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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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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時候,客棧一樓會被一些販夫走卒光臨,一時之間亂哄哄地。那些人一喝起酒來就停不下來,聊起天來也跟在嘴上裝了個擴音喇叭似的。

歧離淵只覺得煩不勝煩,冷冷地看著腳下的地板。

這時樓下一個粗獷的聲音響起,“你們知不知道!我隔壁的那個陳銅板有被他老婆打啦!”

緊接著響起一片哄笑聲,那個男人聽見有人捧場,說別人八卦說得更加起勁,“你們知道是什麽事情不?”

眾人催促他不要賣關子,趕緊講。

底下的聲音好像停頓了一下,大約是男人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嗓子。過了一會,他繼續說道,“本來,上元節前幾天陳銅板老婆看見他一個人在屋裏畫花燈畫個不停,暗自欣喜,以為能趁著節日給家裏進一筆。”

“結果上元節那一日來敲陳銅板的房門,咚咚拍了兩下,竟然沒有人來應門。這可是稀奇事,要知道,這個陳銅板平時可是老婆指哪打哪,在老婆面前講話都不敢大聲的。”

“那婆娘一見如此,顯然生氣了,我住在隔壁都能聽見她的罵聲。那也是正常,到這裏,我還不當一回事。只聽見哐的一聲,那婆娘似乎踹開了房門……”

眾人驚呼一聲,“如此彪悍!”

男人點點頭,“是非常彪悍。你們不知道我還見到她拿著掃帚追著陳銅板打過。不對不對!被你們帶偏了,誒?我說到哪裏了?”

有人答話, “說到那婆娘踹開了門!”

“啊對!那婆娘踹開了房門,竟然發現屋子裏一個人都沒有。再出來一看,呀,家裏的推車都給推走了。看來陳銅板是摸黑出門的,竟然走得悄無聲息。婆娘號哭起來,說,莫不是和別人姑娘卷了推車私奔去了。”

有人問,“可真是私奔?”

男人擺擺手,“不對不對。你不是沒見過陳銅板,生一副蠢笨模樣,性子又很軟弱,哪裏會有姑娘能看上他?過不了幾天,那陳銅板果然回來了。”

“那婆娘哭哭啼啼了幾日,一見著人反而精神了起來,叉腰站在門口,手指懟在陳銅板的腦門上就罵。陳銅板吶吶不敢出聲,好一會才說,自己是去都城裏。花燈也都買了。”

“那豈不是好事情!”眾人說。

男人搖搖頭,“哪有那麽簡單。你們聽我繼續說。那婆娘一聽陳銅板所言,喜出望外,也不罵了,趕忙將陳銅板迎進了院中。臉變得比翻書還快。我聽著聲音消停了,想事情大約是落下帷幕了,幹脆回屋睡上一覺。”

“哪裏想到,剛躺下,那頭又吵了起來。陳銅板褲兜裏空空如也,半個銅板都沒有,合著,那些花燈都給送人了。他婆娘氣得啊,罵罵咧咧翻找推車……”男人在這裏買了個關子,“你們知道她翻著什麽了?”

“女人,光屁股的女人!哈哈哈哈哈。”有人開不入流的玩笑。

“呸呸呸!想啥呢你們!她翻著了一盞花燈,燈罩上畫著的可是晴娘子!”

樓下竊竊私語了起來。

男人甚是得意,“稀奇吧!這事情稀奇吧!”

殿春撐著自己的下巴評價道,“但凡把那婆娘改成那姑娘,罵罵咧咧變成氣得哭哭啼啼,臨罕茶館的說書先生就該丟了飯碗。”

歧離淵挑挑眉,問她,“覺得故事還挺好聽的吧。”

殿春點頭,“挺好,就是觀眾太粗俗。”

歧離淵屈指敲了一下她的額頭,“重點是故事好聽麽?走,我們下去看看。”

殿春捂著自己額頭,甚是不解,重點不是故事,那是什麽?眼珠子轉來一圈,反應過來。那男人提到了晴娘子,提到了都城,那人口中的陳銅板很有可能就是在都城送她花燈的人。

可憐被老婆打了一頓,也不知道現在是不是整手整腳的。

剛結束了演講,男人心中得意,拿起水喝得暢快。小二坐在櫃臺裏翻著白眼,這夥人每個幾日就要來,什麽都不點,盡占著位置喝水了,偏他又不好直接趕人出去。

翻著翻著,他看見自己的頭頂上的樓梯落了一只不染纖塵的潔白的絲履鞋。心道一聲,“是那個貴客!”趕緊端正了態度,笑意以順雷不及掩耳之勢漫上了臉頰。

只見那個貴客行至喝水的男子身後,伸手想要拍拍男子肩膀。許是看見了男子肩上被汗水浸濕了的衣料,嫌惡地皺眉,該換取出手環中的拂塵,搭在男子肩膀上。

男子給嚇了一跳。

趕緊回過頭來,擡眼看見一個仙氣飄飄的道人。姬國以大國師為首,道人並不少見,但是看起來如歧離淵這般尊貴的實在不多。男人心中立馬反應了過來,“……有,有什麽事嗎?”

