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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觀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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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島的天氣越來越暖和, 美人山的樹木愈發蔥翠,山花浪漫,這時節山上結著各種野果, 海裏魚蝦豐饒,島上的小孩每到放學就成群結隊地上山摘果,下海捉魚。

早上,蘇新七去李祉舟家, 上了樓在門口碰上正要出門的陳鱘, 她怕祉舟已經起床, 就沒打招呼,打算直接進去。

陳鱘把人一攔,蘇新七嚇了跳, 眼睛往室內瞟了眼, 沒在客廳看到人, 這才低聲說:“你幹嘛?”

陳鱘直接說:“今天天氣不怎麽樣, 中午換個地方, 去海堤?”

蘇新七搖頭, “王姨要我今天中午來這吃飯。”

“怎麽沒拒絕?”

“她都請我好幾次了,總不好每次都拒絕。”

陳鱘沒為難,“答應了就來吧。”

蘇新七擡眼, 搞不清他現在是不是在生氣。

陳鱘看穿她的想法,笑了下,摸摸她的腦袋,“一頓飯而已,我還沒這麽小心眼。”

蘇新七本以為要安撫他一下,沒想到他今天這麽好說話,她想了想說:“晚上我們去看電影?”

陳鱘想到島上唯一的一個不正規的小影院, “那個小黑屋?”

蘇新七故意說:“不願意就算了。”

“這算獎勵還是補償?”

“都算。”

陳鱘刮了下她的鼻子,“真精明。”

陳鱘走後,蘇新七走進客廳,正要去敲李祉舟的房門,他背著書包出來了,看到她時還露出了一個淺淡的笑。

“祉舟,中午我和你一起回來,阿姨請我吃飯呢。”蘇新七笑著說。

李祉舟盯著她的嘴,片刻後點了點頭,“好。”

蘇新七見他讀唇就知道他又沒有戴助聽器,她幾不可察地微微嘆口氣,他最近都不怎麽戴助聽器,好像要與外界隔絕似的,課間時間也不怎麽出教室,這周他們交談的次數屈指可數。

中午放學,蘇新七去找李祉舟,他們一起回了李家,面館主要做的學生生意,周末吃面的人少,李父李母不忙就花時間做了一頓豐盛的午餐,蘇新七到時,李母立刻安排她落座,好像她是什麽貴客一樣。

蘇新七有些不適應,扭頭去看坐在邊上的李祉舟,他端坐著在發呆,似乎沒有交談的欲望。

李母端著煲湯從廚房出來,招呼道:“來,吃飯吃飯,小七,你有段時間沒嘗阿姨的手藝了,快吃吃看。”

“祉舟,你也吃。”

李祉舟給蘇新七舀了一碗湯,李母瞧見了,笑著說:“小七啊,你看祉舟,就對你好。”

蘇新七不知道說什麽,只能回以一笑,李祉舟也沒什麽太大的反應,他是不經調侃的人,換做以前,他這會兒早就亂了陣腳。

李父看了眼墻上的鐘,看向蘇新七問:“小七啊,小鱘是不是又去食堂了?”

蘇新七頭皮一緊,平靜地答道:“應該——”

她話還沒說完,曹操就到了,看到陳鱘的那刻,蘇新七居然沒太詫異,她就知道他沒這麽好搞定。

陳鱘慢悠悠地從門外走進來,李父看到了立刻起身招呼道:“小鱘回來了啊,快坐下吃飯。”

陳鱘掃了眼蘇新七,往餐廳走去。

李父給他添了碗飯,他直接在蘇新七對面坐下。

李母看到陳鱘,表情有些微妙,她餘光瞄了眼蘇新七,倒是沒瞧出什麽異樣。

飯桌上安靜了一陣,氣氛古怪。

“小七,快高考了,最近學習是不是挺累的?”李母看向蘇新七,打破岑靜。

蘇新七擡頭,“還好。”

“你學習上有什麽問題都可以來問祉舟。”

“我會的。”

李母本來想讓蘇新七以後每天中午都來家裏吃飯的,但看了眼陳鱘,又把這話按下了,她給蘇新七夾了一箸菜,忽然說:“小七,你和祉舟從小感情好,會和祉舟報一個地方的大學吧?”

