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上響起一陣鐘聲，“時間到！”

花逸站在場上正中，迎著眾人目光，看著蘇絮笑眼瞇瞇的樣子，心想，現在這樣也挺好的，幹嘛要急著長大。

慢悠悠地走出場外，經過桑陌時，只聽她說：“我會再找你的。”花逸只努了努嘴，腳步加快。

蘇絮見花逸過來，連忙拉過他的手，掏出手巾替他擦了擦汗，又遞過水壺看他把水喝下，還不歇下，動手將花逸的衣領理好。

花逸皺著眉頭，看蘇絮圍著頭巾，也蓋不住那笑出的滿臉褶子，像個盡職的……老母親。

他擡手按住蘇絮的手：你別忙活了，看著累得慌。蘇絮立馬住手，又拉著他問：累不累呀，晚上想吃什麽。

剛想說什麽的花逸，感受到旁邊清羽那隱晦的目光，板起臉，靠近蘇絮：“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別這樣。”在別人面前別這樣，花逸在心裏補充。

蘇絮跟流雲示意後，和花逸回到房裏，仍然心情極佳。

花逸趴在床上看話本，翹著小腳說：“我看那東海的大珍珠，蓬萊島的異獸都有趣得很。等找到降露，把你臉上疤痕治好，也不用怕別人笑話了。我們就能去四處看看，什麽長白山的雪山，還有雲嶺的洞府。”

花逸興致勃勃，等了半天沒等到蘇絮的回答，擡眼望去，見她垂著頭，花逸看不見她神色，只聽她低聲道：“嗯。”

半夜，花逸看床上蘇絮睡得正酣，小心地出門。走出幾步，見桑陌依靠在樹上，把玩著手上的葉子。“我還以為你不會出來了呢。”桑陌聲音壓低，尾音卻揚起，像在撒嬌。

花逸沒好氣地說：“就怕你來敲我的窗！”感受到桑陌的氣息靠近，花逸便糾結地出來了，雖覺得半夜相見像是在私會，但不出來事情可能會更糟糕。

桑陌輕笑：“怕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見花逸立刻擡腳走離她幾步遠，好笑道：“你怎麽像個小孩子似的。”“我本來就是小孩子。”花逸毫不猶豫，絲毫不記得白天言語。

桑陌卻是一頓，一撫掌：“是了。是我忘了。可我不是。”沒等花逸反應過來，眼前一花，發絲飛揚，桑陌在月下寸寸長高，手一揚，輕披外套，竟是從小姑娘化為妙齡少女。

花逸張了張嘴，半晌驚喜道：“你也是靈嗎？”

桑陌一下僵住，為掩飾尷尬，低頭將發絲挽於腦後。現在孩子都這麽玩的嗎，默默整理好思緒。

“是的呀。所以你如果想快點長大，隨時來找我。”桑陌輕輕敲了下花逸的頭。花逸不解：“你為什麽幫我？”

“因為……你好看呀。”桑陌手往下要摸花逸的臉，又停住，就停在他耳後。“開玩笑的啦，我也是幽谷之人，我們算是家人？”

花逸目光微閃，他是在幽谷成靈。那他真的有家人嗎？不過，眼前人，給他的感覺確實與旁人不一樣。桑陌只盯著他，感覺到花逸的沈思，笑了下，款款走遠。

桑陌一擡手，接住飛射來的樹葉，望向樹上的莫無寒：“莫少主，如此有雅興，在賞月？”

莫無寒臥躺著，將頭枕於腦後。看著桑陌，眼前人艷麗多變，讓他看不透，悠悠道“我勸你離他遠點。”

桑陌只捂著嘴笑：“我做什麽事，輪得到你來指點？”

莫無寒目光漠然：“我知道你跟厲卿然有關系。寒閣要保花逸。我想，幽谷不會為了你得罪寒閣吧。”

桑陌笑得更歡：“寒閣是厲害，但你怎麽知道，我就代表不了幽谷呢？”兩人對峙，互不退讓。

“不過，你要是陪我一晚，我就不碰他。”桑陌飛躍上樹，作勢去撫摸莫無寒胸口，卻見他狹長的眉眼一挑起，伸手摟住桑陌腰身，低聲道：“嗯？”

桑陌心道不好，身子一僵，動彈不得。莫無寒一彈指，枝丫承受不住斷裂。桑陌止不住身子往下掉，就要跌落地面。

莫無寒上前，帶著她肩膀輕緩落下，順勢解了寒毒，還風度翩翩說了句：姑娘自重。

幽谷無間與寒閣寒毒在此夜無聲過了一招，相比倒是寒毒更勝。想到此，莫無寒心情愈加愉悅，朝桑陌拱了拱手，轉身離去。

花逸回到房中，見蘇絮夢中也眉頭緊皺，擡手撫平她眉心。

蹲在她面前，低聲道：“我好像碰到我家人了，雖然她有點奇怪，但她也能像我一樣咻一下就長大了。”

花逸低頭，又喃喃道：“她很想我長大，那你呢？你不是靈，應該很快就死掉。我慢慢長，陪著你好不好。”蘇絮自然應答不了。

花逸勾起嘴角：“我當你答應了。”

