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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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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一連下了三天,地上的積水足以沒到成年男人的小腿肚,好在家家戶戶的門前都修成了斜坡,屋頂也是專門加固過的,這才免了家裏被淹的事故。

雨勢時而會小些如春日細雨,時而會短暫停止,但不一會兒又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房檐上雨水劈裏啪啦墜落,形成天然的水簾,阻擋了人們出門的腳步。

既然不用出門上工,李紅枝母女就搬了個小馬紮坐在門口就著天光納鞋底,溫朝陽也帶著甜寶在堂屋裏頭玩。

蘇承祖坐在門檻邊,擰眉看著外面連綴不斷的雨勢。

這雨,再這麽下下去,只怕就不好了。

“唉――”蘇承祖長嘆一口氣。

而如他一般嘆息憂心的人在村子裏不知有多少。

趙家。

“這樣下去恐怕不行。”趙建國吧嗒吧嗒抽著一桿旱煙,看著天色滿心憂愁。

“爸,萬一要是下太久,咱們就該早做準備了。”趙愛黨站在他身後說道。

並城常年夏日這麽下雨,他們自然有一套應對措施。只是趙建國還是懸著顆心。

他今年也是五十好幾的人了,村裏像他這麽大的,早些年都經歷過幾次洪澇,也就是這十來年風調雨順,有時下幾場暴雨,可來的快去的也快,對莊稼沒什麽大影響,加上大隊裏的排水系統一代一代做的好了,大家夥兒的日子才能過得自在輕松。

只是,今年這樣子不對勁,這三天雨勢幾乎片刻未停,而且看這一洩如註的樣子,只怕這雨一時半會兒還停不了。

這樣下去,糧倉裏的麥子受潮不說,只怕地裏剛下的紅薯秧子也受不了。

越想越愁眉緊鎖,趙建國索性吩咐兒子,

“愛黨,去把你蘇叔、劉叔、李叔、張叔他們都叫咱家來。”總得大家討論出來個對策才行。

趙愛黨還沒應聲,劉翠英心疼兒子,連忙攔住不讓走,

“這麽大的雨,誰願意出門兒啊,他們要是不來,到時候咱倆愛黨不是白淋一身水嘛。”

眼見趙建國又拉下臉來,劉翠英趕忙改口,

“再說了,萬一明天,甚至今天晚上這雨就停了,你不是白叫人冒雨跑一趟嘛。”

趙建國搖搖頭,

“寧可現在做的準備用不上,也不能叫出事兒的時候咱一點準備都沒有。”

說完瞅了趙愛黨一眼,趙愛黨知道他爸這是主意定了,也沒廢話,抄起鬥笠就沖進了大雨裏。

劉翠英埋怨的捶他,

“你不心疼兒子我可心疼,萬一著了涼落下病根我可跟你沒完。”

趙建國說,

“這關系到整個大隊這麽多人的吃飯問題,別說讓他跑這一趟,就是讓他再跑十趟百趟都是應該的。再說了,人家老蘇老劉他們一個個年齡都大了還能冒雨前來,我兒子怎麽就不行。”

劉翠英啐他,

“你就知道人家會來?”

趙建國睨了他一眼,劉翠英訕訕的閉了嘴。

“行了,去燒個熱水,別一會兒人家來了沒口水喝。”

劉翠英只好掩了心思鉆進火房。

……

大人有大人的煩惱,孩子有孩子的擔憂。

這會兒村裏還沒通電,更遑論電視機之類的消遣品,至於半導體啥的也是貴的要死,還得有票才能買得著,就更是稀罕物事了,整個大河村也就只有趙隊長家有一個,還是人家在鎮上工廠上班的大兒子給買的。

溫朝陽帶著甜寶把跳房子翻花繩什麽的全玩了好幾遍,時間也還沒過去多久,只能坐在堂屋看蘇玉秀和李紅枝納鞋底。

李紅枝見兩個乖寶無聊,於是說,

“去屋裏看看你爸在幹什麽呢,下雨天屋子裏悶的慌,來堂屋這兒坐會兒。”

蘇玉秀看了眼李紅枝,到底沒出聲阻攔。

溫朝陽沒得到他媽的支持,雖然有些不願意,但還是帶著甜寶進了屋。

一進屋,就看見他爸拿著根筆坐在桌前冥思苦想著什麽。

正逢大雨,不用出去上工,溫向平終於有時間好好盤算心裏徘徊已久的想法。

雖然他只幹了短短半個月的活計,卻也旁敲側擊打聽出了一些消息。

比如說,他們一家累死累活幹上一年,透支上身體的健康所掙來的工分,只剛剛夠一家人吃飯,還不敢吃的太飽,肉什麽的就更是稀罕。其他人家或許比他們好一些,卻也不到衣食無憂的地步。