歧離淵溫和地笑了笑,“沒事,就是想要麻煩你帶我去見見陳銅板。”說完這句話,歧離淵的手心一個翻轉,亮出了一塊亮晃晃的銀子。

男人一疊聲答應,頭點的跟小雞啄米似的。

男人的名字和陳銅板不遑多讓,大概是鄰居兩家的父親都心心念念要發大財,一個志氣小點,給自己兒子取個名字叫做銅板,另一個志氣大點,為人也直接,幹脆給自己兒子取名叫做有錢。

他叫趙有錢。

當然,趙有錢並沒有錢,不然也不會看見一塊銀兩就雙眼放光。

很顯然,趙有錢對於自己的這份意外之財保有極大的敬畏之心,一路上都叭叭叭說個不停,就差把自己和陳銅板的祖宗十八代扒個幹凈了。

歧離淵已然不耐。

等趙有錢將他帶到陳銅板門口,立馬告別,“謝謝了。”

趙有錢敲了門,點頭哈腰,“不用謝不用謝,這只是小事情。”

殿春看著他油光發亮的發頂,突然有些明白了歧離淵的心情。

院門之內傳出了一道女人聲音,“誰呀?”後一句就兇悍了幾分,“死鬼,還不快去開門!”

過了一會,門被吱呀一聲打開了。

殿春松了一口氣,陳銅板還是一個全乎人。只不過右眼青一塊,左臉腫一團,他老婆的確彪悍。

陳銅板也的的確確是上元節的時候遞給她花燈的那個攤主。不過和那一日相比,陳銅板的眼中恢覆了神采,不再呆滯木楞而死氣沈沈。

陳銅板奇怪地看著門口站著的兩個和周遭景色格格不入的人,遲疑道,“……你們找誰?”

身後探出一個五大三粗的女人,說起話來粗聲粗氣的,“你們是什麽人?”

歧離淵笑著將一個布兜子從袖中取出,“上元節那日平白收了先生許多盞花燈,第二日想要送錢給先生,卻發現怎麽也找不到先生身影。向旁人打聽了打聽,一路尋了過來。”

陳銅板對那幾日的記憶並不清晰,聞言撓了撓自己後腦勺,面露迷茫。

反而是他的老婆先反應了過來,一張滿是橫肉的臉上堆上了笑容,“哦哦哦!快些進來,別嫌棄啊!”那一雙被肉擠的瞇縫的眼睛裏閃爍著幾個字。

有錢!善人!

歧離淵邁進院中。並沒有坐在陳銅板拉出來的椅子上,直接開口問道,“還有一件事情我想要麻煩麻煩先生。”

陳銅板被歧離淵一口一個“先生”叫的滿臉通紅,心中的虛榮心像吹氣球一樣膨脹了起來,連連點頭,文縐縐來了兩句,“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女人瞪他一眼,又笑著和歧離淵和殿春說,“那我去給兩位道長打杯水來。”

陳銅板想了想,才開始講述:

那是一個陰天。

風把門上的紅傘吹得嘩啦啦響,陳銅板有些擔心風太大會把梁上的紅傘吹下來,於是打開房門往外看了一眼。

這一看,他就楞住了。

梁上一把紅傘,梁下怎麽還有一把紅傘。再仔細一看,紅傘下面站著一個女人。那女人直勾勾看著自己,忽而粲然一笑。

陳銅板起初並不知道這是晴娘子。臨罕人敬重晴娘子是真,但並非所有人都見過晴娘子真容。

知不知道這女人是晴娘子並無妨礙。因為這女人和他婆娘好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從小至大,陳銅板還未見過如此美貌的女子。一時之間,心跳個不停,說話也結巴了。

晴娘子將手指豎在唇前,“噓……不要被你夫人發現了。”

她說的是夫人兩個字,必然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

陳銅板被迷的暈頭轉向,只是木楞地點點頭。

晴娘子說,“聽說你會做花燈,在繪畫方面是個好手?”

這倒是真的。陳銅板的父親就是畫花燈的,父親的父親還是畫花燈的。一脈傳下來,雖然沒有老師教過他繪畫,但是他的確能畫的惟妙惟肖。

於是他點頭。

晴娘子笑著說,“我請你幫我畫一幅畫。”說完後,她沖著陳銅板微微一笑,擦身進入陳銅板的房間。

陳銅板這才知道,對方似乎穿了一雙木屐。嗒嗒嗒的,帶著一股奇異的說不出來的香味,走進了他的房間。陳銅板覺得自己似乎更暈了。

不知道為什麽,平生第一次鼓起勇氣,背著自己老婆小心翼翼關上了門,拿起了畫筆。

畫到一半,老婆來敲門,陳銅板被嚇出了一身的冷汗,不知所措地看著晴娘子。

晴娘子勾勾唇角,“別怕,大膽開門。”

陳銅板猶豫了一會,才去開門。門口站著滿臉橫肉的女人,女人厲聲呵斥道,“又在畫畫!剛剛叫你去燒水燒水,半天也不應,我看你是活膩了吧!”

“上元節快到了,我想多畫點花燈去買。”陳銅板聽見自己的聲音這樣說。此時他的腦子中嗡嗡作響,一片空白,並沒有想好這樣的說辭。

聽見他這樣說,女人的面色稍緩,“行吧。那你忙去吧。”

關上房門之後,陳銅板松了一口氣,滿手心都是冷汗。他會過頭,看向晴娘子。

晴娘子坐在桌子上,裙裾下的兩條白晃晃的腿輕輕搭在一起,把陳銅板的眼睛都看直了。晴娘子笑了一下,“看吧,沒事。”她又用自己的指尖點了點陳銅板畫的燈罩,“這裏,我的背後,要畫一個門洞,幾顆芭蕉。”她沖陳銅板招招手,“過來,我來告訴你要畫成什麽樣子。”

陳銅板走過去,晴娘子一手擡起來他的下巴,那雙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盯住了他的眼睛。

瞬間,他的所有意識都被一股巨大的力吸進了一個場景之中。

那是一個院子。

門洞旁邊栽了幾棵芭蕉樹,芭蕉葉長勢很好。

燥熱的空氣中似乎有蟬鳴,大概是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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