月色柔和，又帶了絲憐憫。

翌日。

“聽說無念宗來人了！”剛踏出房門，走遠幾步，花逸就聽著眾人議論。

“花逸，我來找你。”清羽面色興奮走來，“我姐姐的宗門來人了。靈鶴頗喜歡你，我想你跟我一起。他們也會喜歡你的。”

花逸一下楞住，無念宗，那蘇絮……當下想轉身回房。“清羽難得有投緣朋友，你一起跟我們走唄。”流雲在旁應和。

花逸心緒不定，慌亂拒絕了。回到房中，佇立在門前想了半天，動手把窗戶都關上了，小身板動得煞是費力。

蘇絮剛起床，打了個哈欠，問道：“怎麽了，這麽熱鬧。”

花逸此時倒是慶幸她像豬般，能睡這麽晚。倒了杯水，若無其事道：“沒什麽呀，在討論我奪冠而已。”

伸了個懶腰，蘇絮感覺睡完更累了，錘了捶背，嘟囔道：“好像更熱鬧了。我去看看，”花逸急道：“等下。”蘇絮狐疑轉過身，“你口水沒擦幹凈。”

“怎麽可能。”蘇絮還是轉身對著鏡子瞧看。看著臉上頭巾，覺得系的得緊了，微微敞開些，漏出了些傷疤。

“花姐兒！花姐兒！快出來看熱鬧，無念宗來人了。”蘇絮一失手，鏡子差點打翻，只楞在那。無念宗嗎，誰來了，是誰呢，是來找我嗎？

蘇絮貿然起身，就要出門。突然又頓住，手放在房門上，卻沒勇氣打開。花逸心道：不好，失策，以那花姐兒性格，倒是認識了好多熱情人。

就見蘇絮轉過身，看著他，眼睛微微失神：“我就去看一眼，好不好？”她突然醒悟，她早就是不可說弟子，怎麽可能是來找她的，何況自己現在這模樣，哪能與往日相比。

但是，也許呢？

不，可以看一眼也是好的，宗門誰來都行，就偷偷看一眼，不給他們發現。

花逸上前，握住蘇絮的手，盯著她眼睛：“那就看一眼，我在你身邊。”蘇絮握著他小手，眼前半大的孩子，卻止住了她心裏不斷翻滾著絕望的海潮。

也許是宗門剛入門弟子出來歷練。蘇絮惴惴地想，但看到被人群簇擁的俊秀身影，一下子呆住。

那人身著墨色長袍，手執碧綠長蕭，笑容和煦。是君嵐師兄，他怎麽來了？

蘇絮不安，直想往後退，人流卻擠得她向前，花逸不知哪去。

越被前擠，蘇絮心裏更慌。她不要這樣見面，這麽狼狽。她現在只想逃，師兄，我很想你，但我現在不能見你。

蘇絮拼命動身往外擠，但人群正中那人一開口，她就悲哀得發現自己動不了，舍不得走，想多聽一些，無論君嵐師兄說什麽都好。

君嵐朗聲道：“早聞渡業大會輩出少年天才，今日一見，實在是風采斐然。”蘇絮想，這麽久沒見，師兄還是不變，不得不誇人時就用一句“風采斐然”，屢次不爽，從未失手。

蘇絮知道君嵐就喜歡這種矚目場面，聽到幾句“無念歡迎大家”，蘇絮又險些被逗笑出來，心中又悲又喜，只覺得思緒翻湧。

無念哪那麽容易進去，偏偏師兄一本正經。

清羽不知會是伏谷聖人座下弟子來人，君嵐他未曾見過。但畢竟同門，受清紡所托，君嵐還是關照了下清羽以及……靈鶴。清羽頗不好意思：“有負家姐期望，不能得大會魁首。”

“沒事，你姐姐也沒想你能第一。”君嵐順口道。感覺氣氛微妙，僵硬轉換話題：“那魁首是？”清羽倒是興奮起來，“是我新交的一朋友，叫花逸，那靈鶴還很喜歡他！”

君嵐是知曉靈鶴什麽脾性的，聞言感興趣起來。清羽遺憾道，環顧四周道：“他似是不喜熱鬧，並未過來。”旁人聽著他話，邀功興奮道：“魁首在這呢！”指著一旁花逸。

花逸本四處環顧尋找著蘇絮，此刻被眾人矚目，心跳加快，滿是不安，只覺得事態要控制不住。

“他還有一姐姐呢！”“叫花姐兒，性格極好。”“是呀，為了弟弟，還自毀容貌。”“君先生素來心善，又是妙手，何不……”“是呀，君先生在此，倒是可以恢覆容顏了呀。”

旁人紛紛附和。君嵐時常下山，自認俠骨心腸，時常施救他人，旁人也尊稱一聲“先生”。

蘇絮隱在眾人中，世人熱情，她卻只覺渾身冰冷。

看到君嵐似往自己這邊望來，愈加慌亂，心跳如雷，腦海有根弦驀地斷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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