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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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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景九年七月初七,原本是民間慶祝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日子,天上有情人再聚首,地上情人只盼能向天祈福,以求恩愛到白頭。

宮中有不少新進的小宮女,三五成群,穿針引線、做了小物品賽巧,以求天上的織女星能賜福智巧,將來能遇到一位如意郎君、甚至是攀龍附鳳,飛上枝頭。

新帝繼位、後宮前朝安定,江南的洪澇漸漸被控制下來,晉王大婚、西南穩定,桓帝去世以後宮中很久沒有熱鬧一次,雖然熱鬧和喜慶都是準備給主子們的,可是宮人的臉上還是難免露出了幾分喜色。

沒人想到,就在七夕這一天,位於奉先殿南邊不遠處的親衛所和禁衛所會發生爆炸,預備給下個月十五燃放的煙花還沒有盡數搬到庫房去,就忽然被引燃,繼而引發了爆炸。

宮人們議論紛紛,不知道是觸了什麽由頭。

今年的雨季較往年來得更早些,天氣也較往年更為濕潤。煙花爆竹堆在庫房外面本沒有什麽,可是午後西後六宮和西十二宮的宮人們,只瞧見天空中閃過璀璨煙火無數,然後就是幾聲巨響、火光沖天。

白日煙花,原本就是一場空。

文以寧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人摟在懷裏,人體傳來溫暖和熱度,還有淡淡的煙草味,這種香味不濃郁,往往會被女人的胭脂水粉味給蓋過去。

他許久都沒有被人這樣攬在懷中了,上一次能這樣躺在一個人懷裏,只怕、大約是兩年前了:

那時候二皇子過世、皇貴妃誕下嘉樂公主病歿沒多久,他苦求淩與樞保全妹妹的性命,跪在明光殿外三天兩夜,終於求得淩與樞法外開恩、只是將文舒窈軟禁冷宮。

那時文舒窈得救,他自己卻病倒,躺在床上一日三餐都湯藥不離。

桓帝淩與樞雖記恨文舒窈的殘忍狠毒,卻終歸在第三日起便來到中室殿內,親自照顧他。也便是在那個時候,文以寧第一次覺得,他嫁給的這個男人,對他並非一無所知、蒙在鼓中。

同樣是在那個時候,桓帝淩與樞問過他一個問題。淩與樞這輩子只問了這一次,只此一次,此後、一直到他死,都再也沒有問過。

淩與樞問,“以寧,如果當初我們沒有用這樣的方式開始,你會不會愛上朕?”

當時,他還沒有來得及回答,皇帝就長嘆了一聲,用一種悲哀和自嘲的口吻自問自答了那個問題。

淩與樞說,“不,你不會的。若是重新開始,父皇沒有去求你,你沒有嫁給我。你會成為我文景朝的賢士,名揚天下的能臣。你和朕、註定只能是君臣,既是君臣,便只有忠君愛國的份,又哪裏有兒女私情可以講……”

那以後不久,嘉樂公主胎裏不足,沒有滿三個月就去世了。皇貴妃還有她為這個皇室誕育的一兒一女,就這樣和他們的母親,一同去了另一個世界。

“在想什麽,這樣出神?”

身後的男人——或許並不算是男人開了口,文以寧一聽見他的聲音就只能長嘆一聲:

“我竟不知道,宮殿監正侍是這樣一個閑職,每日裏不見公公做事,卻總是這麽恰好地出現在我這裏。”

“怎麽……”

文以寧只覺得身後人一動,耳尖就被小小地咬了一口,在他吃痛掙紮之際,卻被濡濕的舌頭整個包住了方才的齒痕,更覺衛奉國一邊舔-弄那些細小的傷口,一邊含糊不清地問了一句:

“怎麽?您現在對我的事、開始感興趣了嗎?”

文以寧只覺得耳根一熱、心跳加快,下意識就給了衛奉國一個肘擊,那太監閃身開來,站在榻下自言自語:

“明明昏睡的時候,那麽坦白……”

這句話文以寧可是聽得清清楚楚,自挑了眉眼看著他:

“那衛‘公公’怎麽不等我睡著的時候,自己動手呢?還是衛‘公公’你有這個賊心,沒這個賊膽?”

文以寧特意強調了“公公”兩個字,宮中太監找個菜戶或者對食的不在少數,可是像是衛奉國這樣能夠被人尊一句“千歲大人”,甚至傳聞蓄養男寵、美姬無數的,卻屈指可數。

文以寧不知道太監是如何行房的,只是依稀知道太監們雖已去勢,對男女之事卻還是有*,前些年,他也不是沒有見過被老太監們用盡了方法折磨殘的宮人、宮女。

可是,

眼前的“千歲大人”衛奉國,似乎一點兒也不受他的挑釁,更像是看透了他所有心思一般,淡淡一笑,更是用一種意味深長的表情看著他道:

“太後‘娘娘’您這麽說,真的好嗎?”

