條兩掌寬的小水溝,裏頭的水是從清河裏引來的,平時不僅能讓幹活兒的村民擺個毛巾擦擦汗,還隔一截兒就往地裏延伸出一條支流,便於灌溉莊稼。

眼下,這條小水溝就成為了溫向平卡住車輪的絕佳場所。

周圍的村民見狀,都紛紛推著車讓開,以便溫向平直線到達。

溫向平吃力的推著獨輪車,一邊微笑向讓路的眾人道謝。

眼見就要到達目的地,溫向平只感覺手下的獨輪車突然被什麽硌了一下,轉瞬,車就有些平衡不穩,溫向平下意識要按住車扶手,車子卻已經頭朝下翹了起來,紅薯叮鈴桄榔落了一地,扶手往上一頂,就把溫向平虛軟的身子頂歪,歪向了幾步之遙的小水溝。

溫向平手徒勞的在空中撈了一把,卻意料之中的什麽都沒抓到。

溫向平下意識的邁出左腳想要站穩,卻不想一腳踏進了兩掌寬的小水溝,與此同時,身體倔強的遵循著牛頓第一定律重重向左腳尖的方向一歪。

一瞬間,溫向平清清楚楚的聽見一聲清脆的“哢擦”。

連轉了三天的大腦或許還有些混沌,連帶著痛覺傳導也似乎比往常慢了許多。當溫向平頂著滿頭豆大的冷汗跌坐在小水溝上時,竟然面無表情,心裏想著――

沒感覺,但一會兒該疼了,應該會很疼,說不定會忍不住迸出淚來。

或許過了幾秒鐘,又像是過了許久,一道極其尖銳劇烈的痛感飛速傳進大腦,溫向平一瞬間面色蒼白,唇上血色褪去,癱在原地動彈不得。

本來因為溫向平出了個洋相哈哈大笑的漢子們看見溫向平坐在地上半天不起來,面色蒼白如紙,心底頓時咯噔一下。

剛剛炫耀肌肉的漢子大步跑過來,

“向平,咋啦,扭著腳了?”

溫向平疼到腦子抽痛,看著慌慌張張向自己跑來的人,心裏居然還想著――

還好,比想象中的疼要輕一些,不知道有沒有十級疼痛,應該比不上媳婦兒生孩子痛吧?那以後還要不要讓媳婦兒再給生兩個?

精神淡定萬分,肉體卻不受控制的哆哆嗦嗦,連帶著說出口的話都微弱不已,

“好像,腳斷了――”

啥?――

漢子一聽,連忙扯了嗓子喊,

“蘇叔蘇嬸兒,向平腳斷了――”

啥?

李紅枝腦子裏猛一下眩暈,要不是蘇承祖攙了一把,只怕也要跟著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蘇承祖也顧不上紅薯了,車子一扔就跑過來,瞧見女婿煞白的面色也是大驚,扭頭就對跌跌撞撞往過跑的李紅枝喊,

“紅枝回家讓玉秀把錢拿上,去村口等著。”

然後對漢子說,

“河清啊,麻煩你幫叔把向平推到村口去行不?叔好去找趙隊長借輛三輪。”

江河清二話不說一把把癱坐在地的溫向平抱起來放在空了的板車上,推上就往村口跑,一身腱子肉此時派上了用場,雖然推的車都快要飛起來,但確實穩穩當當,在土路上如履平地,絲毫沒顛簸到溫向平的傷腳。

溫向平疼得面色發白,頭腦卻昏昏漲漲仿佛隨時能睡過去――

看來這幾天讓他忙碌的睡不好覺果然是有意義的。

溫向平自嘲的想――

痛感也鈍了,一會兒睡過去就更不疼了,也算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吧。

漸漸的,溫向平的眼皮還真耷拉了下來,頭一歪,暈了過去。

蘇玉秀彼時剛把米下到大鐵鍋裏,李紅枝就帶著哭腔跑回家,

“玉秀――玉秀――快――快――”

蘇玉秀大驚,連忙跑到院子裏,攙住跌跌撞撞的李紅枝。

“媽,咋的了?”

屋裏,溫朝陽正覆習著這幾天新學的字,連帶著教甜寶一些簡單的字,突然聽見他姥姥的哭音,溫朝陽連忙跳下椅子,牽著同樣慌慌張張的妹妹往院裏跑。

李紅枝不住的把蘇玉秀往屋裏推,

“快,快去拿錢――趕緊去村口。”

蘇玉秀心裏隱隱不安,

“拿錢幹啥?”

李紅枝哭著喊到,

“向平腳斷了――你爸帶著向平在村口等著往城裏醫院送,你快拿錢去!”

轟――

蘇玉秀腦子裏嗡了一下,膝蓋一軟就要往地下坐。

跑出來的溫朝陽見蘇玉秀要往地上摔,連忙沖上去頂住媽媽的身子,

“媽――我爸還在村口等著你拿錢送他去醫院呢,你――”

蘇玉秀被兒子的話喚回了神志,機械的點點頭,拔腳跑進屋拿錢,嘴裏不住念叨著,

“對――對――我得趕緊去村口――我得趕緊去村口――”

屋裏傳來叮鈴桄榔東西被碰倒在地和稀裏嘩啦東西的聲音,蘇玉秀很快出來拔腳往出跑。

“媽你在家看著朝陽甜寶。”

知道自己去也幫不上什麽忙,李紅枝揩揩眼淚應了聲是。

往村口跑的一路上,蘇玉秀腦子裏都昏昏沈沈。

下午她回來的時候人還好好的,怎麽這會兒就突然說腳斷了呢,怎麽會斷了呢。

此時已經近傍晚,迎面撲來的冷風刮得蘇玉秀連大口呼吸都困難,只能側著頭一路狂奔。

從村尾蘇家到村口還是有一段距離的,等蘇玉秀好不容易跑到村口,蘇承祖已經在那兒等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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