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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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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這一句話, 成功讓在場所有人,包括東本人在內,將先前的感傷一掃而空,陷入無言以對的沈默之中。

大家都說不出話來, 靜默片刻。

然後才有人道:“雯荷將軍, 這是你的兒子啊。”

“胡說八道。”雯荷的表情更驚恐了, “我這麽年輕, 哪裏來的兒子。”

她說完這句話,停頓一瞬,然後又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誒,不對,我好像之前是生過一個來著, 差點忘了。”

天兵們:“……”

穆將軍:“……”

東:“……”

而雯荷似乎還回不過神來:“但那也不對啊, 我那小孩才這麽點大呢, 哪兒有這個這麽大只。”

她將手放在身前比劃了一下,一點點長,差不多只有鞋子大小, 是幼年風行獸的體型。

又是一陣漫長的寂靜。

緣杏在旁邊聽著,楞了楞。

她也是第一次畫出已經故去的人, 自己都不太清楚會發生什麽事。

從現在的情況來看, 雯荷將軍的記憶似乎停留在了很多年前,就是不知道具體到什麽時候。

不過也是, 她已經亡故多年了, 自然不會知道那以後的事了。

穆將軍的眼眶微微紅了,又掩飾地用粗糙的手拭了拭眼角。

“那都是快十七年前了, 荷兒。”穆將軍緩緩道,“兒都這麽大了, 他還用著你的刀呢。”

“……啊?”雯荷搔了搔後腦,看上去不太理解這幾句話的含義。

她左顧右盼:“對了,阿吉呢?怎麽沒看見他?”

穆將軍抿了下嘴唇,才沈聲道:“你戰亡了啊,荷兒,你和阿吉都是。戰亡了,在五百魔門那一仗裏。”

冷風吹過,夜色裏一陣樹搖沙葉響,安靜得可怕。

雯荷的臉色看上去呆呆的。

過了一會兒,有天兵小心翼翼地問:“將軍,你該不會說你不知道戰亡是什麽意思吧?”

“啊,這倒不至於,戰亡我還是知道的。”

雯荷又摸了摸自己的辮子,眼神依舊清亮。“這麽一說,我就想起來了。對啊,我死了,我和阿吉都是。”

“……”

一陣沈寂之後,不知是誰打的頭,在場的天兵中忽然有人跪了下來。

有了第一個,就有了第二個、第三個,最後嘩啦啦跪了一片。

他們都是從慶功宴上被叫過來的,手邊還帶著武器,此時所有人身上的酒氣都被風吹散大半,不少人用武器撐著地,望著雯荷的眼神,堅定而執著。

一時間,一大群人裏,只有雯荷、穆將軍、和緣杏三人還站著。

雯荷吃了一驚:“你們這是做什麽!”

“將軍,您該受我們這一跪,您受得起。我們十七年前就應該跪的。”

天兵堅決地道。

所有人都是一模一樣的眼神,看著雯荷,有仰慕,有愧疚,有惋惜,有尊敬。

“我們天兵頂天立地,上庇佑天界安寧,下主持凡間人道,護佑世人不受妖惡魔邪侵害。因此不跪天帝,不跪神君,在仙界無論見到多少神子上仙,都不覺得低人一等。但今日,我們願意跪您。”

“十七年前,若非您與少吉將軍以神軀仙骨死擋魔門,我們一個都活不下來,凡間也將生靈塗炭。”

“我們能幸存至今,仍在為仙界凡間而戰,都是因為您。”

“對於許多人而言,那一戰可能只是個名字,您的獻身,也只不過是個代號。他們不會想到世間曾經何等兇險,曾經在何等危險的邊緣徘徊過。但我們很清楚,每一日的繁榮安全都不是理所當然,將軍夫婦的恩情,我們將永遠銘記。”

“所以,這一跪,是因為您是我們的恩人,是對您的道謝。”

“請您坦然地受下。畢竟,我們也沒有別的辦法,再向您道謝報答了。”

說完,他們紛紛拜下,將額頭沈沈叩在地上。

這個動作不值錢,尊嚴和感情卻頂千金。

這一群頂天立地的天兵,都是曾在戰場上浴血奮戰的驕傲兒郎和女郎,而如今,他們在雯荷這個大大咧咧的女將面前拜倒,彎下脊梁,俯身低頭,像是倒在岸邊的潮水。

緣杏看得呆了。

有生以來,她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

神仙不折膝蓋。

但今日,這些骨頭最硬、脊梁最直的天兵,卻毫不猶豫地折了。

緣杏看得震撼。

雯荷本人似是也有些發懵。

過了一會兒,她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好了好了,打打鬧鬧慣了,你們忽然這樣,我怪不習慣的。”

她說:“勝負乃兵家常事,既然選了這條路,以身護蒼生,不是應該的嗎?古今隕落的天將,又不止我一個。沒事兒,我明白了,不就是死了嗎?原來都過去這麽久了,難怪老爹胡子養了這麽一大把。”

雯荷頓了頓,往周圍一轉,目光再度落在東身上。

緣杏看到師兄抖了一下,好像有些緊張。

雯荷看東的眼神,和之前不一樣了。

她對他招招手,說:“要不你過來一下,我仔細看看?”

