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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我的驕傲 你可不能得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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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豫了良久, 我最終決定進去。

從前的我,進盈袖的繡房從來不會敲門,這丫頭總有抱怨, 說這樣不好。

我覺得這有什麽的, 她對我有什麽避諱,我得帶著丫頭收拾她的屋子、洗她換下的衣裳呀。

驀地, 我想起了李昭。

他來我這裏,不論多晚, 進來前都會敲門。

於是, 我也敲了敲, 得到了盈袖的回應後, 這才推門進去。

我再次扶了下髻,掀開內間的厚簾子, 瞧見盈袖將那封信和帕子猛地塞到枕頭底下,她扭頭看過來,聲音略有些嘶啞和疲憊:“我不是說了, 想休息會兒,用不著……”

看見來人是我, 她楞住, 仿佛不相信似的, 微微瞇住眼, 吃力地用手肘撐起身子, 仔細地看。

“你……”

盈袖眼睛紅了, 忽然冷笑數聲, 重新躺好,幫小嬰兒將被子往上拉了下,連看都不看我, 尖刻道:“出去。”

“袖兒。”

我畢竟理屈,哪裏敢發火,厚著臉皮走進去,站在炕跟前,手伸進褥子裏,摸了把,笑道:“燒得還挺熱。”

我控制住眼淚,手輕輕地覆在盈袖的身上,剛開口,眼淚就掉下了:“今兒生產順利麽?疼著了吧?”

“跟你有什麽關系。”

盈袖冷冷地打斷我的話,她將錦帽往下拉了些,遮住半張小臉,銀牙緊緊咬住下唇,身上蓋得被子在微微顫動,忽然,一把將帽子扯掉,坐了起來,許是牽動了底下的傷口,她疼得“嘶”地倒吸了口冷氣,上下打量我,眼裏盡是譏諷:

“呦,半年多不見,真是不一樣了,濃妝艷抹的挺美呀,那件披風的料子是織金錦吧,上頭縫的珠子還是金珠呢,我哥一年的俸祿都不夠做半件的。”

“盈袖。”

我忍不住喝了聲。

“哼。”

盈袖白了眼我,從枕頭底下抓出那條寫了血字的帕子,用力擲到地上,咬牙恨道:“你給我出去,我一眼都不想看見你。”

我知道,這孩子心裏是太依戀我了,才這樣說話。

我彎腰,將帕子拾起,緊緊攥到手裏,哽咽著囑咐:“那你先好好休息,別哭,嫂子過幾日尋著機會再來看你。”

我瞧見,盈袖略怔了下,顯然是不想讓我走的,可依舊倔強地扭轉過頭,用照顧小嬰兒來轉移悲痛。

“別這樣袖兒,嫂子難受。”

我又認輸了,擡起腿,坐到了炕邊,輕輕地撫著她,就在此時,這丫頭猛地撲到我懷裏,趴在我的腿上,放聲大哭,聽見小嬰兒哼唧了幾句,她不敢出聲了,憋著哭。

“對不起。”

我一遍遍道歉,從炕上把那個小帽勾過來,給她戴在頭上,連聲安慰:“都是當娘的人了,怎麽還像個小孩子似的,月子裏不能哭,乖啊。”

“還不是怪你。”

盈袖憤憤地嗔了句。

“是是是,都是嫂子的錯。”

我輕輕打了下自己的臉,又擰了下這丫頭的嘴,等她情緒緩過來了,問:“你今兒為何會早產?是不是你哥叫人帶過來什麽臟東西,嚇著你了?”

