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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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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 安嵐特地挑了件牡丹穿蝶緞面小襖, 織錦鬥篷在頸上圍成一圈白狐毛,趕了個大早,就隨李儋元一起進了宮。

步搖上嵌的大紅寶石倒映在永壽宮前的金磚之上, 安嵐小步跟著前面指路的宮人, 偷偷看了倒影裏自己的模樣,然後輕吐出口氣,她許久沒做過這麽隆重的裝扮,這時只覺得頭上的首飾重得要命,低頭太久了,脖子都有點酸。幸好, 這條通往永壽宮的路她前世走過許多次,對見太後那套禮儀還能回憶起不少, 甚至她還知道不少太後的喜好。

這時, 藏在衣袖下的手指, 突然觸到帶著涼意的肌膚, 還有些怔意時,李儋元將臉貼過來柔聲道:“別怕,待會兒就算你出了錯, 我也會幫你擋下來。”

他以為安嵐是在害怕等會見太後會失禮,趁沒人留意, 手鉆進她的袖子, 握了下她的指尖視作安慰, 誰知剛想收回來, 安嵐卻頑皮地纏住他不讓走。李儋元沒想到她現在還有心思逗他,斜斜瞥了她一眼,兩人的手在袖子下拉來扯去,終於惹得前面的宮人回頭看了眼,然後又一臉尷尬地轉過身去。

李儋元見已然如此,幹脆把她的袖子撩上去,大剌剌地握住她的手往前走。這下輪到安嵐慌了,這光天化日的,兩人牽著手招搖走在宮道上,萬一被來往的官員看見了,哪裏還有什麽體統。可她不管怎麽用眼神示意,李儋元完全不理會,只在嘴角掛起抹淺笑。

反正很快就會是自家媳婦兒,就該堂堂正正地牽手。

永壽宮裏,太後與皇後坐在高處,眼神睥睨下來,一派的高貴威儀,看著這那對剛訂了親的小兒女給自己行禮問安。

太後還記得安嵐上次在賞花宴上的表現,心裏對她留著幾分喜愛,而且李儋元好歹也是她的皇孫,反正是個對太子地位毫無威脅的病弱皇子,也帶上些無關痛癢的憐愛,於是伸手讓他們免了禮,又笑著地招呼他們坐下吃些茶果。

太後則在旁默默打量著安嵐,雖說她百般不願將鐘毓秀嫁給李儋元,可對著這位據說讓三皇子日思夜想,贏了她那寶貝外甥女的女子,還是忍不住多關註幾分。她不得不承認,這女子除了沒有將軍府那樣的權勢靠山,容貌、儀態都能在京城那群貴女中拔尖,談吐也十分得體,看得出肚子裏有貨,卻又聰明地不亂顯擺。比起來,她那外甥女確實顯得像個未長大的孩子,顯得有些幼稚。

她隨手拿起塊蜜餞,咽下了腹中一聲嘆息,突然嫉妒李儋元竟能選到如此良配。又轉念琢磨著,要不還是和陛下鬧一鬧,讓他將徐佩蓉許給自家兒子。畢竟徐佩蓉有家世加持,在這場比兒媳婦兒的暗戰中才不至於輸。

正想得唏噓又感慨時,突然聽見安嵐對太後道:“安嵐這次來的太過倉促,再想著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什麽珍稀玩意沒見過,於是自己調了瓶兩瓶玫瑰香露帶來。不是什麽拿得出手的好東西,但將它摻在黛粉或是口脂中,不但能增添香氣,還能令妝面保持得更久,洗掉以後,皮膚也會變得更加滋潤細膩。”

太後來了興趣,她平時最愛這些香料玩意兒,接過那個細頸紅釉的小瓷瓶,倒了些出來抹在手背,又低頭去嗅了嗅,然後露出驚喜的表情。

玫瑰香露在民間絕對是貴重無比,可到了宮裏就像安嵐說的,什麽都算不得稀罕。但這瓶玫瑰香露卻是由安嵐親手調出,聞起來好像格外不同,再加上被抹過香露的皮膚,很快就顯得水滑觸感,太後是識貨之人,瞇眼笑著問道:“你加了什麽?”

