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雲本想帶著阿公阿奶和小曼回市裏的地委招待所用晚餐，這也是地委領導的一片好意安排，但阿公阿奶還沒從找到家寶的喜悅中回過神來，感覺像在夢中，不舍得離開兒子，害怕一走開，這一切就會煙消雲散，都不同意離開醫院，非要守著莫家寶，唐青雲沒辦法，最後由小馮去安排，就在醫院食堂簡單弄了十來個菜，莫家寶不能動讓於五妹陪著，其餘人一起過去吃個飽飯，又回到病房裏聚著。

吃過了晚飯，唐青雲再看莫家寶，驚奇地發現，他臉上不僅消腫了，淤青暗紫的地方也淡去不少，是個長相周正硬朗的男子，現在能大致看出來，雖然不是非常地相似，但那五官神情裏揉合了阿公阿奶的痕跡，加上和阿公百分百相似的一把聲音，不得不確信，這人真的是那個被偷走的莫家寶。

他可不知道，小曼給莫家寶喝過靈泉水，並摻了丹藥，外表看起來還是個重傷員，其實莫家寶的內傷已經控制住並逐漸修覆好，而包在紗布、石膏裏的外傷別人眼睛看不見，莫家寶自己知道，傷口都不痛了。

莫家寶則以為是和親人團聚太過高興忘記了疼痛他覺得上天是公平的，讓他在經受那麽多苦難之後得到這麽大的幸福：終於讓他找到了親生爹媽，四十歲的人了，還能像小孩子一樣享受著爹媽的疼愛！親爹力氣比他還大，幫他翻身挪動，親媽用熱毛巾給他擦臉擦手、餵飯，非要他吃雞腿，說每年他生日，爹媽都會殺個雞，想像家寶能吃上雞腿……一切簡直像做夢，這夢太美，但願永遠不要醒！莫家寶從小到大都不怎麽哭，這一天裏卻幾乎流盡一輩子所有的眼淚。

全家人都知道杏花沒事了，明天就能回到親人們中間，個個輕松歡喜，一直很沈悶不愛說話的兩個小孩也突然間調皮起來，還會帶小曼一起玩，秋雁要和小曼翻繩花，大鵬教小曼吹樹葉，說是能引來蛐蛐，病房裏充滿了活潑的歡笑聲。

細看這兩個小孩卻有很明顯的莫家人影子，特別是大鵬，額角發際線簡直是阿公的翻版，難怪阿公一見就喜歡，去哪裏都記得要把大鵬牽上。

於五妹經常會偷眼看阿奶，後來忍不住說：她大閨女杏花，原來承接了阿奶的相貌，還有性情也像，從小安靜溫順，從來不會大聲講話。

阿奶聽了露出微笑，轉頭看著小曼，嘆口氣道：“像我，可不算好事。我就是因為太過溫軟善良吃了虧，不願意你們也這樣。所以我教小曼要強起來，不能盡讓人欺負，女孩子也得強悍些，至少能夠保護好自己！還有眼睛要放亮，人心隔肚皮，我們得學會看人識人，避免遭算計！”

於五妹滿眼崇拜，連連點頭：“媽，以後您多費心看著杏花和秋雁，家寶那套不成，把孩子教傻了，我、我也不行，我又笨又不識字，沒啥子能教孩子的。”

小曼好笑，這位嬸子哪裏笨了？她倒是精明又幹脆，認了親婆婆沒多久直接把孩子推給婆婆管教，話說誰不知道當甩手掌櫃好省心？

“嬸，我家寶叔讀過書嗎？”小曼問道。

於五妹笑著說：“你叔小的時候前頭那個胡婆子待他還不錯，五歲讓他上學，念得兩年吧，胡婆子就沒了。但你叔是個有心的，他愛讀書胡老三不讓讀，他就拿胡老三親兒子扔了不要的書本自己看，村裏辦掃盲班他也每晚都去，識得不少字也會算數，村裏貼個公告、報紙什麽的，他都能念給大夥聽！”

阿奶嘆道：“這孩子，知道識字有好處，怎麽就不讓孩子們去上學呢？”

於五妹臉垮了下來：“怨我們沒用，不夠要強，苦了孩子們！在我們那地兒，女孩子不讀書很正常的，當然也有能上學讀書的女孩子，那都是條件好的人家。我們住回胡家院子裏，胡老三和胡老太婆最小的閨女就能上學讀書，杏花卻不準。胡老三拿好話哄家寶，說男孩子可以上學，女孩嘛不必啦，將來給杏花說門好親事，多給點嫁妝就行了。可當我們家老二老三上學之後，卻是接連出事兒，不是被人打就是遭人汙賴說偷東西，整得兄弟倆都不願意上學，老二為了護著老三，放學路上叫人推下冷水河，身子從那時起就壞掉了……現在回想起來，都是胡老三搞的鬼！”

於五妹輕輕啜泣，阿奶眼中含著淚花，滿臉悲痛。

小曼問於五妹：“胡老三是因為死了兩個親兒子才讓你們回胡家院子的，明顯是要你們去做苦力養活一大家子，你們怎麽就這麽聽話？不去不行嗎？”

於五妹搖了搖頭：“孩子，你不懂的，那是個大村子，老輩子傳下來不少規矩，孝道什麽的很講究。老子怎麽訓教兒子都可以，兒子敢忤逆，能讓人捆起來開祠堂，全村老少一人給一棍子，打個半死！胡老三逼著我們搬回胡家院子，是經過村老們商量同意的，所以他敢燒我們的草屋。他跟村老們保證，只要我們夫妻回去撐起胡家，讓兩個小弟妹安心讀書，再撫養死去那兩個留下的孫子孫女，他就把十幾間大瓦屋分給家寶一份！村老們覺得這樣很合道理，因為家寶也是胡家的兒子，有頂立門戶的責任，將來也有享受分家產的權利！再說住孤零零的草屋和住村子裏的大瓦屋，村老們當然認為回村住瓦屋好！就這樣各方面壓力，我們能不從嗎？”

“……”

小曼暗嘆，這就叫當局者迷吧？莫家寶身陷其中，沒有人拉他一把提點他一句，他可能一輩子都很難跳出那個令人絕望的處境。

如果不是發生了女兒被拐賣的嚴重事件，夫妻倆又極其重視自己的骨肉，恐怕也不能迸發出這麽大的勇氣，反抗胡老三，拖家帶口跑出來尋找女兒。

在醫院呆到十點多鐘，唐青雲催促阿公阿奶上車，去招待所休息，總不能一大群人睡在病房裏。

阿奶看看小曼累了一天，就起身要帶她去休息。

阿公卻不想走，莫家寶也說身上的傷都不痛了，感覺很好，不需要於五妹貼身照顧，讓她跟媽去，好好服侍老人並照管孩子們，反正病房裏有床鋪，就讓爹陪著他，爺倆還有說不完的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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