蘇新七突然被這麽問楞了下,她下意識擡眼,爾後立刻移開。

“會的。”她說完手心都出了層細汗,不敢看陳鱘。

李祉舟像是回過神般轉頭看了她一眼,表情倒是看不出高不高興。

李母對蘇新七的回答很滿意,“我就說你們感情好,拆都拆不散,你們啊最好能進一所學校,以後還能互相有個照應。”

李父怕冷落了陳鱘,接著這個話茬問他,“小鱘呢,上次你爸來電話問你情況,聽他說是打算送你出國?”

蘇新七聞言微怔,擡頭看著他。

“不去。”陳鱘應得很隨意,他微擡下頷,懶懶地掀起眼瞼朝蘇新七示意了眼,“她去哪我去哪。”

飯桌上詭異地靜了三秒,饒是知曉陳鱘心思的李祉舟也被他突然的表態給震住了,蘇新七更是嚇出了一身冷汗,如坐針氈,生怕他就這麽把他們正在交往的事給說了出來。

陳鱘看著一桌人容顏失色的模樣,渾不在意地哼笑一聲,“開玩笑的,這麽嚴肅幹嘛。”

他起身,“我吃飽了。”

陳鱘丟下一顆炸彈離開,飯桌上的氣氛更詭異了。

李父幹笑兩聲,“小鱘這玩笑開的,快,吃飯。”

桌上人心思各異,一頓飯吃得沒滋沒味,陳鱘走後,蘇新七更是味同嚼蠟,草草吃完一碗飯,她就以回校覆習為由離開了李家。

李家廚房裏,李父李母一邊刷碗,一邊說話,李母想到中午飯桌上的事還有些不高興,“小鱘喜歡小七,你看出來了吧?”

李父擦著碗,回道:“他不是說了麽,開玩笑的。”

“你是真傻還是裝糊塗,下暴雨那天晚上,小鱘聽到小七失蹤了,二話不說就往外沖,這不是明擺著的麽。”李母哼一聲,有些不快道:“我看啊,小七對他也有好感。”

“他們這個年紀,對異性有好感都是正常的,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是不奇怪,你別忘了,你兒子也是這個年紀。”

李父放下碗,“你是說……”

“祉舟從小就和小七要好,說不喜歡是不可能的,你沒發現祉舟這段時間有點不對勁?整個人蔫蔫的,也不愛說話了,我問他,他也不說怎麽了,我看啊,就是因為小七。”李母理所當然地說:“本來嘛,他和小七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兩人以前多親啊,小鱘插了一腳,這放誰身上能高興?”

李父覺得有道理,“我說你這幾天怎麽老讓小七來家裏。”

“我就是想讓她和以前一樣,多和祉舟在一起,離小鱘遠點。”

“你這就不對了,孩子的事我們不要插手,而且小七喜歡誰那是她的事,我們總不好強求。”

李母白了他一眼,“怎麽不好強求,你忘了祉舟的耳朵是怎麽聽不見的了,她得補償。”

李父一聽這話,表情就不大好了,他沈下聲略有不滿道:“看你說的什麽話,孩子小時候不懂事,胡鬧,出了意外誰也料不到,這幾年,老蘇家事事照顧我們,已經夠好了,你看老蘇哪回出海回來不往我們這送魚,再名貴的他都不收錢。”

“小恩小惠。”李母不領情。

李父眉頭一皺,“照你這麽說,小鱘的父親當年為了救我,生生被錨纜絞斷了大腿,我是不是也要像你這樣,把人賠給他?”

“那我們這不是幫忙照顧……”李母說到一半,忽的想起自己剛才說的“小恩小惠”,比起蘇家對他們家的照拂,他們對陳鱘的這點照顧根本算不上什麽,她自覺理虧,默了會兒還是犟著說:“別的我顧不了,你說我自私也好,我只顧得上我兒子。”

“行了行了,孩子們都還小,以後的事都還說不準呢,你現在瞎操什麽心。”

廚房外,李祉舟拿著水杯轉身離開。



蘇新七從李家出來後,先去了五號下海口,沒看見陳鱘,她又回了學校,在教室裏也沒見著他人,倒是陳沅看見她這麽早來還有點意外。

蘇新七等了一個中午也沒等來陳鱘,倒是臨上課前,李祉舟來找了她。

“中午睡午覺了嗎?”蘇新七看他有些疲累,忍不住問。

李祉舟沒回答,看著蘇新七好一會兒沒說話。

“怎麽了?”

