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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非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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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時三刻, 諸朝臣自永定門入前朝,於太和殿前廣場恭迎聖駕。

與往日些許不同的是,今日除了五品以上文武官員外, 亦有一列十人身著藍袍無品級在身的今科試子。

程青山左悄悄, 右看看,與旁人束發正冠不同。他仍是長發半散只在頭頂發髻上別了根木簪,倒頗有幾分真名士自風流的態度。

瞧他前面一人手裏拿著的笏板上篆書三個板板正正的字——吳非易,瞇縫著眼睛好奇地探頭瞧他模樣。

不禁嘖嘖稱奇:“妙哉!妙哉!”

縱他走遍名山大川見過才子佳人多不勝數,唯獨眼前這人當得起風姿奇秀四個字!

他從前只自雜文怪談裏見聞有仙人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 非醴泉不飲,今日竟開了眼。

吳非易聽見動靜回過頭來,眼睦像灘濃得化不開的墨跡, 襯一身清雅氣度宛若名硯精魂。

垂眸掃過程青山的笏板, 手腕處松松挽起, 拱手:“青山兄。”

縱立場不同,程青山交友素來不拘一格, 竟退後半步規規矩矩拱手正禮:“非易兄,在下程青山。”

吳非易頷首,方要轉過身不妨又被身後人拉住,只聽他道:“在下有幸讀過非易兄的四書文, 經意鞭辟入裏,亦不落俗!”

說罷,還覺不夠似的脫口而出幾句,擊掌讚和, 引得旁人目視紛紛卻不以為意, 倒是個灑脫之人。

“青山兄謬讚。” 寵辱不驚, 疏冷卻不自傲。

吳非易再擡眼打量眼前之人…

憑吳家之力查出程青山來自瓦寨並非難事,可自己久居江南如何竟會對此人隱約生出熟稔之感。

難得多言留心問道:“在下來自江寧府,不知青山兄籍貫何處?”

“我本江湖中人,暫居於瓦寨。” 程青山塔坦蕩蕩說出來處,隨意擺擺手:“相逢何必曾相識。”

“開朝!” 梁濟拉開太和殿門,朗聲道。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今日早朝主為殿試選材,一列十人,皆是青年才俊,身姿挺拔意氣風發。唯一人…

“程青山…” 程立上身不動,擡腳不露痕跡踢了眼前懶懶散散東張西望的人一腳。

程青山在丞相府住了一月,滿朝文武皆以為他是自己的門生,如此作態不是給自己上眼藥呢麽!

再瞧一旁的吳家後輩…心裏再怎麽不樂意,也是不得不承認,人家教出的孩子個頂個的芝蘭玉樹。

下首的動靜自然未瞞過祁鈺,眼中劃過一抹笑意,程青山的脾性他早便見識過也不足為奇。

“今日殿試,意在決出一甲三名高低,前十名各自任派司職。”

目光落在吳非易身上,與數年前在石鼓書院一見相比,氣度愈發地冷峻。相較於程青山那般外放的不羈,吳非易才是真正的桀驁自恃。

回神:“今日殿試,行策論題,一炷香時間應答。”

竟然又行策論題!諸臣交頭接耳,先帝朝時,殿試不過相較簡單些的釋文應答,如今再行一場策論與加考何異?

“梁濟,宣題。” 祁鈺道。

“此前春闈五科,得分最高的三人依次為吳非易、那亦方、程青山,再以今朝殿試定其名次。”

梁濟展開聖旨,朗聲宣讀:“士風不正,欲求無邊而見識短淺。想要正士風以覆古道,以何法制之?”

一時激起千層浪,眾人心驚,這題目…

何為士風不正?門閥橫行把持國政,為禍日久。

何為古道?自然是天子令一呼百應,為臣者不可逾矩。

這是將皇權與門閥的爭執擺到了明面上!

“遵旨。” 十位試子各自到殿東側書寫作答。

“不知劉閣老如何看此題?” 有人問道。

劉閻自河陽回朝,是擺明了替皇上撐場面,以安天下寒門學子之心。

“如何看?” 劉閻年逾古稀卻是精神抖擻,笑吟吟拭目以俟,朗聲道:“適當其時。”

這廂,徐鴻並未參與眾臣的討論,而是信步走向了試子應試的書案,聚精會神瀏覽觀望著各人作答。

程青山揮毫潑墨只刷刷寫下幾個字,便停筆窩在靠椅裏閉目養神。徐鴻看過去,只見白紙上赫然寫著鋒芒畢露三個字:收兵權。

輕哼一聲:“黃口小兒!”

程青山眼幕微微動了動,仍閑適懶散地小憩打盹兒。

一炷香畢,梁濟收回試卷呈於禦前:“請皇上過目。”

祁鈺看過一張,便由梁濟遞與下首,供諸臣傳閱。

“眾卿以為如何,何人當居金科榜首?”

“回皇上,臣以為那亦方春闈五門皆名列前茅,此番殿試所論亦是波瀾老成,足見其才思敏捷,居榜首之位綽綽有餘!”

