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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2章大同之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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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2章 大同之失

六月二十五,戊午日。

大同鎮,長城防線小鶯圪塔墩,守墩百戶頸部被一箭貫穿,背上、身前插著十餘支利箭,身子拄著長槍跪在烽火臺旁,頭半垂著,口鼻外溢黑紅血液。

他旁邊一名無甲少年被一箭透背,少年手中的火把探入烽火臺下引火洞槽中,他雙目睜得圓圓,無光彩的眼眸中倒映的烽火也是一片蒼白。

一處處烽火狼煙次第燃燒,一個時辰的時間烽火狼煙傳遍宣大二鎮,止於紫荊關、倒馬關、居庸關這三關。

“是韃虜前哨!”

大同鎮一隊哨騎齊齊勒馬,帶隊哨官一臉絡腮胡,扭頭看著部屬展臂指著背後煙塵滾滾:“李讚,你馬快,速速通報征西將軍!”

李讚裹著面巾,眥目望著那越來越近的滾滾煙塵,誰也不知道那煙塵中有多少韃虜,可能是幾十騎,可能是數百騎或千餘騎,甚至可能是數萬鐵騎!

“劉爺!這……不妥!”

“滾!這周邊地形你又不熟,留著只會連累其他弟兄!”

一句話沒說完,這哨官揚起馬鞭狠狠抽在李讚座下馬匹屁股上,同時拉扯自己韁繩,座下戰馬前蹄揚起空踩,長嘶一聲後,哨官大吼一聲:“棄幹糧減負重!跟上!”

二十餘騎紛紛將幹糧袋或其他一些隨身雜物拋下,調轉馬頭原地踩踏損毀後,人人抽箭取弓,迎著韃虜前哨斜刺沖鋒。

大同總兵,征西將軍張達正領著家丁巡視大同城近處,正好卡在出塞官道上的孤店戍堡,檢查出塞商旅。

張達,號雪山,陜西白水龍山村人。少未讀書,力大超群,從軍涼州,以戰功升任都指揮使,後又升都督同知,掛征西將軍印,統兵大同。這是個勤學好問,軍紀嚴明,常與士卒同甘共苦,每遇敵,喜歡離開大部隊陷陣殺敵的猛人。

等李讚回城通告軍情後再來孤店時,已不見張達所部百餘騎:“什麽!征西將軍僅率百餘騎?”

“為什麽不攔著征西將軍!”

說罷李讚揚起馬鞭抽翻孤店戍堡管事百戶,猛地勒馬原地轉身,忍不住抑郁長吼一聲後,揚鞭抽馬,猛踹馬腹:“呔!”

此時,大同巡按禦史胡宗憲站在大同北城墻,此時北邊燃起大面積的狼煙,不同於之前的示警狼煙,現在的狼煙十分的密集,九邊軍屯村落、民屯、商屯各種軍事化、寨堡化,烽火、狼煙都是生存必備技術。

徹底的亂了,從小鶯圪塔墩突然殺入的韃虜仿佛源源不盡一般,少則幾十騎一股,多在數百騎一股,這些韃虜騎軍如水銀瀉地,入塞後就化整為零,一股股穿插、騷擾,嚴重幹擾大同鎮的軍情傳遞,甚至已經切斷了大同城與周圍的聯系!

胡宗憲雙手緊緊抓在城樓護欄上,現在最重要的已不是驅除韃虜劫掠散騎,而是清理大同城周邊的韃虜游騎。只有恢覆大同鎮與各處的聯系後,才能動員全鎮的力量進行防守。而不是像現在一樣亂糟糟一片,眼睜睜看著韃虜集結優勢兵力攻破村、堡劫掠,又因為兵力無法集結起來,只能以微薄的力量抵抗、被消滅。

大同鎮副總兵林椿也是一員勇將,動員城中騎軍出城執行絞殺、驅逐戰術時,也沖鋒在前。

胡宗憲眼中,能明顯看到掛雜色披風的韃虜散騎被衣甲赤紅的大同散騎驅趕向北追逐,大同城周邊游動、躲避的各種信使紛紛靠近城墻,通過吊籃吊入城中。

“真是一員虎將!”

感嘆一聲,胡宗憲一副大局在握的模樣,雙手負在背後走下城墻,前往大同總兵衙門。

城北五裏處,彌陀山山坡下,林椿登高勒馬,身後立著‘欽差大同鎮副總兵都督僉事驃騎將軍林椿’大纛,彌陀山兩側韃虜散騎與大同散騎往來奔馳、放箭、沖殺、驅趕,擁有盔甲優勢的大同散騎傷多死少,又有林椿親督一線,士氣高漲不減。

左手緊挽韁繩,李讚右手握持四尺長短槍,身子斜貼在馬背上,縱馬投槍而過,不時追逐受傷的落單韃虜,追上砍死韃虜,牽著繳獲的馬匹,馬脖前掛著兩顆血淋淋頭顱登上彌陀山大呼:“我乃征西將軍帳下夜不收隊官李讚!”

一路連呼,李讚右手舉著身份腰牌直趨林椿馬前,下馬單膝跪地,呼吸急促:“征西將軍初見烽火,便率百餘騎自孤店向北追敵!敵虜漸眾,標下擔憂征西將軍寡不敵眾9請驃騎將軍速發援軍!”