李祉舟垂眼,“晚上有天琴座的流星雨。”

蘇新七立刻就懂了,要是以前她會答應得毫不猶豫,但今晚她已和陳鱘有約。

她的猶豫李祉舟感受到了,他眼神微黯,說:“你要是有事也沒關系的。”

蘇新七看到他表情些許失落,心裏不好受,想到這些天來他情緒一直低迷,也不大願意與人交流,難得他今天主動了,她不願意拒絕讓他難過。

“我沒事。”蘇新七笑著說:“晚上見。”

上課鈴響,蘇新七回到教室,她往陳鱘的座位看了眼,老師都到了他還沒來。

她極輕地嘆口氣,有點苦惱。

氣溫漸升,沙島中學的草坪已是綠茵茵的一片,鳳凰樹結出了花苞,就等著一陣暖風把它們喚醒,春去夏來,象牙塔裏也開始躁動了起來,青春期的孩子蠢蠢欲動,懵懂的情愫和鳳凰樹的花苞一樣,在不知不覺中生發。

這段時間中學又開始了打擊早戀的“專項行動”,校長在早會上反覆強調,中學生當以學習為主,不允許早戀,各年級各個班的班主任在班會課上耳提面命,私下還設眼線盯梢,凡是被發現的小情侶,免不了被請去辦公室喝杯茶。

在學校裏,蘇新七和陳鱘鮮少有互動,有時他來撩撥,她只當不理,別人早已看慣不怪,只暗自佩服陳鱘的毅力,每天中午吃完飯,蘇新七會帶上書本到下海口找陳鱘,他們再一起上船度過一個中午的時間。

傍晚放學,陳鱘會送蘇新七回去,飯後他們偶爾還會去散散步趕趕海,睡前用對講機聊聊天,他們沒有特地撥出時間來約會,交往至今,他們的相處時間都是見縫插針地擠出來的,零零散散卻也很充實。

蘇新七原以為陳鱘這麽張揚的人,肯定受不了偷偷摸摸談戀愛,可除卻一開始的不滿,後面這段時間他都很配合,沒做出什麽讓她為難的事。

今天中午他應當是生氣了,雖然面上不顯,但她多少能察覺出來,以她對他的了解,他沒當場說破他們的關系已經是在忍耐了。

今天是四月份的最後一個周六,整個中學只有高三這一層樓還有人,都到這個時候了,各科老師在這天也不講課,專門空出時間給學生答疑解難。

臨近考試,學生的學習熱情空前高漲,每節課講臺上都圍滿了問問題的學生,學生們問的問題難度不一,有的題目是平時講了又講的,盡管如此,各科任老師還是不厭其煩地一一解答。

這種半自習的狀態全憑學生自覺,好學者問題不斷,厭學者則小動作不斷,講臺上討論得熱火朝天,教室後排的男生玩得不亦樂乎。

蘇新七做題做到一半,水筆漏了,她沒註意蹭了一手的筆墨,黑乎乎的怪臟的,講臺上老師還在解題,她也就沒打算打攪,自覺地從教室後門去了洗手間。

筆墨不好洗,蘇新七費了點時間,把手都搓紅了才勉強洗凈,洗好手從女廁出來,她看到陳鱘站在外面嚇了一跳,現在是上課時間,走廊上沒有人,但她還是很謹慎。

陳鱘先看到她發紅的手,皺了下眉問:“手怎麽了?”

“不小心蹭到筆墨了。”蘇新七擡眼看他,眼神猶豫,“晚上……”

陳鱘說:“我在側門等你。”

蘇新七咬了下唇,“晚上我不能和你一起去看電影了。”

“有事?”

