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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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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王駕崩, 靈柩運於守陵鎮,姬刈率眾臣同行。

姬刈一行於十一月二號到達守陵鎮之外。此時已經傍晚, 冷風瑟瑟, 烏雲擋住了月亮的光。守陵鎮位於姬國南方, 十一月還不是下雪的日子。姬刈站在無靈荒原入口,靜默地眺望了一會兒遠方, 才下令, “找地方休息吧。”

無靈荒原邊際的小鎮還沒有見過這麽大的陣仗,迅速整理出了一個最好的客棧,恭恭敬敬將姬刈請了進去。姬刈沒有心情聽當地人陪著小心的吹捧話語, 也不樂意看見隨行官員的一張張老臉, 一進客棧之後就入了殿春房間

殿春沒有想到自己有生之年還可以回到守陵鎮,趴在窗口看著藍紫色的天幕, 思緒飄得很遠。她想到了姬奇巧,又想到了天狗,回顧這麽一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她又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命運的齒輪咬合得很緊,一步趕著一步走, 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就已經將過去都丟在了身後。

她聽見了身後房門被推開的聲音, 轉過頭去。只看見姬刈緩緩走了進來,關上門,這位新君王的雙肩就不自覺地一洩,疲憊爭相爬上了他的臉。

殿春走過去, 幫他揉著肩膀,過了好一會,她才聽見姬刈開了口,“母後不願意來。”

姬刈的聲音又沙又啞,說完之後,他長嘆一口氣,看著星空發呆。

這句話姬刈願意說,沒有人能攔著,但是也沒有人能接話。早前,殿春就知道,姬國的王後從年輕時就是一個有自己味道的大美人,和君王又是少年夫妻,不管君王身邊的人怎麽換,她的位置都不會變。所以她才會在狐貍得寵之後坐立不安,才會在最後給自己的兒子選擇了這麽一位冷靜又極會審視度量的妻子。

將影夫人送進冷宮是她真實的想法,將影夫人迎出來的時候她又心甘情願。

那是不是說明,影夫人和王後謀劃了什麽,她們謀劃的內容會不會有眼下的這一幕?

愛之深恨之切。這不是沒有可能。

話到了嘴邊,殿春卻不能說出來,她只是看了一眼姬刈。只見姬刈揉著自己的太陽穴,眼神有些楞楞的。殿春一下就明白了:原來他知道。

第二日,行入無靈荒原。因路途遙遠,眾人皆棄車騎馬。君王的靈柩被兩匹快馬拉著,行在隊伍中間。

姬刈看著一望無際的草原,忽然發問,“朕的老祖宗吩咐了,夜晚不可入無靈荒原,國師可知道是什麽原因?”

風將前面的對話送到了殿春的耳中。殿春擡起頭,看著走在最前的兩個身影。下一刻,她看見歧離淵側了側臉,笑道,“不知道。我沒有來過這裏。”

姬刈意味不明地看了歧離淵一眼,“是嗎?”但是也沒有繼續問下去。

歧離淵面上毫無破綻,笑著轉過了頭。

殿春心裏驚訝,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師父要隱瞞那件事情,她同時也驚訝,原來先主安排歧離淵做的那些事情連姬刈也不知道啊。

殿春不免在面上也帶上了幾分驚訝。韓襲見了,笑著問,“難道夫人知道些什麽?”

殿春心裏咯噔一下,搖頭,“我只是奇怪王上不清楚荒原的事情。”

韓襲和姬刈都像個狐貍似的,當下笑盈盈看著殿春,“這樣啊。”信沒有信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殿春抿唇,拉緊了韁繩,手心裏出了一層薄汗。她提醒自己以後要一切小心。

荒原上風很大,一個生物都沒有。打頭的君王沈默不語,身後的人也不敢說話,一時之間,就只能聽見風吹草低的簌簌聲。殿春覺得無聊,開始打量這個老地方,她忽然發現,荒原上的衛士消失不見了——好奇怪。

走到了傍晚,終於到了守陵鎮門口。姬刈將玉石鑰匙遞給隨從。隨從連忙跑上前去,將門打開。吱呀一聲,光線充滿了這個不大的房間。從房間裏沖出來的空氣中帶著一股難聞的陳舊黴味。

歧離淵垂下了眼簾,嘴角凝著一抹幾乎看不見的弧度。如果不是殿春對歧離淵太過熟悉,她可能也不會看見他的這個奇怪表情。在一瞬間,殿春的腦袋一炸,心裏一涼,記憶中那個不帶一點情緒和人氣的歧離淵在緩緩向她走來。

殿春心下不安了起來,總覺得接下來會有什麽事情發生。

因為房間不夠大,人要分成兩批送過去。姬刈、殿春、韓襲和歧離淵都留在了第二批,等了將近兩刻鐘。從地底下傳來了喀拉喀拉的聲音,一個竹屋浮了起來,隨從再將另外一個鑰匙放進了凹槽,門再次打開。

幾人走進了房中。竹屋下沈,向前而去,越往前,殿春心裏不好的預感就越重。她偷偷去看歧離淵,只見歧離淵閑適地站在一邊,反而是一副放松的樣子。

隨從是供給隊的,此時正在一邊低聲和姬刈匯報,“上一回這裏出過事,先主派人來將這裏的裝置修好之後,我們還是很擔心。但是我們還不是很敢直接進守陵鎮,於是增長了送物資的時間間隔。每次送多點,少送幾次。”

姬刈問他,“發生了什麽事情?”

