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深處，古老的樹木叢生，枝葉繁茂，藤蔓纏繞著樹木的枝幹。茂盛的枝葉交錯著往上蔓延，一層一層的交叉，遮得這天空嚴嚴實實的，徒留一點恍如圓形的天窗。

這本是一個十分危險地深林，不知為何此處野獸竟是不敢接近，只有一大一小的兩個人類蹲在一處小巧的花苞旁邊。

想戳一戳那小小的花苞，但又怕給戳壞了，小孩又問了一遍旁邊的清冷仙人：“真人，你說它真的是未央花麽？”

“吾從不騙人。”清清冷冷地聲音響起。

夜色蔓延，滿月慢慢地升到空中。那枝葉構成的天窗竟是有一縷月光直下，堪堪照到那朵小花骨朵上面。像是感應到這縷月光似的，花苞發出淡淡地光暈，白色的花瓣慢慢舒展開來，然後徹底盛開。

那一瞬間，淸瀾竟感覺到身邊的小孩正屏住呼吸，十分小心的樣子。他頭一回有種想要勾起嘴角的沖動。

開花不過是短短的一瞬，不過幾息，帶著淡淡光暈的花瓣竟是有脫離枝幹的趨勢。小孩也是註意到了這點，他忍不住垮了臉。

“好像也讓爹娘看到啊。”小孩小聲的嘟囔不覺讓淸瀾心神動了動，他還沒反應過來便直接從芥子空間之中拿出一個寶器，屈指一動直接讓那還未雕零的未央花入了那寶器之中。

那個寶器通體如琉璃般透明，其中盛著的未央花懸浮在其中久久沒有雕零。這本來是盛那些轉瞬即逝的修真界奇花異草，如今卻被用來盛一朵凡花。淸瀾心中沒有半點可惜，只是淡淡地將東西給了小孩。

收到禮物的孩子自是萬分欣喜，他扯著淸瀾的衣袖，話語結結巴巴的，“多、多謝、真人。”

“無妨。”淸瀾起了身，淡淡道，“該回去了。”

“恩。”孩子抱著未央花，用力的點了點頭。

在院子裏降落，前方卻沒有一點燈光。

‘嘎嘎’一聲是烏鴉的聲音，好像有什麽飄飄落在小孩的手心。絲滑的如同絲綢一般的觸感，是……羽毛？

烏鴉的羽毛。

小孩心中突然就湧現出一絲慌亂來。

“爹——，娘——。”

手中懷抱的未央花掉落下來也不顧，稚嫩的聲音在黑夜顯得尖利的嚇人。他掙脫了淸瀾的手跌跌撞撞地往屋內跑去。

自來到這院子，淸瀾便嗅到一絲血腥味，心中便有一絲不祥湧上。

小孩跑到屋內便沒有了聲音，淸瀾皺了皺眉，連忙跟了過去，果然見到屋內有一男一女躺倒在地上，身上一片血色，沒有了生息。小孩子呆楞楞地站在原地，臉上一片空白，如同失了神魂一般。

起先是悲痛欲絕，然後腦中突然湧現出來的記憶讓這點感情戛然而止，像是按了鋼琴高音鍵突然而至的休止符。

我是誰？黝黑的瞳眸之中一片茫然。

啊，記得了，我是趙純啊。

為什麽要記起來？或者說為什麽要忘記呢？

如果僅僅只是一個孩子，或者僅僅只是趙純，那該多好。

明明不過半大的孩子，看著此間恍若修羅地獄般的場景卻扯出了一個笑容。恍恍惚惚的笑容，眼中卻是一片荒蕪。

八年相處的父母死去了應該哭，可趙純哭不出來。

悲痛？其實是有的，但更多的是空洞的，便如同那個時候一樣。屬於趙純的第一生命的時候一樣。

——“趙純，爸爸媽媽死了，你傷心麽？”

——“很傷心。”

——“那麽，為什麽你不哭呢！！！”

——“……”大概是因為已經傷心過了吧。感情對於他來說就像是一杯水一樣，倒掉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傷心呢？也許在剛開始的時候很傷心，但後來的時候便戛然而止了。他就像是一個怪物一般，不管多麽濃烈的感情，沒有的時候特別迅速，就如褪去的潮水一般。