林椿皺眉,伸手接住親兵遞來的大砍刀,掛上掩面甲:“跟上!”

李讚擡頭看著林椿領著百餘騎朝北沖下山坡,隔著煙塵已看不清楚林椿所部具體,氣的李讚張口半響吐不出一個字來!

一個總兵官,一個副總兵,都是滿腦子耍勇鬥狠!

論武技,戚繼光馬戰時能三回合之內殺他李讚,步戰能在五招內制服他李讚……可戚繼光什麽時候逞過匹夫之勇?

還有趙期昌,馬戰技術一般,步戰時一口長劍在手無人能近身,可趙期昌什麽時候上過一線?

張達很勇猛,他的親兵很勇猛,殺馬為壘制造障礙,韃虜散騎無法往來驅馳只能步行作戰,百餘人護著張達與步行來攻的韃虜混戰在一起,左右沖突就是無法突圍,百餘重甲親兵人人袍甲帶血,護衛著傷員陷入堅守待援狀態。

二十餘裏的白登山上,趙全勒馬,身邊侄兒趙拱明頭戴明軍勇字盔,一襲破舊罩甲手裏拄著長槍向西眺望,看著張達一行人被圍無法突圍,不由嘴角翹起:“伯父,張達不過如此。”

趙全身後還有百餘名持槍邊軍步軍,人人四處張望警惕著。

摸著下巴處山羊須,趙全笑問:“拱明話中的志氣不小啊?”

“瞞不過伯父,三房掌事那人恐怕也跟這張達一樣,只是個名聲中聽,真幹仗時必然討不到好處吃。”

趙拱明年二十出頭,眉目之間與趙期昌相仿,尤其是皺眉乖戾之時,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張達這回栽了,不是張達名不符實,而是周尚文死後,沒人能讓這頭瘋虎動腦子。”

趙全說著捏著下巴處山羊胡須,嘴角翹起:“這頭瘋虎平民投軍,一桿大刀少說也砍了二三百韃虜的腦殼,你卻說他徒有虛名?”

趙拱明皺眉,眉宇不爽:“伯父的意思是張達這回是運氣不好?”

“不,周尚文一死,張達離死也就不遠了。”

趙全說著看向趙拱明露笑:“他活著,也不再是周尚文手中的那頭瘋虎了。所以,周尚文病逝之時,那頭瘋虎就已經死了。現在死的,只是一具死而未僵的軀體罷了。”

趙拱明點點頭:“伯父的意思是張達是周尚文手中的傀儡木偶?”

“將將之術而已,談不上傀儡。”

趙全說著輕踹馬腹,牽馬之人拖著韁繩轉身,百餘人護著趙全下山。

趙拱明留在原地看了會兒戰局進展,長槍搭在肩上一搖一晃也下山去了。

僅僅一日功夫,戰報就到了趙期昌手中。

現在的趙期昌一襲黑布道袍,網巾束發紮一根桃木簪子,就在皇城西苑靠近太液池的地方散步,他背後是一座竹木搭建的草廬精舍。

太液池旁趙期昌盤坐著,看著對面的釣魚臺發呆,努嘴,手邊就放著司禮監謄抄後送過來的折子。

入宮半月以來,他覺得一幫來自天下各階層的道士無不是人精,這幫人精似乎不僅僅是嘉靖的寵物那麽簡單,貌似還是嘉靖的儲備智庫。

至於趙期昌為什麽入宮?很簡單,他帶著駐紮在校尉營的一千軍士一口氣沖垮了西山一帶衛所軍官糾集的五六千丁壯,這種一面倒的戰鬥還是有傷亡的,如今他被剝奪世職、官職,以道童的身份被勒令靜修、反省。

南宮真人打著哈欠坐到趙期昌身邊,看一眼對面釣魚臺,扭頭看趙期昌:“那裏有崇智宮,有很多的藏書,多有孤本。可惜萬壽帝君愛惜,不許各處借閱、謄抄。據說,幾次妖書案的妖書都藏在其中。”

“妖書?”

趙期昌反問一聲,神態不屑:“妖在人心,人心不平自會生妖。對了真人,大同鎮的事兒是怎麽個看法?”

“還能有什麽看法?張達、林椿勇烈報國,自當厚恤其子弟。”

張達被人割了腦袋,救他的林椿遭遇埋伏,突然箭雨打擊下林椿中箭身亡,結果大同鎮總兵、副總兵兩員威名遠播於邊塞的悍將、猛將就這麽莫名其妙的在一場韃虜侵擾戰中戰死……對大同鎮,對九邊軍心的打擊實在是太過惡劣!

南宮真人拿起趙期昌手邊的折子,翻開看了看謄抄後的文字,一串串文字如針一樣紮在他眼眶中,微微瞇眼眼皮抖動著:“怎麽,梅川有看法?”

趙期昌搖搖頭,向後仰躺在麥草上,枕著自己雙手:“還能有什麽想法?兵權兵權沒了,官職、世職什麽都沒了,現在想出宮吃碗家常菜都成了妄想……今有猛虎困於籠,背生雙翅也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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