盈袖點點頭,掙紮著坐起來,從枕頭下摸出封信,交到我手裏。

我打開,映入眼簾的是梅濂那手仿瘦金字體,信不長,只有兩頁:

“袖兒親啟,身子可好?在長安住得習不習慣?銀子夠不夠花?家下人可老實?哥哥知道,你心裏還恨,所以一封回信都沒有,我也不敢奢求你的諒解,如今正逢亂世,只希望沒有哥哥在身邊,你能保護住自己。

長安魚龍混雜,哥哥實在擔心你應付不來,你切記,旁人不會無緣無故地對你好,要提防。聽聞左良傅和袁文清戰場得意,你更得註意,莫要應承別人辦事,免得被人抓住馬腳。

另,你嫂子自打去年臘月到洛陽找你後,就再也沒了音訊,聽聞隨你去了長安。前不久,哥哥收到封和離書,她毫無緣由地說一別兩寬,不知她在長安發生了何事?可是另找了男人?你知道那人是誰麽?是不是做官的?此番哥哥派了心腹小廝來長安,一則探望一下你,二則將你嫂子帶回曹縣。

千言萬語,紙短而書不盡,望妹務必保重。

勿念。

兄濂字。”

看罷信,我冷笑數聲。

近一年過去了,他收到和離書才記起自己有個老婆。

果然沒猜錯,盈袖這丫頭看見我失蹤的消息,這才慌神跌倒。

“嫂子。”

盈袖抓住我的胳膊使勁兒搖:“他以前寄來信,我全都燒了,一眼都不想看,這回他派下人千裏迢迢來長安,說有人命關天的事要同我說,和你有關,囑咐我一定得看信。你就在長安對不對?而且三哥也知道你的去處對不對?”

“別搖了,晃得我頭暈。”

我無奈地笑,手撫著盈袖的頭,問:“若我和你哥分開了,你要誰?”

“真的和離?”

盈袖眨巴著清透的大眼睛,問。

大抵看出我並不是開玩笑,她非常堅決道:“那我肯定是認你的。”

“那就行了。”

我莞爾,大拇指揩掉丫頭臉邊的殘淚,柔聲道:“不管他有心還是無意,害你早產這筆賬,我遲早要和他算的,如今哪,你就什麽都別管了,把月子做好、把身子養好就行了。”

“嗯。”

盈袖忙點頭,吃力地往後挪了些地方,往炕上拉我,撒嬌:“你上來,炕上暖和,以後可不許走了。”

“啊?”

我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兒了,忙把披風裹緊了些,除掉鞋子,艱難地爬上了炕。

誰知剛上來,這丫頭就湊上前來,要給我解披風。

“你不熱麽?”

盈袖皺眉問。

“不、不熱。”

我身子往後閃了些,手護住肚子,笑道:“我怕冷。”

“屋裏不冷啊。”

盈袖小聲嘟囔了句,借著燭光,細細地打量我,疑惑道:“咦?我怎麽感覺不太對勁兒,肚子似乎……”

“我吃胖了。”

我心虛得很,忙道:“這些日子大魚大肉,猴兒都能吃成豬,快別看了,我腰都肥了好幾圈呢。”

“不對”

盈袖死盯著我,忽然出手,將我的披風扯掉,她詫異地盯著我凸起的肚子,楞住,嘴半張著:“這、這,你、你有了?瞧著得有三四個月了吧。”

這小姑奶奶登時就炸了鍋,氣得打了幾下我,話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一顆一顆砸向我:“之前你徹夜不歸,出去胡混,後來又急匆匆回曹縣,是不是找那個男人了?他是做什麽的?你跟他成親了麽?”

見我神色尷尬,她倒吸了口氣冷氣:“那男人難不成有家室?你、你做妾了?”

“沒有。”

我臉紅成一片,頭都不好意思擡:“不是妾。”

“那是外室?”

我尷尬一笑,搖了下頭。

盈袖徹底急了,氣得重重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你圖什麽呀,哥哥再不行,你還是正頭大娘子,而今呢?明明在長安卻不敢見我,有孕了還不給名分,便是外室都不如了。”

說到這兒,這丫頭四處找尋衣裳,往起穿,氣憤道:“不帶這麽欺負人的,把人肚子弄大了,連個名分、說法都不給。他是誰,叫什麽,哪裏住著,我非要罵臭他祖宗十八代,什麽東西,真當你沒娘家撐腰了。”

“別別別。”

我忙抱住這倔丫頭,頭靠在她背上,淚如雨下。

總算沒白疼她。

哪怕日後我和李昭掰扯了,也有個去處容身,不至於再像個無根的浮萍似的,四處飄搖。

我環抱住她,柔聲道:“我的事,一句兩句說不清。你就知道嫂子現在過得很好,那個人比你哥哥強很多就行了。”