陳鱘看她表情愧疚,突然就懂了,他面無表情地說:“要去找李祉舟是吧。”

蘇新七心虛,立刻解釋:“祉舟最近心情不太好,想去山上,我——”

她聽到外面有說話聲,且越來越近,有人來上廁所了,她遲疑了下,噤了聲。

陳鱘往外瞟了眼,冷笑一聲,“去看你的星星吧。”

他說完往外走,蘇新七一慌,追了兩步,出門碰上了趙筱婧和她的姐妹,她們眼神懷疑,蘇新七腳步微滯,就這麽一猶豫的功夫,陳鱘已下了樓。

蘇新七一個下午都魂不守舍的,陳鱘把課翹了,傍晚放學,他也沒像平時那樣送她回家,她想這下他是真的生氣了。



因為和李祉舟有約,蘇新七吃完晚飯就出了門,蘇母以為她又去見陳鱘,還叮囑她別玩得太晚。

七點鐘出頭,蘇新七到了美人山山腳下,李祉舟已經在媽祖廟前等著了,他們從天灰蒙蒙的時候開始往山上爬,登上山頂時天色已暗,今天天氣不晴朗,晚上雲還沒散,肉眼只能看到亮度比較高的幾顆星星。

蘇新七看到架在平地上的天文望遠鏡時楞了下,她四下看了看,說:“馮老師也來了,怎麽沒看見他人?”

李祉舟緘默。

“風有點大,我們去那邊吧。”

李祉舟帶著蘇新七去了爛尾樓那,他們背風站在墻後面,仰頭看著天空。

“今天晚上有點雲。”

李祉舟說:“觀星條件是不太好。”

蘇新七擡手指了指天上,“天狼星。”

李祉舟輕笑,“你還是只認識它。”

蘇新七也笑,“我有看星圖的,太覆雜了,我沒你這麽聰明,記不住。”

“但是你教我的方法我還記得住。”蘇新七說著比劃著手勢,“這個是5°,這樣是10°,這樣是15°,拇指和小指之間是25°,對嗎?”

李祉舟點頭,“對的。”

蘇新七偏頭看他,一時有些感慨,他們好像有段時間沒像現在這樣自然地相處了,她忽然有點內疚。

“祉舟,你今天心情好嗎?”

李祉舟低頭看她,“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你最近好像不太開心。”

李祉舟望著天空,沈默半晌才開口道:“我只是……有點迷茫。”

“因為比賽失誤的事?”蘇新七安慰他,“一次失誤而已,不代表你的實力就是這樣,沒關系的,你別太在意。”

“就算不通過比賽,以你的成績也可以考到很好的大學去學習天文。”蘇新七察覺到了他的頹靡,有心鼓舞,接著說道:“就剩一個多月了,等高考結束我們就能去島外的世界生活了,你不期待嗎?”

李祉舟再次陷入沈默,那架望遠鏡就像一只眼睛,良久,他望著天,說出口的話輕之又輕,像浮在海風中,一吹就散。

“島外沒有那麽美好。”

“嗯?”蘇新七看著他,“你不舍得離開沙島?”

“不想離開,也不想留下。”

蘇新七不解,“不是想離開又想留下?”

“小島已經不是以前的樣子了,小時候島上只有我們,生活很簡單,島外的世界只存在於我們的想象中,盡善盡美,令人憧憬。”

蘇新七聽他說得傷感,一時也心有戚戚,長大明明是個漫長的過程,這一瞬間她卻有點恍惚,好像昨日他們還是幼稚的孩童,並肩坐在海港圍欄上晃著腿吃著冰棍,眨眼間他們就要成年了。

“小島沒有變,是我們變了。”蘇新七說:“我們長大了。”

李祉舟恍了神,望著天空的眼神如星子失色,愈加黯淡,“是啊。”

一時無言,唯有海風見慣了人間浮沈,年年歲歲不歇地吹拂著。

蘇新七本意是想來開解李祉舟的,見他意志消沈,也不讓自己耽溺於悲傷的情緒中,她樂觀地說:“其實長大也有長大的好處,我們可以去做自己喜歡的事了,之前不是說好了麽,你學天文,我學海洋。”

“你給我的幾本書我都看了,海洋生物學好像挺有意思的,我可以報考這個專業,星辰和大海——”

“小七!”李祉舟忽然沈聲打斷了她的話。

蘇新七嚇了跳,她從未見過他情緒這麽激動的模樣。

“你不需要一直遷就我,小時候陪你出海,我是自願的,你沒有欠我什麽,也不用補償我。”李祉舟聲音嘶啞,表情沈痛,他無力道:“不要再可憐我了,那樣會讓我更可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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