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天還黑著，再可怕的夢都得持續下去。

十幾個人圍在火塘邊吃飯的情形唐雅萱沒有看到，她寧願冷死，她不願意加入那一群又臟又臭的人中間。

劉鳳英當然不會讓她冷著餓著，和莫國強嘀咕了幾句之後，莫國強走去豬圈裏，把平日餵小豬的舊塘瓷臉盆拿出來，刷洗幹凈，然後用鐵鏟從竈裏鏟了滿滿一盆火子，端到坐在堂屋的唐雅萱身邊，讓她取暖，劉鳳英則找出了家裏一個最好看最完整的白瓷碗，洗幹凈，再燒開水燙一燙，盛了飯菜送到唐雅萱手上，告訴她這是最先盛的飯菜，幹凈的可以放心吃。

哄了很久，唐雅萱才接下了那碗飯，她很不想吃的，可是肚子好餓啊，早上在縣城招待所，為了博得吳曉文心疼，她只喝了兩口粥，這會早已餓得頭暈眼花了，白米飯上擺著四塊金黃透亮的臘肉，看著挺誘人的。

她不知道的是，在廚房裏吃飯的人們根本沒有肉，就是一大鍋青菜，她這幾塊臘肉是劉鳳英特地蒸在飯裏，偷偷拿給她吃的。

就在她皺著眉看著手裏的飯碗，要吃不吃的時候，小枝和小花端著各自的飯碗走出來，看見唐雅萱碗裏黃燦燦的臘肉，頓時驚呆了，小枝喊道：“天哪，你竟然有臘肉吃！媽，媽啊！我們為什麽沒有肉？”

小花哇地大哭：“萱萱有肉，我沒有……”

邊哭邊沖上來，蹭著唐雅萱：“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這邊吵鬧起來，廚房裏立刻就知道了，大人們嘴上沒說什麽，心裏也怪劉鳳英不厚道，有肉不拿出來待客，而莫小鳳卻炸開了，又摔筷子又扔碗，摸索著朝堂屋走來，一邊大哭大喊：“憑什麽？憑什麽給那個賤人吃肉，我們都沒有？媽，你偏心眼！你這麽疼她，是不要我了嗎？那不如殺了我吧，我不活了……啊啊啊！”

屋裏，莫小強也嗚咽著大聲吼叫：“我都多久沒吃肉了？她一個剛來的就有肉吃，你們……你們偏心！我恨你們！”

一屋子孩子為了吃肉要造反亂套了，劉外婆和大舅、舅媽姨娘們有怨言也說不得了，做好做歹，先幫著莫國強劉鳳英安撫下幾個孩子再說。

唐雅萱卻在這一陣動亂中，失了自己的飯碗——被莫小花蹭翻了，肉和飯都潑到地上，肉被小花撿去吃掉，飯粒則被她踩得亂七八糟……

最後劉鳳英把飯鍋刮了又刮，弄出一碗雜夾著鍋巴的菜湯澆飯，拿去餵莫小強之前，分了一小半給唐雅萱，反正她食量也不大，唐雅萱想拒絕，但實在是太餓了，都沒力氣抵擋躲避莫小鳳的進攻了，她流著眼淚，不得不吃下那半碗變冷了的剩湯澆飯。

吃過飯，那對中年夫妻和外婆、大舅姨娘們還不走，圍著劉鳳英一忽兒高聲一忽小聲地商量著什麽，眼看著夜越來越深，最後劉鳳英迫不得已，悄悄看了唐雅萱一眼，唐雅萱正在守護著她的火盆，不讓莫小枝、莫小花靠近，也不讓她們搬走，還得防備莫小鳳時不時的偷襲，精神高度集中，根本無暇看大人們在幹什麽，劉鳳英就掏了腰包，把白天唐青雲塞給唐雅萱，唐雅萱又交給自己保管的那些錢拿出來，立刻被那對中年夫妻伸手來搶，劉外婆和大舅、姨娘們趕緊跟著搶，幾雙手搶來奪去，劉鳳英拼了命，才保住兩三張。