安嵐沖她福了福道:“我加了茯苓和白芷,都是能護膚的藥粉。”

太後挑起眉,又在瓶口聞了聞道:“可是為何裏面聞不出任何藥味?”

“因為我還加了佛手橘和蘅蕪香,這些都正好能中和藥粉的味道,讓玫瑰的氣味更加柔和,馥雅而不俗媚,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身為六宮之首,自然不能和其他宮妃用同樣的香露。”

太後笑得露出眼紋,故意調侃道:“想不到你香做得好,這張巧嘴可一點也不遜色。對了,蘅蕪香出自波戈國,京城裏可不好買,是你父親幫你找到的嗎?”

安嵐羞羞看了眼旁邊的李儋元,他開始替她說了不少話,這時插不進女人話題,正閑閑坐一邊喝茶,然後笑著道:“這香啊,是三殿下特地送到我那裏的。他記掛著皇祖母晚上總是難以安眠,聽說這香能助眠安神,特地下人高價收購回來,囑咐我幫您調成安神的香料。”

“哦?”太後轉眸看了眼李儋元,這個她一向忽略的皇孫,適時用衣袖遮著咳了兩聲,臉頰有些赧意,於是心疼又感慨地拍了拍他的肩道:“難為你在外面,還想著關心我這個皇祖母,以後多進宮來看看,建府那件事,差什麽就和皇祖母說,我盯著你父皇去辦。”

李儋元連忙稽首謝恩,借衣袖的遮擋偷偷瞥了眼滿臉得意的安嵐,虧他還為她擔心一整晚,怕她會怯場害怕,想了許多法子維護她,沒想到她不但事事準備周全,還能利用前世的記憶,給他錦上添花。

兩人從永壽宮問安出來,就往沈貴妃所在韶華殿的走去。李儋元想著終於能帶她去見母妃,連腳步都難得輕快,轉頭卻看見安嵐臉上現出幾分疲憊。她剛才雖然在太後面前表現得端莊自然,但到底時刻提著口氣,生怕會行差踏錯,這時仿佛剛考完殿試的仕子,連始終挺直的背脊都彎了個不明顯的弧度。

李儋元將她拉到身邊,小聲問:“累了嗎?餓不餓?”

安嵐擡頭撞見他眼裏的溫柔,撒嬌似的猛點頭。

李儋元趁沒人註意,揉了揉她的發頂,又壓著聲在她耳邊道:“放心,娘那裏備了吃的。”

這句話,讓安嵐整顆心都暖了起來,“娘”這個字是足以讓舌尖都燙貼的稱呼,而她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和喊到了。

剛才的對談也好,賞賜也好,都是需要謹言慎行的考驗。到這一刻,她才算真的陪他回家。

一進韶華殿,安嵐就被坐在桌邊的宮裝女子吸引了全部目光,見到那張臉,她才明白為何成帝會頂著壓力,專寵沈妃數年。也明白了為何李儋元會生得如此如此妖孽。

驚艷過後,才記得行禮問安,沈貴妃把目光從李儋元身上挪開,眼角都帶了淚花,然後拉著安嵐的手坐下道:“都要是一家人了,就別在意這些虛禮,我特地問過了元兒,盯著禦膳房做了這些菜,你看合不合你口味。”

安嵐這才發現,桌上的菜肴全是她在別苑時最愛吃的,驚訝地對李儋元道:“你什麽時候和貴妃說的?”

