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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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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奉國離開壽安殿的時候,外面正下著小雨。從壽安殿回監視館需要走很長的一段路:穿過雍懷橋,順著寶蘊河南向而行,過奉先殿和三所之後,再穿過濯錦橋,自西六宮繞道錦廊,最後才能回到監侍館。

現在雖然才是七月,可奏事處的人已經在準備下個月十五所需要的煙花爆竹。新帝登基後這是宮中第一個喜慶日子,自然要辦得上下妥帖。

只是,就這樣將這麽多的煙花禮炮堆放在三所和奉先殿附近,似乎不大妥當。雖然雨季未盡,可是今年的雨季較往年來得更早些,若是結束得也早,豈非天幹物燥、須得小心火燭。

不過衛奉國現在也無暇顧及這些,早朝之前奏事處的人忽然派人來,說是太後主子中意封如海,所以守帝陵的差事需要重新於總管太監十五人之中選一個出來。奏事處的人刁滑,自然將調遣人手這樣出力不討好的事情,全部推給了他們監侍館。

若非如此,早朝的時候,衛奉國不會眼睜睜看著他心愛的人,受人欺負。

這會兒,寧王又派了管家親自來請,只怕事情是一刻也耽誤不得。

更何況,剛才在壽安殿中,旁的不說,衛奉國坐在榻前,看著安睡在榻上的文以寧,長長的睫毛微微在動,雖然未睜開眼睛,但是他是他心尖上的人——

真睡假睡,他哪裏會粗心大意到瞧不出來。

是個人都會有秘密,而衛奉國懂得尊重和識趣。逼得太急了,只怕適得其反。

所以衛奉國離開,先回到了監侍館內,換下了淋的半濕的衣衫,著中衣,將三山帽放下,重新冠服、結髻,然後策馬出宮、往京城北向的宅院趕去。

太監無後,自然總是想著在活著的時候、周全自己的身後事。宮中十五位總管太監,或大或小都會在京中有一處私宅,就算是沒有的,也會在老家置了地產,以求將來老了,能有個安身之所。

衛奉國也不例外,只是他的這處私宅在京中最為出名。富麗堂皇,甚至堪比寧王府。

須知,寧王府自太-祖時期就已經建立,經過了太-祖、高宗、曲太後三朝和淩家皇室幾代人的修繕,算是京中最為精致的大宅。

然而,京中百姓也明白,在北府旁邊的那套無牌無匾的院子,一樣不差王府分毫。

官拜宮殿監正侍、協理奏事處事務,有掌三權、十八司印之權,更不用提科舉選官、六部錢糧所出,以及大小各類政務。

雖然最高的官職在朝中不過等同於一個正四品官員,可是在“黃門不得貴權”的祖制下,能得衛奉國今日如此地位,已經算是萬人之上。

衛奉國自稱“千歲”當然是實至名歸。

所以,即使是到了這個時辰,擠在門口等著求見“千歲大人”的人,還是黑壓壓一片。

遠遠看見如此多的人,衛奉國習慣性地調轉馬頭,從背街來到了後門,這才回到了宅院之中。一躍從馬上跳下來,將馬鞭丟給前來迎接的馬夫。

“摩柯勇回來了?寧勇在廳中等令好久了。”

衛奉國回頭,看見了前來迎接自己的獨眼老人,聽見老人對自己的稱呼還有所用的語言,他微微皺了皺眉,這才接過了老人手中的汗巾,擦了把臉,“令下去吧,這裏我會應付。”

老人點點頭,領命帶著眾人退下。

穿過了後院的蓮池和假山竹林,衛奉國這才來到了待客的廊廳之中,廳內正中央有一株上好的紅珊瑚,而放在四張圈椅旁邊的乃是從崖州貢來的蘇鐵,其中兩株甚至開了花,而且花葉修剪相得益彰,很是可貴。

“衛公公這裏的蘇鐵倒是比宮裏的還好看,看來外頭那些人稱你一句‘千歲大人’,也算理所應當。”

“王爺謬讚,王爺千歲若是喜歡,下官就把它們送與王爺如何?”

寧王帶著滿面的笑搖了搖頭,“本王怎麽敢拿衛公公您的東西,本王害怕——若是有一天公公和本王置氣起來,像是對我皇兄那般對我,那本王就算是身經百毒,也是不夠死的。”

“王爺提舊事……”

衛奉國也笑,卻對寧王將皇帝的死因歸罪於他避而不談。只走過去給寧王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雙膝跪在了寧王面前,雙手高舉著那杯滾燙的茶水過了頭頂。

“王爺提舊事,只怕是心裏對屬下有了怨,屬下所有一應是王爺賜予,王爺有話,不妨直說。”

看著那杯茶水,寧王保持著嘴角的淺笑不動,伸出手來接了茶碗,卻好像拿不穩一樣,整杯冒著熱氣的茶水就那樣翻倒下來,劈頭蓋臉、灑了衛奉國一身。

寧王微笑,而衛奉國沒有動。

滾燙的茶水潑在衛奉國出宮前剛換好的衣衫上,冒起絲絲熱氣,白煙升騰起來,只在空間停留了一瞬,就消失殆盡。

良久,寧王才淡淡嘆了一口氣道,“也罷,衛公公你起來吧,方才,對不住,本王手滑了。只可惜了公公家中這上好的龍井茶,本王是註定要沒有口福了。”

衛奉國點點頭,也不管這滿身的狼狽,卻不起身,繼續跪著說道:

“王爺責怪屬下沒能說服沈鈞,使得王爺在殿上蒙羞,屬下萬死難辭,還望王爺降罪。”

“沈鈞為人古怪,”寧王走過來將衛奉國扶起來,“本王不怪你,只是衛公公,你和本王的死對頭文以寧,是不是有些過從親密了?”