東猶豫地舉步過去。

雯荷摸了摸他的臉,又摸了摸他的小辮子,然後笑了:“這不是長得挺好嘛,不錯不錯,生得真好,不愧是我。”

然後她又看向穆將軍,咧嘴笑道:“謝了,老爹。”

“……嗯。”

穆將軍竟不知該說些什麽,一時哽咽。

雯荷拍他的肩膀道:“老爹你別哭啊,其實就是一瞬間的事,不怎麽難受,你看我都沒怎麽反應過來。再說,我這不是還給你留了個小的玩,長得跟我挺像的。”

說著,她又拉了東一把,笑瞇瞇地道:“對了對了,我給你編一次辮子吧?我最喜歡給別人編辮子了。”

旁邊有天兵不怕死地插話:“得了吧,就你編的辮子,難看死了,還不如我們東自己編的呢。你還偏就喜歡編,連軍營外的老楊柳柳條都被你編禿了。”

“閉嘴!”

雯荷兇神惡煞地吼了一句。

“幹嘛!還不準我有點興趣愛好。”

話完,她又看向東:“你會讓我編的吧?我就不強迫你叫我娘了,反正你估計都沒印象了,見到我也覺得蠻奇怪的吧。你和其他人一樣,叫我將軍好了。”

“不用……娘。”

東道了一句,眼神卻有些游移,像是難為情。

他別開臉,將辮子塞到雯荷手上,說:“你玩吧。”

雯荷楞了楞,然後笑了起來,高高興興地拿起東的辮子,開始拆他發尾的紅繩。

她一邊拆,一邊驚喜道:“哎呀,這紅繩也跟我的一樣,我最喜歡了。誒,不對,仔細一看,這不就是我的……”

天兵們說得沒錯,雯荷將軍手工真的不怎麽樣,她給東編的還不如師兄自己來,似乎還將師兄扯痛了。

不過,師兄倒是難得老老實實的,乖巧盤腿坐著,任由雯荷將軍擺布。

雯荷將軍笑瞇瞇的。

師兄低著頭,不時扯一下自己的褲子,好像很不安。

兩人都沒說話。

“你再忍一下啊,馬上就編完了,我再纏上繩。”

雯荷看東扯得疼,似乎也有些尷尬,提醒他道。

東憋了一下,道:“沒事兒,就這一點疼,對我來說沒……”

東話還沒說完,忽然覺得自己的發尾一松。

他回過頭。

“呀。”

只見雯荷正驚訝地看著自己,她的身體已經開始像被風吹走的蒲公英一樣消散。

“好像到時間了。”

東的眼睛睜大。

在這一瞬間,他想起來了。

他的母親雯荷將軍,是被杏師妹畫出來的,她並沒有真的死而覆生,她只是一幅畫,成真也只是依賴於杏師妹的仙力,最終還是會消失的。

雯荷先是驚訝,後來好像也反應過來,在完全消散前,只來得及對東露齒一笑。

然後,就化作了清風。

紅繩掉落在地上,辮子還差最後一步沒紮完,彎彎曲曲地散著。

東有些怔怔地傻著,其他人亦是。

“再來一次!”

等回過神來,東連忙著急地去抓緣杏的手腕。

“師妹,你還能再畫一次嗎!我都還沒怎麽說上話。”

緣杏一楞,對師兄搖搖頭:“對不起,師兄,今天大概不行了。”

緣杏太累了,光是能讓雯荷將軍顯形,她自己就已經覺得很驚訝。

“可是……”

東似乎有些不甘心,他很難在這種時候停下。

這時,穆將軍攔住了東:“算了,兒,你師妹已經很累了,她今天已經很了不起。”

說完,穆將軍將東拉到身後,主動上前,對緣杏彎腰行了個大禮。

“今日多謝你了,杏姑娘。圓了我……再見一次女兒的夢。”

他的聲音與平時不同,帶了一絲啞感,不知是不是將傷意憋在心口,將嗓子憋壞了。

穆將軍說:“我實在不知該如何道謝才好。還有這小子,他從來沒有見過荷兒,平時也勞煩你照顧了。”

“沒事沒事。”

緣杏連忙道。

她對兩人溫和一笑。

緣杏想了想,說:“我今天太累了,不過休息幾天應該就會恢覆,到時候,應該還可以再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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