李儋元笑而不語,只是撩起袍袖,用銀箸先夾了塊肉放在沈貴妃碗裏,然後又給安嵐夾菜,安嵐有點不好意思,轉頭卻對上沈貴妃溫柔的笑容,不知為何,眼眶有些發酸。雖然置身在雕欄玉璧的深宮裏,她好像回到了和母親一同住在莊子裏的日子。

這段飯吃得很溫馨,安嵐原本還懷著要見未來婆婆的忐忑,這時也徹底放下心來。沈貴妃沒有太過問侯府的現狀,只是大致問了她父母的情況,聽聞甄夫人已經離世,輕輕嘆了口氣,道:“也是個苦孩子。”

安嵐聽見她用淒然的語氣說出這個“也”字,心頭顫了顫,大膽將手按在沈貴妃手腕上道:“貴妃放心,我一點兒也不苦。以後,更不會苦了。”

然後她偏頭笑著看向李儋元,李儋元也笑盈盈回望,沈貴妃低頭擦拭著眼角的淚,突然端起酒杯道:“想不到元兒也能有今天,母妃真為你們高興。我就用這杯酒,祝你們能永結同心。”

三人喝完了杯中酒,安嵐覺得腦袋有些飄,突然想起來為沈貴妃準備的禮物,連忙讓守在門外的宮人把她帶來的錦盒拿進來,對沈貴妃道:“貴妃娘娘,這裏面是我自己做的香蠟,是我自己研究出的法子,香味分了幾層,會隨著蠟身融化慢慢透出來,您記得日日都要放在枕邊,不僅能安神助眠,還可以替您驅除夏日蚊蟲。”

這禮物看起來平常,可安嵐卻記得,大約在一年後,沈妃的寢宮裏不知為何鬧了蟲患,那蟲子竟能不懼熏籠裏的香氣爬到床上,害得沈妃全身紅腫潰爛,太醫用了許多法子醫治,才勉強沒讓臉上留下疤痕,可身上的皮膚卻再不覆以往嬌嫩。

那時宮內外傳得沸沸揚揚,猜測是有人放進了蠱蟲,可到底沒有證據。而且前世她並未被加封貴妃,也沒有被成帝覆寵,哪怕大家都猜出真兇是誰,也就這麽不了了之,無人敢為她出頭。

安嵐因前世這記憶,特地花了一晚想出這香蠟,將幾種香料與草藥封在一處,只要堅持放在枕邊,應該能奪過那次蟲害。

沈貴妃不明其中厲害,但知道是她自己想出、做出,便覺得喜歡的緊。吩咐宮女把錦盒收好,又讓她們拿出個小巧的漆盒,笑著遞給安嵐道:“從元兒和我說起你開始,我便想著要將這樣東西送你。”

安嵐連忙道謝接過,打開那漆盒,發現裏面的錦墊裏躺著只通體碧綠的玉鐲,不似宮中之物華麗名貴,看起來倒有些精巧可愛。沈貴妃拿出那鐲子,拉起安嵐的手給她戴上,笑著道:“我想,你剛才在太後那裏應該也收了不少賞賜,你們府裏也不會缺珍稀之物。這鐲子是我及笄時,我娘親送給我的禮物,我那時特別喜歡,舍不得戴就一直收著。誰知後來就進了宮,也就……沒什麽機會再戴。”

她臉上閃過絲落寞,安嵐立即猜到,這鐲子雖然做工精巧,可到底太過素凈。她進宮就做了寵妃,必定被成帝賞賜了許多貴重的首飾,這少女時喜愛的鐲子,戴出來反而顯得寒酸,招來她人取笑。

沈貴妃眼波轉動,握緊了安嵐的手道:“我知道這禮物論價值並不貴重,可我不想將宮裏得到的那些首飾送你,你明白嗎?”

她二十幾年的年華、愛情與憧憬,全被埋葬在這重重宮闈之中,所以她不願讓宮裏的任何事沾染了安嵐,所以寧願將自己少女時的心愛之物送她,希望他們能得到,她永遠不可能找回的幸福。

安嵐當然明白她的用意,輕撫著手腕上的玉鐲道:“謝謝貴妃娘娘,我很喜歡。”

沈貴妃笑了起來,又帶著幾分狹促道:“以後成親了,就要隨他一起叫我母妃了。”

三人又就著酒菜說了會兒話,沈貴妃難得高興,酒喝的有些過頭,實在覺得疲乏,就讓宮女攙扶著她去榻上躺著休息,還沒忘了叮囑李儋元帶著未來媳婦兒在宮裏四處轉轉。

李儋元見安嵐也喝得臉頰發紅,走路都有些不利索,遣退了跟著他們的宮女,扶著她的頭靠在自己肩上,柔聲問道:“你想不想看我小時候住的地方?”