“你要跟我回上雲宗麽？”明明很清冷的聲線，在趙純耳中卻是那麽溫柔。跟他趙純不一樣的溫柔，是真正的溫柔。

你看，有些人即使笑得多麽溫柔，心裏總是冷的，而有些人，明明看上去那麽冰冷，卻最是溫柔。

如果啊，他還是那個一無所知的孩童，此刻此時應是視那開口的人為唯一吧。可惜，他是趙純。

一個怪物。

怎麽回答？

突然間趙純是前所未有的厭倦，不想回答，那麽就不說話吧。

“真是運氣好啊，居然會成為淸瀾真人的徒弟。”

“可不是運氣好麽！明明只是一個三靈根廢物，若不是恰好遇到淸瀾真人受傷之時，怎麽可能被淸瀾真人收為徒弟。”

耳邊依稀可以聽到上雲宗其他弟子的竊竊私語，年幼的孩子卻坐在白玉臺階上，雙手環著膝面色木然，一副恍若無聞的樣子。

“淸瀾師弟，你確定要收那個孩子為徒麽？”開口的人是上雲宗的掌門清明真人，他雙眉緊鎖，一副十分凝重地樣子，“若是你真想感謝那孩子的救命之恩隨便賜些金銀便是，以那孩子的資質真的不適合修仙！”

被稱為淸瀾師弟的男人聞言連眉毛也動一下，冷聲道，“那又如何！我的弟子有我護著，何需那些！”

這下上雲宗掌門是徹底有些頭疼了，他師弟淸瀾無論是資質還是悟性在修真界都可以說得上是數一數二的了。先天劍體，不過百年便已成金丹領悟劍意，現在已是分神階段，稱之為修仙界第一劍修不為過。幾百年了，就連一個外門弟子都沒有，如今一回來倒是要收一個資質淺薄的凡人為內門弟子。若只是單單的資質淺薄就算了，修真界能夠鍛骨練體的奇珍異寶不可說無，而那個孩子偏偏又用不了。

是的，用不了！

那個喚趙純的孩子身體說不出的古怪，身體孱弱，靈根淺薄。那些能夠鍛骨練體的靈藥異草多半靈力淳厚，以那孩子的身體多半會靈氣溢體爆體而亡。

這樣的人要成為師弟的徒弟，清明自是不想答應的。而偏偏令人頭疼地是，他這位師弟也固執的要命。

這般想著，清明真人忍不住又問了一遍，“師弟，你當真要收他為徒？”

見清明真人的樣子，淸瀾真人面色微微緩和，但念頭依舊不改，“此子與吾有師徒之緣。”

見師弟這副固執的樣子，清明真人現在是徹底絕了念頭，他只得無力地揮了揮手，“隨你吧。”

“多謝師兄。”知道師兄已經退步，淸瀾也不多說，直接拱手道了謝。

從大殿之中出來，果然看到那個孩子坐在白玉臺階上。小小的一團，頗惹人心疼。

趙父死之前留了書，說明了一切。尋仇之人不過是他夫妻早先所犯的錯，如果那人真來尋仇讓趙純不要去報仇，畢竟冤冤相報何時了，他們夫婦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一輩子活在仇恨之中。最後結語是後來匆匆添上去的，祈求淸瀾能夠將趙純送到江州友人家中。

淸瀾最終還是選擇將那孩子帶回上雲宗，收為唯一的弟子。

也許是因為這孩子的狀態，也許是其他，也許就連淸瀾自己也不知道為何做出這個選擇。

那孩子雙手環著腿，下巴擱在膝蓋上，眼神木然地看著遠方。淸瀾抿了抿唇，聲音不自覺放緩：“從此以後，吾便是你的師尊了。”

這一聲仿佛把孩子失去的魂魄喚了回來，他動了動眼睛，然後露出一個笑容，淺淺的，十分溫柔：“師尊。”這是屬於趙純的笑容，就像包著冰的火，看似溫暖，其實沒有一點溫度。

此後，世間只有趙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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