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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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鐺的一聲,匕首落在了地上。易百覺得自己的心臟都停跳了一瞬,看著地上慢慢癟下去的那具皮囊,他的眼睛有點澀。

他深吸了一口氣,轉過頭,面無表情地對歧離淵說,“易百已經報了國師的救命之恩了,那易百就自行離去吧。”

歧離淵不可能不答應。

易百覺得自己身上還有利用的價值,所以慶幸歧離淵的心好歹還留有一絲溫度,不至於將自己的剩餘價值壓榨幹凈。

早在十歲那年,易百就知道什麽叫做“懷璧其罪”了。他們尹氏一族,因為會易容術,就算是藏於深山老林之中都會被人挖出來。帝王忌憚這種能力,不惜動用太極軍來剿滅他們。

其實早在晴娘子拿著刀來逼他們入府之前,易百就非常清楚了。為了保護他們這一小只隊伍離開,其餘將近三十口族人都死在了太極軍的刀劍之下。

阮鈺的父母為其開道,終於讓他們最後的八口人離開了都城。那時候,長老看著漸遠的都城,臉上的皺紋似乎都在瞬間加深了不少,他為自己的死裏逃生嘆息,“終於離開了,終於結束了。”

但是易百在那個時候就知道得清楚,他們是不可能安生的。於是在他看著小金被一刀捅穿了胸口的時候,只是覺得有點諷刺。

長老們明知尹族的能力會招致覬覦,卻還大大方方搬進大城臨罕。為了什麽?不過是希望做一強城之主的座上賓罷了。他們只是沒有想到,晴娘子哪裏是一個會擁有婦人心腸的柔軟女人。

長老們舍不了榮華富貴,又當不了一家之奴。愚蠢又不自量力,尹族所承受的一切皆為果承因,自作自受罷了。

能離開實在是意料之中又無比意外的事情。

不去管身後的殿春和歧離淵在做什麽,要去做什麽。易百直直走進了那間臥房。推開門,門上的一層灰簌簌地落了下來,易百劇烈地咳嗽了起來。瞇著眼睛在黑暗中摸索,想要點燈。

摸到一半,他楞住了。那麽多年,就算桌子上有那麽一盞半盞的燭燈,也該幹到裂掉了吧。看來是沒法點燈了。易百只好去適應這種黑暗。

屋子的窗戶上被掛了一層黑色的薄紗,將本來就稀少得可憐的月光攏在了外面。屋中太黑,但是易百熟悉這個屋子裏的所有擺設,也不會碰到那些家具。

空氣中的血腥味還沒有散,加上了一些灰塵的澀味,不新鮮。

易百坐在了床上,脊背貼著墻壁,靜靜僵直地坐在那裏。背後的墻壁上有兩個鐵環,是曾經掛鐵索用的。

易百睜著眼睛只覺得一片茫然,心想:既然四周這麽黑什麽也看不見,那倒不如閉上眼睛。

一閉上眼睛,他的身子就一顫。恍惚間,似乎有一只柔柔軟軟的小手輕輕放在他的脖子上,撫了一下,又撫了一下。

易百知道那是從黑紗之下鉆進來的風。

如此不夠。

於是易百將自己的衣服脫下來,赤著身子坐在床上。那雙“手”攀上了他的腰,一個嬌軟的“身軀”緊緊貼在了他的身上,隨後,開始慢慢流動。那都是風,易百心裏發狂地空。

易百知道,聽不到那聲又恨又怨的“清譎”就不能完美,可哪怕是不完美,他都會意動。只能咬著牙,閉著眼睛,一寸寸放冷自己的身子。

燥熱下去了,她也就走了。

其實她早就走了啊,能在城墻上吊一日,身上半數血液都流盡的命硬的晴娘子,終究沒有抵抗住他這把抹著致命毒藥的鈍刀。

天亮的時候,他才睜開眼睛。易百這個晚上並沒有睡著,眼底下染著淡淡的青色。他疲憊地揉揉自己的太陽穴,將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撿起來穿好。

叮咚的一聲,床上有一個什麽東西被他帶到了地上。

易百低頭去看,只看見地上靜靜躺著一個鈴鐺掛墜。他張了張嘴,痛楚姍姍來遲,剮蹭著他的神經。

他蹲下身,拿了好幾次都不能將鈴鐺拿起來。終於拿起來了,他看著它。鈴鐺被人摩挲了許多遍,原本金色的漆都斑駁了。易百將其緊緊攥於手心之中,半晌之後才苦笑了一下,嘆息,“傻子。”

晴娘子在武力上能碾壓是個易百,但是易百覺得她一直都不聰明。

聰明人怎麽會將這個鈴鐺帶在身上?