安嵐的眼睛頓時就亮了,立即把身體捋直,不住地點頭。

李儋元見她這副又軟又嬌的模樣,忍不住低頭在她臉頰偷親一口,然後拉著她的手走進偏殿。安嵐暈乎乎跟在他身後,聽他講著自己小時候在哪裏讀書,在哪裏寫字,又說他五歲時學得煩了,賭氣爬到院子裏最粗的那顆樹上,誰知沒坐穩掉下來,差點摔掉半條命。

安嵐邊聽邊笑,仿佛看見那個穿著白衣的頑皮小少年,繞著他們歡快地打轉。可她很快就發現一件奇怪的事,拉著李儋元站住,指著軟榻旁的窗戶道:“為什麽這窗紙的顏色這麽深,那你怎麽看得見外面。”

李儋元臉上的笑容驟然褪去,低下頭想了想,又拉著她的手在榻邊坐下道:“你真的想知道嗎?”

安嵐瞪大了眼:“我當然要知道,我想知道你所有事。”

李儋元苦笑一聲,道:“你知道從能蹦能跳變成終日纏綿病榻的病人,最難忍受的是什麽嗎?”

安嵐仿佛懂了什麽,一頭紮到他胸口道:“你如果不想說,就別說了。”

李儋元輕撫著她的頭發,繼續道:“那時我剛開始服毒,每天就躺在這張床上看書,可每當我擡起頭,總能看到院子裏有人在跑在跳,我很想加入他們,卻根本連下床都困難。那種感覺,比毒.藥還要苦上幾分。我鬧了幾天,母妃幹脆就讓人把窗紙全換成深色,讓我再不會看著院子的事,才能安心看書。”

他說這話時並不帶太多情緒,仿佛在說一件離自己很遙遠的事。安嵐卻聽得心疼不已,那時他才多大,七歲還是八歲,他就是在那樣的日子裏長大,逼自己適應一日覆一日的黑暗,掙紮著去撕開道亮光。

她突然從他懷裏站起來,大聲喊著:“阿元哥哥,你在這裏等我。”然後一溜煙就跑出去。

李儋元被她弄得摸不著頭腦,還沒想明白,那窗紙突然被人從外直接捅破,安嵐一雙烏溜溜的眼珠從破洞裏透進來,然後直接掀開整塊窗紙,撐著窗沿坐上去,笑盈盈與他隔窗對望。

李儋元忍不住想笑,把窗戶打開,揉了下她的頭問:“幹嘛?第一次來就要拆房子?”

安嵐依舊笑著,傾身過來道:“以後你不用再怕看窗戶外面了,因為我會在那兒,不管你看向哪裏,我一直在那兒。”

李儋元一瞬不瞬地看她,只覺得一顆心被填滿,再也容不下其他。他低頭笑了笑,突然探身出去,輕刮了下她的臉蛋輕聲道:“你知道這間房很久沒住人了吧,那窗沿只怕很久沒人打掃了。”

安嵐“呀”的一聲,想到自己身上精心挑選的衣服,連忙就要往外跳下去,可李儋元卻張開胳膊道:“要跳,只能往我這裏跳。”

安嵐想也不想,直接就跳進了他的懷裏,李儋元吃不住她的重量,退後兩步背抵上博古櫃才總算站穩。他大大地喘了口氣,剛一擡頭,就對上安嵐頑皮的笑容。然後她並不慌著下來,雙腿攀緊他的腰,胳膊勾著他的脖子,低頭吻上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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