隨從回答,“陛下,死了人啊。也不知道衛士怎麽發起了瘋,將我們一個隊裏的士兵殺死了。”

姬刈又問,“上一次送物資距離今日過去了多久?”

隨從想了想,“兩個月了,最近一次送物資是五日之後。”

姬刈點點頭,房間裏再次陷入了安靜。

在竹屋浮到地表的那一瞬間,殿春心中的預感應驗了。濃重的血腥味從四面八方包裹住竹屋,鉆入竹屋的縫隙之中。打開門的那一瞬間,血氣沖得人胃中翻滾。

先到的大臣聚成一個圓形,外圍站著武將。武將們手中拿著不知道從哪裏撿來的棍棒警惕地看著不遠處站著的一排排雙眼猩紅的殺士。在殺士腳下,是被鮮血澆灌浸透的土地,四處都是幹枯的斷肢殘體。空氣中壓著濃郁的腐臭味。這裏是煉獄。

姬刈皺眉,冷聲問道,“怎麽回事?”

隨從顫著聲音道,“這些都是發狂的衛士!”

像是為了響應他說的這句話,那些殺士動了起來,舉起了亮鋥鋥的大刀向眾人揮舞過來。有武力的臣子連忙反抗,沒有武力的臣子四下逃散。很快這邊就有了傷亡。姬刈的臉色變得很不好看。

一個殺士不知道怎麽突出重圍,到了姬刈的面前。殿春剛想驅動蝶綾,就感覺自己的背後襲來一陣烈風。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她的背後漏了空,姬刈不在她的背後,反而躲閃顫動到了另外一邊。他眼睛殺的赤紅,護著自己父王的靈柩,關註不了殿春。

殿春的心口一冷,四肢跟著冷了下來。下一刻,她被包裹在了一股和煦溫涼的清風之中,歧離淵抱著她,嘆息,“傻孩子。”

那一聲嘆息,叫殿春眼眶忽然紅了。

人應該為了自己的身份做應該做的事情嗎?

或許要,但是她不是人,也不想這樣了。歧離淵教她做人,但現在她要做回妖。妖就是喜怒哀樂都明明白白掛在臉上,幫喜歡的人,不做不喜歡的事情。

她驅動蝶綾,將那個殺士絆倒在了地上,又猛地跳過去,“不小心”撞在了銅人背後的“衛”字上。嗡地一聲,銅人不動了。殿春欣喜地叫道,“擊打它後心,擊打那個字,它就不會繼續攻擊人了!”

所有人都飛快地看了一眼殿春,照做,局勢很快就扭轉了過來。

歧離淵靜靜看了一眼殿春,笑了一下。他身後是漫天的血色,荒涼的守陵鎮,守陵鎮人的葬身之地。鎮中一個人都沒有。黑山石被鮮血澆濕了。門眼看著一行人,又瞇著眼睛看歧離淵,最後,它緩緩閉上了。

最後一線血痕從黑山石上消失,大家都知道,它不會再出現了。

陵墓打不開。

姬刈扶著被砍了一道深深的痕的靈柩,大口大口喘著氣。他的臉色陰沈,最後說,“休息一晚,明天返程。”

有人問,“那下葬的事情?”

姬刈冷冷瞥了一眼黑山石,“另尋寶地。”

但是寶地哪裏是那麽容易找到的?只怕是靈柩中的君王屍身都腐爛了,才能入土。在場之人,沒有人想不到這一點,面色凝重,見姬刈沒有別的吩咐便四下散去。此時哪裏有人敢觸姬刈的黴頭。

歧離淵不知道為什麽沒有立刻離開,他請求道,“陛下,我想探查一下這周圍的情況。”

姬刈允了。

點完這個頭,他就大步往鎮子裏走去。陰郁的目光從殿春的身上劃過,一言不發。韓襲靜靜看了歧離淵一眼,連忙跟上。殿春沒有動。

她看著歧離淵覆手站在黑山石前,緩緩地,笑了起來。

殿春心中的猜測被這個笑容證實了,她的聲音有些幹澀,“師父,為什麽?”

歧離淵回頭,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反問她,“這世上哪裏有那麽多事情有為什麽?”

殿春深吸一口氣,她的眼前不斷地出現姬奇巧笑嘻嘻的模樣,還會想起天狗,甚至族長。那都是些活生生的人。她的心臟被攥緊,透不過氣,隱隱作痛,“可那都是活生生的人。”

歧離淵的笑容消失不見,他走上前去,冰涼的指尖劃過了殿春的臉頰,眼中的悲痛一層層翻湧,“巫族上下百口,難道就不是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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