鈴鐺的空腔之中放著的可是毒藥,無色無味,日日從你的鼻腔之中鉆進去,讓你身體日覆一日地變差卻找不到原因。

多年之前的一個晚上,易百靜靜看著晴娘子的睡顏。盡管在夢中,晴娘子還是不得舒坦,那雙好看的眉毛之間夾著疲憊的淡紋。在床下還躺著一個男人的屍體,空氣中的血腥味濃重到人幾乎無法呼吸。

黑暗中,易百冷冰冰看著晴娘子,緩緩伸出了手,覆在了晴娘子的口鼻上。他想:只要現在他用力捂住她的口鼻,不出一會,這個可愛的人就該死了。

可是撲在手心的鼻息軟軟的,易百覺得很舍不得。

最後他收回了手,重新闔上了眼睛。第二天,他將一個鈴鐺塞進晴娘子的手心,告訴她,“這是禮物。”

晴娘子定定看著他,忽然皺眉,一把將鈴鐺摔在地上。叮咚兩聲,鈴鐺不知道滾到哪個角落裏。她歪著頭笑,“醜死了,我不喜歡它。”

晴娘子看都沒有看那鈴鐺一眼,怎麽知道它的美醜呢?她分明是在說:我不喜歡你。

易百的眼底暈開一抹墨色,面無表情地回答,“扔就扔了吧,反正也是個垃圾。”

晴娘子惡狠狠瞪著他,猛地撲上來咬住他的嘴唇。易百的胸口被撞了一下,悶哼一聲。

晴娘子咬破他的嘴唇之後又會輕輕舔舐著他的傷口,酥麻的癢意一陣一陣摧毀著他用以阻攔感覺的堤壩。某一刻,洶湧的感覺會沖出河岸,他就會像一葉不安穩的扁舟一般,在波濤上沈沈浮浮,找不到自我。

晴娘子的眼睛迷離地看著他,仿佛在說:看,你我都一樣。

只有在垂眼對上地上那個陌生的死不瞑目的男人的眼睛的時候,易百才會猛地清醒過來。一絲絲諷刺的涼意攀上心頭,易百好恨啊。

毒死晴娘子未免太過便宜她了。

在此之前,他要親手拿起刀,殺了她的心。

易百自殺了。

他面若金紙,奄奄一息。恍惚之間,他似乎看見晴娘子站在門口不敢進來。想來是嚇壞了。殺人的時候眼睛都不會眨一下的時候晴娘子竟然為他的“自殺”感到恐慌。

晴娘子著人去請醫者,自己慢慢走進了屋子。她冰涼的手緊緊攥著他的衣領,中氣不足地恐嚇道,“你別以為死了就能離開我,哪怕到了地府我都能找到你!”

易百艱難地笑了笑,心想:就怕你不來找呢。

醫者來了,應易百的要求,晴娘子退了出去。如此,給易百創造了離開的機會。

恢覆了一點生息,他就拔了身後的鐵索,取了醫者的臉,換了醫者的衣服,然後推開了房門。

晴娘子焦急地問,“他怎麽樣了?”

易百低著頭,恭敬回答,“已經沒有什麽大事了,不過郎君說想休息一會。”

晴娘子點頭,“好,我就在外面等他。”

什麽叫做關心則亂,現在就是了。易百帶著一身的血腥味從晴娘子身邊經過都沒有引起晴娘子的懷疑。他離開得相當順利。

但是還不夠。

老天正巧贈予他了一個餓死在街角的乞丐,他給他易了兩層容,一張醫者的臉,下面一張清譎的臉,再換上醫者的衣服,腰上綁一個石頭,沈了河。

屍體拉上來的時候必然發脹發白,哪怕晴娘子在警惕都不能辨別出這個人不是清譎。他要讓她連他的屍體都找不到。

做完了這一切之後,易百背後的鮮血已經將衣服結成了一塊,乞丐的衣服很臟很黑,正好擋住了血色。哦,險些忘了給乞丐偽造背部的傷口了。

拖著腳步離開臨罕的時候易百感覺自己頭重腳輕,走路都走不穩了。所有的感官都像是被蒙了一層霧,外界的刺激飄飄渺渺,看不清楚摸不著。他還有點發冷。

他心想:原來這就是失血過多的感覺啊,真難受。然後他就心痛了起來。

真難受。

那個時候的晴娘子真難受啊……

易百是在尹府中自己的房間中找到這個鈴鐺的,鈴鐺原本被他掛在了腰帶上,不知道怎麽掉了下來。

其實到了臨罕不久,他就故地重游了一次。見到了晴娘子燈,自然也看見掛在自己房間的畫像。

傳言有一種秘術:折己壽命以救人。

說得好聽,說到底,還不是一種邪術。把已死之人強行從陰間拽回來,所付出的代價哪裏是一點壽命那麽簡單?若晴娘子是妖的話,那就是要她的萬千□□在頃刻之間覆滅,只留她一道殘影於人間徘徊,輪回必不會收她;若她那時還是人的話……三魂七魄要散去大半,她聰敏不再,眼花耳鳴,下一世必入畜牲道,和他的生世之約恐怕要變成少年含入一魚片感嘆其肉質鮮美。

掀開畫像,墻上凹槽中靜靜躺著一個鈴鐺。

鈴鐺並未蒙塵。

易百撿起鈴鐺。收了起來。

陰間求不到清譎,晴娘子就在陽間求了,於是,他真的來了。

易百將那些混亂的記憶都收了起來,重新走出來房間。院子中一片狼藉,和昨天夜裏沒有什麽不同,但是因為此時光線充足,於是又看起來不同了。

那把亮鋥鋥的匕首還靜悄悄躺在地上,像是在等他。

易百走過去,跪在了晴娘子的皮囊旁邊,撿起那把匕首。

他對準自己的胸口,用力將匕首插.了進去。匕首的刀刃全部沒入了他的身體,易百又毫不猶豫地轉動手腕,攪動匕首,一張嘴,一口鮮血就噴了出來。

血色之中,似乎有一只細白的手伸到他的面前,易百笑了笑,說,“等等我,這就來了……。”

院中的四角亭下,似乎有兩個身影對坐著,女子嗔怪地看著少年,“你又不讓我!”

少年奇怪,“我分明已經讓你悔了一十二次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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