“可……”

盈袖不依不饒:“可你得告訴我你住哪兒,我時不時去看看你,你孤身一人在外,別叫人賣了。”

“不會不會。”

我笑著摩挲她的背,將她按在炕上,順勢,重新拉了床被子,躺在她身邊,笑道:“不走了,今晚陪你。”

我還似十多年前,輕輕拍著盈袖的胳膊,哄她入睡,這仿佛已經成了刻在骨頭上的一種習慣,驀地,我想起了素卿,我離開的這些日子,張素卿一直進出左府。

“對了,太子妃是不是常來看你?”

“嗯。”

盈袖打了個哈切,眼裏厭煩之色甚濃。

“她……”

我換了種說法:“你們聊家常的時候,你有沒有說起過嫂子。”

“沒,我才不跟她說這些呢。”

盈袖還像孩提時般,腳伸進我被子裏,靠在我腿上取暖,撇撇嘴:“她每回來都存了心思。問我家裏有些什麽人?都做什麽?我還不知道她?看著良傅和我表哥、表弟立下大功,就想著巴結,這不,打聽他們喜歡什麽,愛吃什麽?家中的夫人年紀幾何?素日裏穿戴如何?真真是煩死我了,三天兩頭地往我這裏送東西,從吃的到用的,應有盡有,最近甚至還送上了首飾金子,說與我一見如故,把我當妹妹疼呢。”

“她倒是精。”

我不禁翻了個白眼,冷笑了聲:“我聽子風說,她還傳過你們的閑話?”

“說起就氣。”

盈袖抓住我的手,眼睛困得都睜不開。

我知道,她累了,生了一天,實在是撐不住了,又怕我走,所以緊緊抓住我。

我反握住她的手,問:“累了就睡,以後再說。”

“沒事。”

這丫頭強打起精神,陪我說話,傾訴這些日子的委屈:“一開始,她看見三哥待我好,就暗示我,婦人名聲極重要,瓜田李下的,難免外人說閑話。我想著,她人還可以,就刻意和三哥疏遠了。誰知後來,她把她堂妹帶來,說是陪我解悶,其實是想撮合三哥和那姑娘。”

盈袖氣得呸了口:“若是做媒,堂堂正正做嘛,誰擋著她了,三哥那麽好的教養,即便不喜歡,也不會讓她面子下不來呀。嫂子你知道麽,她那個堂妹剛見我倒也禮貌規矩,後頭熟了後,便仗著自己出身世家大族,低看我,言語雖不曾刻薄,可眼裏卻滿是譏諷,問我為何和前一個丈夫和離?良傅到底好胸襟,能接受我,讓我一定要好好服侍良傅,以後給他納幾房良妾,外人也會誇我賢德。”

“真他娘的歹毒。”

我沒忍住,罵了句:“將慫慫一個,兵慫慫一窩。張家從上到下就沒一個好東西,全都是王八蛋。”

“嫂子,你怎麽了?”

盈袖被嚇得一咯噔。

“沒事。”

我輕撫著丫頭的胳膊,笑道:“你接著說,後來呢?她怎麽把子風給得罪了。”

盈袖咬牙,恨道:“三哥顧忌我的名聲,立馬搬了出去,在附近長期包了個客店住著。那張家小姐好生不要臉,趁著三哥來府裏給我送燕窩,偷偷潛入客店,脫光了衣裳,躺在三哥床上,等三哥一回去,她兄弟立馬就尋上門,當場抓了個正著。

他們家也沒為難,笑著說,年輕人火氣大,犯錯正常,只是小女到底是閨閣在室女,傳出去名聲就毀了。”

盈袖掐著嗓子,學張家人陰陽怪氣地說話,憤憤道:“三哥向來是個光明磊落的,哪裏吃這個癟,立馬讓小施套了車,用被子把那丫頭裹住,扔進車裏,連夜進了宮,找太子爺要個公道。”

我也氣得胸口疼,怪道當日子風看見張達亨那麽氣,當著眾人的面辱罵毆打,原來張家不僅僅傳他和袖兒是非,底下還發生了這麽多齷齪事。

“那後來呢?”