一瞧見衛奉國的笑意,伴隨著他低沈略帶沙啞的聲音,文以寧不由得想到了那個雨夜,在他監侍館被衛奉國綁在床榻上的時候,忍不住又頂了回去:

“一言既出、如白染皂。”

衛奉國笑了,文以寧看過去,只看了一會兒就不由得紅了臉轉開了視線,那個五官輪廓分明、鼻梁高挺的男人滿面都是溫柔和寵溺,一雙深邃的眼中,只盛滿了對人的眷戀。

想要遮掩自己的動搖,文以寧輕咳了一聲,重新起了一個話頭:

“如意呢?”

“太後‘娘娘’想要找如意公公做什麽呢?若是娘娘不嫌棄,就由下官代勞,如何?”

文以寧相信,若不是顧慮著眾位太醫還有師傅的囑托,他一定會從床上跳下來,給眼前這個笑得一臉欠揍的“衛公公”一頓漂亮的拳頭。

“這是‘本宮’的家務事,和衛公公你沒有關系。公公監侍館事務忙,還是早些回去吧?”文以寧一邊說著,一邊掀開了被子從床榻上來。

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右手臂上被纏上了繃帶,方才一直沒有感覺到的疼痛,現在卻愈發明顯起來。

而且,最為重要的是,文以寧一點都不想要把關於文家的事示人。無論是如意、還是平安,這麽多年來,他每年清明去掃墓的時候,都是讓他們等在外面的。

如今,如今妹妹既然去了,他也該回家裏祖墳去看看。

“我不放心您。”

明明最該察言觀色的人,就是這合宮裏的太監,這個衛奉國怎麽這麽不懂看他的臉色。文以寧皺眉轉頭過去,卻是看見了衛奉國拿著他的衣物過來,彎下腰去恭恭敬敬地替他穿鞋。

對方眼中太過赤-裸的溫情脈脈,讓文以寧也一點脾氣沒有了,只能任由衛奉國幫他穿好了鞋襪套上了衣衫,文以寧註意到——

衛奉國幫他選的,不是明黃色象征著皇家的外衫,也不是紅樺色欠了金邊的衣衫,而是一件他櫃中最簡單的那件舊袍子。

一時間驚訝,文以寧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我……”

衛奉國幫他系好衣帶的時候,文以寧卻又選擇閉口不提了,衛奉國能知道他喜歡白茶、松糕,知道他十年來夜不安枕的原因。喜歡穿什麽衣服這種小事,又有什麽難。

文以寧只是有幾分懷疑的看著衛奉國,就是——不知道這個太監知不知道那件事。

那件他幾乎瞞著所有人,準備了十年的事情。

“太後‘娘娘’您是想去文家祖墳吧?現在天也晚了,您剛才又受了傷,還是咱家陪您前去吧?”

文以寧剛想要拒絕,衛奉國卻又補了一句:

“我就站在門口,不會進去打擾您的。”

人家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文以寧也不便拒絕,而且想到了平安和如意兩個人,文以寧覺得一路上有個不那麽親近的“外人”也好——

就算平安不問,如意也會一路問個不停。

舒窈剛剛過世,他現在沒有多餘的心思,來應付如意一氣兒的問題。小如意雖然什麽都不懂,可是直覺卻強過旁人,若真的出了什麽事情,文以寧覺得瞞過平安容易,瞞過如意卻不是那麽的簡單。

只是,

文以寧看了一眼在旁邊幫著收拾東西的衛奉國,這個衛公公倒是當真有一手,也不知道他是怎麽說服了如意和平安,留在自己身邊伺候的。

宮裏出了這麽大的事,奏事處的人忙得焦頭爛額。文以寧只聽了如意說清楚了在他昏迷的時候奏事處、監侍館還有宣政院的人都做了些什麽,雖然這一次的事情來得措手不及,不過他們也算是應對得當。

文以寧挑不出什麽毛病來,只能靠在馬車裏面閉目養神。如意陪著他坐在了轎子裏面,執意陪同的衛公公和平安兩個人策馬護在馬車外。

文以寧不想張揚,自然是如意找了相熟的人放行,他們帶著幾個隨從便直接從皇城的北門出了城,趕往文家的在京城北郊的墳地。

文太傅家裏累世都是京畿人士,直到文太傅這一輩,才發跡成為三權之一。然而莫說富不過三代,盛極一時的權貴,也不過一瞬間而已。

這處祖墳大約是文以寧的祖父選的,不遠、卻也清靜,因為文以寧的身份,文舒窈又幽居冷宮,文家僅剩的兩人都不能常來園中。

所以,幾年前,文以寧就雇了一位獨眼瘸腿的老花匠做守陵人,他供應老人此後衣食無缺,而老人平日只管看看陵園,隨意清掃一二,不至讓文家的祖墳荒廢而已。

遠遠看見了陵園的大門,文以寧還沒在如意的攙扶下從馬車上下來,卻就已經看見了那個守陵人提著燈籠從園中走出來,大約是燈火昏暗的緣故,老人家並沒有看到文以寧。

老人只走到了剛從馬上跳下來的衛奉國身前:

“年輕人,今年你不是已經來過了嗎?怎麽又……唉?你的眼睛怎麽了,怎麽突然擠眉弄眼的,是眼睛裏進了沙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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