程立明知程青山所寫收兵權三個字一語中的,只是擔心其鋒芒太露,過剛易折,才選了更玲瓏溫和一些的那亦方。

“臣附議。” 劉閻出列,拱手道。

餘下眾人除了依附徐鴻和門閥士族之人外,近半數皆應和程立與劉閻二人所言。

“臣推舉吳非易。” 眼見勢成,另一方紛紛出言舉薦吳非易。

唇槍舌戰,難分勝負。

徐鴻的馬前卒季綏出列,目光掃過試子打扮身量卻較旁人纖細許多的那亦方,冷然道:“臣有本奏。”

祁鈺便知今日有人會拿那亦方的女子身份做文章,畢竟她名列前茅,若被取消了殿試資格三甲之一便要換人了…

不得不接招:“準。”

“臣舉報,今科試子那亦方,欺君罔上!” 季綏說得大義凜然,儼然勝券在握。

前十甲中,除了吳非易、程青山、蕭豫、那亦方三人,其餘六者有四皆是出自他門閥四家之門客。除了吳非易,定要再有一人占得三甲之席位!

“欺君罔上可輕易說不得,季大人有何證據?” 程立笑瞇瞇捋著胡子問道。

“哼!此人犯下欺君大罪,程相作為中正官亦難逃瀆職之罪!” 季綏有徐鴻在身後支持著,說話很是硬氣。

拱了拱手,義正詞嚴:“臣舉報那亦方以女子之身應考,有違考紀,應嚴懲奪其功名!”

“女子?”

“女子如何能考科舉!胡鬧!”

眾人錯愕,此乃大齊開朝以來聞所未聞之事,底下議論紛紛…

“就這?” 祁鈺挑眉,漫不經心問道。

擡手示意穩住正要出列辯白的那亦方。

“這…這…這等亂紀之事!皇上絕不能姑息!” 季綏看著皇上的態度意外極了,一時語塞。

“程立、許易行,我大齊可有律例,女子不能參考科舉?” 祁鈺問道。

“回皇上,我大齊自建朝從無女子為官的先例…但,律法上亦無女子不能為官之說。”

吏部尚書許易行是個最油滑不過的,聽話聽音,兩方不得罪。

“既不違律法,便…”

“皇上,” 徐鴻老奸巨猾,見皇上有意袒護,便另扯了面大旗:“臣以為,女子入試雖不違律法,可此人何故扮作男子應試,化名應考,對那些以誠相待的考生很是不公,此等不良之風如何能容?”

“臣附議!” 自打其兄在河陽被抄了滿門,偃旗息鼓了好些日子,正是滿腔憤懣無處發洩的時候,此時打起嘴仗連珠炮似的。

“微臣深恐此人居心不良,便查回其原籍。果真見此人更名換姓,欺君罔上,此乃文書,請皇上過目。”

祁鈺接過文書,果真是刻著官印的,來自那亦方原籍的身份證明:“那亦方,原名…方行?”

那亦方此前以女子身份報名應考屢屢受挫,無奈之下只得隱去真實名姓,在鬼市裏買了戶籍身份報名。

“草民…”

“慢著!” 明丹姝自屏風後走出,不顧眾人錯愕的目光,拿出另一份文書呈與禦前:“皇上,臣妾手中亦有文書一份,可證明那亦方此人身份並未作假。”

“瑜昭儀,後宮不得幹政!娘娘莫犯了忌諱。” 徐鴻沈著臉,冷聲告誡道。

“本宮何曾幹政?” 明丹姝巧言善辯,笑意不改:“不過見不得徐大人冤枉了有識之士,來遞證據罷了。”

“那亦方,你本名為何?” 祁鈺問道。

“回皇上…” 那亦方雖不知突然出現的這位娘娘為何出手相助,可此時騎虎難下,回稟:“草民本名…那亦方。”

“一派胡言!” 季綏之前便在瑜昭儀手裏吃了虧,此時自以為掌握著真相,不肯輕易松口。

“敢問瑜昭儀,文書來自何處?”

明丹姝接過梁濟遞下來的一真一假兩張文書,面不改色道:“本宮自何處得不重要,敢問季大人可能證明本宮所呈文書是假?”

季綏拿起兩張文書,除了名字不同,其間字跡、官印、哪怕是紙張兩側於案卷之間的釘孔,都一模一樣。

拍到吏部尚書面前,沒好氣道:“你看!有何不同?”

“這…回皇上,依臣所見,這兩張文書…都是真的。”

“徐大人隨便扯了張旁人的戶籍文書安在那亦方身上,還真是…用心良苦。”

徐鴻見皇上與明丹姝一唱一和,顯然是有備而來,索性不在文書上下功夫,強勢道:“其一,那亦方此人身份真假難辨,此乃隱憂;其二,如今我天下百官皆為男子,若以此女子為榜首,定會惹物議沸騰,質疑我朝選材之公正!皇上斷不可以此人為榜首。”

“本宮有一問,” 明丹姝擋在徐鴻面前,說話卻對著中正官程立:“那亦方應試所論,其中可有舞弊作假?”

“不曾。” 程立言之鑿鑿。

“既不曾,便只為她乃一介女流,便視其才學為無物?”

明丹姝義正辭嚴,振聾發聵:“既無律令言明不可,她如何便不能做我大齊官場上的第一人?”

一直不曾言語的吳非易,眼神半刻不曾自明丹姝身上挪開…勾唇,忽然上前:“皇上,草民自認甘拜下風,請那亦方為狀元。”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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