這麽一看,高投入低收入,自然是筆不劃算的買賣。

更何況,原主和大隊裏頭的知青既然能參加高考,還是恢覆後的第一屆,想必十年浩劫已經過去,教育問題自然要被提上日程。而一個完全依靠土地的家庭,想要供兩個孩子一路上到大學是相當困難的。

再加上,改革開放的浪潮馬上要到來,溫向平雖然沒什麽經濟天分,也不打算從商,卻也不甘心一輩子待在土地裏而放過這次機會。

所以自然而然,溫向平又萌生出了重操舊業的打算,只是這要寫點什麽卻難倒了他。

他又從抽屜裏摸出一根鉛筆,拿小刀削尖筆頭,隨手在紙上記下靈光一現的想法,只是鉛筆不甚好用,寫幾下筆尖鈍了,就要再重新削。

不是他不想用鋼筆,實在是這年頭的鋼筆不僅貴的要命,還要票,他去哪兒弄這麽個稀罕物事回來。

既然要寫,就要寫個能掙錢的,畢竟溫向平的寫文的初衷可不是為了成就一代文豪。

詩歌散文倒是都能寫,但是受眾面相對狹窄,想要有豐厚的收入,首先要建立在名氣的基礎上。而想要名氣,總得需要名人文豪對他的作品予以正面的評價,先不說他一介無名小卒如何引起他們的註意,就是一鳴驚人了,之後也需要一系列漫長的周期來提高自己的文壇地位,從而擴展經濟來源。

想想一雙連飯也不敢放開了吃的兒女,溫向平在這條想法上劃了兩道橫線表示否定。

旅游及美食類的雜文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只是這種東西沒有親身經歷過,僅是從書中總結的話,很難寫好。

他倒是去過不少地方,嘗過不少東西,可“溫向平”沒有啊,到時候惹人疑竇反倒不美。

溫向平只能遺憾的把“旅游美食雜文”幾個字劃掉。

他還是很喜歡寫這類文章的。

剩下的溫向平最屬意的其實是小說。

小說不像詩歌那般陽春白雪,被高高的供奉在殿堂,它的受眾面廣不說――下到平民百姓,上到大佬文豪都能接受,相對而言也更易打出名氣為之後的作品造勢。

倘若要能連載出版,那更是創造一條可持續發展的生錢之道。

只是,這小說寫些什麽卻難住了溫向平。

既要有天馬行空的創意,又不能驚世駭俗。既要抓得住讀者眼球,又不能引起他們的反感。

溫向平一時陷入困頓,索性放下筆,寫作,還是需要靈感哪。

一起身,看見溫朝陽正拉著甜寶進來,溫向平立馬喜笑顏開。

“朝陽和甜寶是來找爸爸的嗎?”

溫朝陽不情不願的點了個頭,

“是姥姥――”

話還沒說完,身後的甜寶已經大著膽子上前,

“爸爸,我還想聽故事。”

恩?

溫朝陽立馬看向甜寶,甜寶一天到晚都跟他待在一起,他爸什麽時候給她講故事了?不是就唱過歌兒嗎?

在懷疑的同時,內心還隱隱有點委屈。只不過太過微弱,沒有被主人註意到罷了。

女兒好不容易跟自己提個要求,溫向平怎會不答應。樂呵呵的把甜寶抱上炕,見甜寶乖巧的任他抱,心裏更是軟的一塌糊塗。

“朝陽也上來。”

溫朝陽低垂了眼沒有動,也不知道是為什麽有點不高興。

溫向平於是如法炮制也把兒子抱上炕。

“我不要――”話是這麽說,被抱起來的時候溫朝陽也乖順的沒有掙紮。

兒子女兒排排坐等著聽他講故事,溫向平感覺從來沒有這麽好過。

不再磨嘰,拖過來椅子在炕前,溫向平跟兩個孩子面對面大眼瞪小眼。

可是,講什麽呢?