衛奉國挑眉,看著寧王。

“孫閣主今日早晨告訴本王,看見您和沈鈞同時從河山閣出來,之前他在河山閣還看見了文以寧。而早朝之後,我和孫閣主親眼看著你將太後從宣政院正門口抱走——這些,本王說的不錯吧?”

“是,王爺所言句句屬實。”

“屬下喜愛男人,太後又是個中翹楚,還希望王爺明白在下私心。”

寧王一楞,反而看著衛奉國半晌說不出下一句話來,他沒想到衛奉國如此簡單就承認,太過坦然,反而叫他立刻拿他沒有辦法。

默了半晌,寧王才重新開口道,“你……和孫閣主都是本王的左右手,你跟著本王十年、本王自然願意選擇相信你。孫閣主那邊,本王希望你們不要為此傷了和氣、起沖突知道嗎?”

“畢竟,孫閣主在江湖上,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這個自然,”衛奉國抱拳拱手,“孫閣主不過是護主心切,屬下明白,不會和他計較。況且,屬下瞧著孫閣主也算是同道中人,明日自會與孫閣主解開這個誤會。”

誤會。

寧王聽見了衛奉國說了這兩個字之後,點點頭,淩冽的眼神有所緩解。衛奉國畢竟跟了他十年,孫傲客——卻始終不明白,跟著他寧王,有些事能做,有些事卻做不得。

做了不該做的事,只會讓他動了殺念,棄卒保車。

待到入夜,寧王才從衛奉國的私宅之中離開,只剩下衛奉國一個人的時候,他的小徒弟立刻就從旁邊的廳中躥了出來,遞給了衛奉國一塊汗巾:

“師傅,您這樣做是不是有點得不償失?”

“嗯?”

“我看那個文以寧,根本不需要您護著,他藏著的東西可不比您少。您這麽護著他,遲早要惹禍上身、死於非命的。”

衛奉國笑,擦了擦臉上的水漬:

“寧王不足懼,只怕是那個孫傲客從中作梗、挑撥離間,想要在京城灌註他的勢力,成為寧王唯一的助力,以圖來日他可以此脅迫寧王,從而獲得最大的利益。”

小徒弟點點頭,又搖搖頭,看著衛奉國:

“可是師傅,我怎麽覺得寧王不是太喜歡那個老狐貍啊?”

“孫傲客心高氣傲,他的隱天閣是江湖第一大門派,墨隱老人的一套廣袖流雲劍和青山觀雪名揚天下,他是墨隱老人的首徒,又代掌隱天閣,近年來又成為實際上的武林盟主。江湖已盡數在他掌握,他自然會將眼光放在京城。”

“京城有什麽好的?”小徒弟哼了一聲,“京城成天裏勾心鬥角,說錯話都能死人,還不如我們現代——不對,我家鄉痛快!”

衛奉國聞言,不過搖頭,無可奈何地一笑。

“可是師傅,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為什麽寧王會怨恨他?”

“一山不容二虎,天下豈能二主?”衛奉國笑著翹起了腿,斜著身子點燃了手中的煙卷,看著外面夕陽西下,又是一個日落月升。

孫傲客狂妄,卻始終忘記了寧王所求的是天下和皇位,一個自命“天子”的人,怎麽會能容許旁人威脅於他。

甚至淩駕於他的權力之上。

“我說師傅,良禽擇木而棲,您為何總要跟著寧王呢?寧王謀朝篡位又心狠手辣,親哥哥都能毒死,而且他又對孫傲客沒什麽好感,只怕日後也是要處之而後快的。您這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這京城說小不小,可是說大卻也不大。你以為京中除了跟著寧王還能怎麽辦?這個天下除了寧王就是太後,你是想叫你師傅去跟著太後嗎?”

“為什麽不可以?正好師傅你又那麽愛他。”

衛奉國搖搖頭,熄滅了手中只剩下丁點兒的煙卷。

“寧王謀朝篡位,首當其沖,雖然危險,可是其黨徒所謀,不過只有一樣權勢而已。只要有寧王在一日,旁人的註意力都在寧王身上,哪裏還會管得到咱們。”

“若是換在太後身邊,寧王黨徒百般刁難不說、更是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這位男太後,若要護他,自然是選擇在寧王身邊更好。”

聽了這話,小徒弟眼前一亮看著衛奉國道,“師傅你果然是只老狐貍!”

衛奉國搖搖頭,伸出手來揪了揪小孩的包子臉,惹的小孩子一臉的不滿之後,才放開手來。只見他一掃眉目間的調笑與玩味,只正了面容,瞇起眼睛盯著外面暗黑的夜和月:

“孫傲客才是狐貍,可是你師傅不是。狐貍總想著和獵人周旋,狼,不會。”

小孩擡頭看著衛奉國起身,高大的身影站在月影之下,當真是仿佛對月長嘯的狼。小孩只是一晃神之間,就聽見了衛奉國的聲音繼續說道:

“坐以待斃不如率先出擊,孫閣主既然有心要與我周旋,我們不妨先與他會上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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