瓜分了錢，幾個人也沒那麽多話說了，各人拿著火把，陸續出門離開。

唐雅萱還不知道，她的學費、生活費，被親媽拿去還債填窟窿了。

不過劉鳳英好歹還搶回來三張大團結，加上另一個口袋藏著的糧票，她想著，還是能夠送萱萱去公社中學念書的。

入夜，幾個孩子都困了，也不洗臉洗腳，各自去鉆窩睡覺，劉鳳英還在廚房忙碌，無暇理會。

莫國強不見影子，據小枝說是去牛圈上的稻草堆睡覺了，好騰出床位給唐雅萱，唐雅萱想到自己昏迷後醒過來，躺著的那個散發著黴味的床鋪，好一陣惡寒，說什麽也不肯再睡回去。

但她畢竟也才十三歲，加之白天流了血身體虛弱，剛才又和三個小女孩鬥智鬥勇，耗損不少精神，而且火盆也逐漸不暖了，她靠墻壁上，想念著自己曾經擁有的充滿陽光的幸福生活，眼淚一串串流下來，也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就睡過去，劉鳳英從廚房出來，把她抱回房間，跟自己一起睡了。

第二天起來，唐雅萱被不知打哪兒鉆出來的莫小能和莫小枝、莫小花大大地嘲笑了一通，給她起了個十足惡趣味的外號：“小母豬！”

原因是唐雅萱上嘴唇的傷口腫得越發厲害了，鼻子、額頭也有紅腫，反正就是很難看。

唐雅萱對於三個鄉下小孩的羞辱無比憤怒，狠狠地瞪著他們，莫小花好心地跑去拿出劉鳳英的半塊鏡子遞給她，唐雅萱怔怔地看著，根本無法相信那鏡片裏的女孩就是自己，她把鏡片摔掉，捂著臉嗚嗚嗚痛哭半天。

劉鳳英聞聲趕來，把莫小能、莫小枝和莫小花每人敲了個爆栗，好言好語安撫唐雅萱，又塞給她兩個煨芋頭，幾個孩子立刻不幹了，一面聲討痛罵唐雅萱，一面爭先恐後跑進廚房去扒竈灰，搶裏面的煨紅薯和芋頭。

唐雅萱哭著請求劉鳳英：“求你了，帶我去坐車，我要回莞城，我媽媽今天還在莞城，只要我回去了，爸爸媽媽不會不要我的！”

劉鳳英為難地說道：“可你那爸媽都說了，只要是去到縣、地區和省城，他們都沒法管你了，這是上頭的意思。”

“我不管！在這個地方我一分鐘也待不下去，我會死的！”

“好孩子，媽媽打聽過了，明天公社中學就開學，媽媽送你去學校，咱們住校，好不好？”

“什麽？公社中學？那是什麽鬼地方？我不要！我要回莞城，找我媽媽！”

“唉，萱萱你要聽話。你那個媽那樣疼你，她都舍得放下你了，說明她肯定是有難處的，你要是這時候趕上去又哭又鬧，反而讓她生煩，煩了以後就不管你了，那可不值當！還不如乖乖聽話，聽他們的安排，他們都說得好好的：是讓你暫時在這邊呆一段時間，等他們的事情辦好，會來接你的！”

唐雅萱傻楞楞地站著，是了，她想起來了——外公外婆想趕緊回京城，媽媽也要調回京城，這一切，都需要京城的爺爺出手幫忙，而這次調查抱錯孩子事件的人，是爺爺派來的！

就是說，強迫爸爸媽媽把自己和莫小曼對換過來，是爺爺的意思，所以，爸爸媽媽必須得聽從，如若違抗，不僅媽媽回不了京城，外公外婆、大舅小舅都全部泡湯！

最疼愛自己的媽媽，是為了外公外婆，才痛下決心舍棄自己！

想明白這點，唐雅萱再次流下了絕望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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