窗外的雨劈裏啪啦如玉珠墜地,天色陰沈不已,溫向平心裏有了個主意。

“從前有一位有錢人家的少爺,他的父親安排他和一個貴族家的小姐結婚。這個貴族家裏已經沒落,沒落就是他們的地位沒有以前的高,也沒有錢能維持生活,所以貴族才答應了有錢人的提親……”

“維克跑到了一個森林,這裏陰暗可怖,令人害怕,可是維克為了鍛煉自己還是沒有走。他在這裏一遍遍的練習婚禮的流程,有一次,他將戒指無意間戴在了一根枯木樹枝上。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隨即一個死去的少女出現了。原來,那截樹枝是她的骷髏手指……”

故事中難免有一些詞語和習俗是孩子們聽不懂的,甚至連名字也是從未接觸過的,可溫向平從不避諱它們,反是解釋緊跟其後,他希望通過這種方式,擴展孩子們的視野以及思維。

屋外雨聲大作,襯得屋內越發安靜,只有溫向平起伏錯落的聲音流淌。

甜寶和朝陽都聽的入迷,緊緊盯著溫向平,待他講到“地下鉆出了死去的少女”時,齊齊一聲驚呼。

甜寶撲到哥哥的懷裏,

“哥哥,我怕。”

溫朝陽也怕,可他是哥哥,必須不能怕。

溫向平見狀,趕忙道,

“不要害怕,這位死去的少女是個可憐的小姐,咱們先接著往下面聽。”

“這個叫麗麗的死去少女是被她的未婚夫殺害的。麗麗也是位有錢人家的小姐,她的未婚夫為了搶奪她的家產,假裝跟她相愛……”

甜寶和朝陽起初還縮在一起相互依偎,越往後聽,卻越是義憤填膺,也不再害怕了。

“大壞蛋!”甜寶兇兇的揮了揮拳頭。

溫朝陽跟著點頭,麗麗實在是太可憐了,被她心愛的未婚夫殺了,家裏的財產也被未婚夫侵占了。如果他當時在場,一定會阻止麗麗跟未婚夫私奔的!

不著痕跡的灌輸了一把“私奔沒好結果”的思想,溫向平也算提前做了一把“愛情教育”,這點倒是和蘇玉秀不謀而合了。

“麗麗被感動了,她決定放棄讓維克喝下毒酒跟自己結婚,並決定幫助她和維多利亞結婚。她發現原來一直千方百計要娶貴族小姐的男爵,竟然就是當年謀財害命的未婚夫。

“在男爵和維克搏鬥的過程中,男爵誤喝了那杯毒酒,中毒身亡。對二人幸福心滿意足的艾米麗向他們扔出了代表幸福的捧花,最後看了他們一眼,隨後化作千萬只蝴蝶踏破月光飛向遠方。”

聲音隨著結尾漸漸低沈,一個故事到此結束。

甜寶眼淚汪汪的說,

“嗚…艾米麗好可憐…只有她一個人孤孤單單了…嗚…”

溫向平心底柔軟,孩子的心靈總是純潔無瑕,充滿善意,他也應該去守護這一份純真童稚。

但溫向平沒想到的是,一向寡言的溫朝陽竟然也有話說。

溫朝陽難過的眼中帶淚,

“我錯了,她那麽可憐、善良又勇敢,我一開始卻因為她外形可怖就厭惡她,害怕她,我…我…我很對不起她。”

溫向平沒想到溫朝陽竟然能想到這個層面,看來孩子們不僅有著剔透的靈魂,還有著內秀的思想。

他彎下腰來與溫朝陽平視,溫柔的說,

“這世界上除了艾米麗,還有很多很多相貌與常人不同,或者殘疾,或者醜陋,或者如何如何的人,而這個世界上又有太多以貌取人的人,認為他們外形可怖,內心就一定令人厭惡,從而漠視、害怕他們,硬生生的將他們隔離出“正常人”的世界,可正常和不正常又如何去評判、去界定呢。

“但我們遇見與自己不甚相同的人或者事物,免不了會害怕,就像維克,一開始不也是因為害怕艾米麗才千方百計要逃回地上的麽?可是這些都過去了,一味想著自己過去做的不夠好是沒有什麽用的。就像維克,維克後來正視了自己,平等的與艾米麗來往,艾米麗也因此快樂滿足。”

“所以說,我應該吸取教訓,用平等的眼光和態度對待每一個人,不論他俊俏還是醜陋,不論他貧窮或是富有。對於已經被我傷害過的人,我要誠懇的道歉,平等的和他們交往。”

溫向平笑著頷首。

“朝陽能想清楚這麽多大道理,真厲害?”

“哥哥好厲害!”甜寶在一邊鼓掌。

溫朝陽只感覺一股熱流直沖臉頰,讓他不由得想低下頭去,可心口梗著的歡喜驕傲卻讓他雙眼發亮的回視著溫向平。

父子三人相視一笑,屋內其樂融融。

溫向平心思一動,突然有了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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