我忙問:“我沒聽說子風定了張家,想來太子爺秉公處理了吧。”

“那是。”

盈袖莞爾,兩靨登時生出好看的小梨渦,得意道:“得虧三哥家世硬,而太子爺又是個公道的,對張家說,這事兩家各執一詞,也不好決斷,更不好偏誰,那丫頭到底吃了虧,要不擇個吉日擡到東宮,來日他登基後封個貴妃,好生寵著,並且與太子妃作伴,分擔太子妃的煩勞,也不算委屈張家。”

“什麽?”

我忽然緊張了,忙問:“他、他又有妃子了?”

“嫂子你大驚小怪什麽呀,皇帝三宮六院不是很尋常麽?”

盈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

“我的意思是…太子爺真就把這只蒼蠅咽下去了?”

我趕忙改了口,卻緊張極了。

“沒。”

盈袖噗嗤一笑:“沒過幾天,太子妃把那只一心想攀高枝兒的蒼蠅指給了個小官,好像是個什麽庶吉士,匆匆忙忙就把婚事辦了,特低調,好像都沒開宴,我想包個紅包賀喜,都不知道送去哪兒。”

“你這壞丫頭。”

我指頭刮了下袖兒的鼻梁,搖頭一笑。

原來不止李昭想拉攏榮國公,張家也動了這個心思。

想來上次我鬧出張達亨那事,李昭替我了事的同時,順勢就打壓了張家,所以張家後面連句話都不敢說,恭恭敬敬地道歉,夾起尾巴做人。

“話說回來,袖兒啊,聽說那太子妃是個氣量狹小的,你可不能得罪她,得好好地奉承著,懂麽?”

“不得罪也得罪了。”

盈袖頑皮一笑,朝我勾勾手指。

我一楞,湊過去。

這丫頭勾住我的脖子,在我耳邊說笑。

“她不是送了我好些東西麽,我怕日後她們家拿收受賄賂作伐,坑我丈夫和表哥,於是呢,我索性讓嬤嬤丫頭們去庫裏,將她和那些命婦送的東西清點了番,拿到外頭兌換成銀子,然後吶,我全都讓人擡去了兵部,說妾身薄命,不敢受娘娘和各位夫人的恩賜,全都捐給江州官兵百姓,便是感恩他們為天子守國門了。”

“你、你……”

我又驚又怒又喜,哭笑不得:“你這不是得罪狠了一堆人嘛,以後在長安貴婦圈子裏怎麽混哪。”

“那就不混唄。”

盈袖打了個哈切,眼睛已然合上,緊緊地抓住我的手,含含糊糊道:“反正她們瞧不起我的出身,我也看不上她們表裏不一的做派,如此一來,再也沒人往我府裏送珍寶首飾了。嘿,嫂子你知道麽,太子爺知道我這麽做,還誇獎我來著了,破格給我封了誥命,這不,長安的那些命婦們也紛紛效仿,大方地給江州捐銀子……”

說到後面,這丫頭終於撐不住,沈沈睡去。

我輕輕地拍著盈袖,看著她的睡顏,莞爾一笑。

雖說這丫頭行事莽撞了些,肯定得罪了素卿,可也的確是個好樣兒的。

如今國難當頭,那些女人想的是如何鞏固家族的榮光、如何強強聯姻、如何推自己的兒子上位……誰可曾想過,她們的富貴驕矜是多少人用血肉換來的。

我湊過去,輕輕吻了下袖兒的額頭。

然後慢慢地將自己的手抽出來,輕手輕腳地起身,對不起袖兒,嫂子不能一直陪你。

我準備離開,忽然瞧見了那個剛出生的嬰兒,我湊過去一看,與尋常剛出生的孩子不同,這孩子很白,頭發又濃又黑,不用想就知道,長大和她母親一樣,是個大美人。

驀地,我想把孩子抱去給李昭看一眼。

我想看他抱孩子是什麽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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