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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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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寒心

轉眼到了臘月時節,大雪紛紛揚揚。

戚繼光領著秋戍班軍在風雪中回家,騎在馬上,他更顯消瘦,眉宇間肅殺難掩愁怨。

默然行軍,突然前方迷茫雪幕中數騎趕來,一個個緊拉馬韁馬匹長嘶,背掛鮮紅負羽,遠遠瞅著就知道是趙期昌麾下甲騎,也只有趙期昌喜歡負羽這種張揚的軍中飾品。

慶童翻身下馬,吐著白氣拱手:“戚將軍,我家將軍已在黃縣城外備下熱湯、飯食,慰勞弟兄們!”

佛教東傳以前,先秦兩漢之際,軍中將士的裝飾要多華麗有多華麗,最典型的就是羽飾。佛教東傳後,武將盔飾多采用纓,而羽飾漸漸不在軍中流行。

趙期昌喜歡羽飾,羽飾這種東西燒錢卻沒什麽實質用途,被淘汰也符合軍隊發展規律。可趙期昌就喜歡鮮艷、張揚羽飾帶來的士氣、排場增幅。

看著慶童盔頂兩根翎羽與背後三根三尺長大紅負羽,戚繼光有些陌生,勉強拱手,笑道:“趙家兄弟有心了。”

趙慶童見戚繼光神色憂愁,眨眨眼睛,道:“那小的先行覆令。”

戚繼光擠出笑容,點點頭。

黃縣城外,戚繼光看著雪幕中延綿軍帳,有些想不明白趙期昌這是哪一出。

隨行而來的秋戍班軍被認識的親友一招呼,就三五成群散的一幹二凈,躲入軍帳中躲避風雪,開吃開喝。

中軍大帳裏,趙期昌雙袖挽起,左手握著瓷實面團,右手握著小刀坐在火盆前削面,戚繼光解下披風抖掉雪,掛在火盆旁的衣架上烘烤。

坐在趙期昌對面,戚繼光解下頭盔垂著頭,神色沮喪。

“戚老哥,何事如此憂愁?”

戚繼光搖搖頭,眼睛盯著鍋中浮沈面片:“老弟,咱一路從天津過來,路上聽人說陜西曾公以謀逆罪入詔獄。前不久王公遇害,眼前曾公又被奸邪毒害。咱想不明白,真心為國朝做事的人,怎麽就沒個好下場?”

他不怕趙期昌把這番誹謗朝廷的話傳到外面去,趙期昌說過的話更放肆,還不是好端端坐在這裏?

戚繼光認識曾銑,曾銑在當山東巡撫時,就很看重戚景通的為人、領軍本事。一度想將戚繼光收在門下教導,只是因為戚景通身體不好,戚繼光沒有答應。

趙期昌垂眉,認真削切面片,嘴角翹著笑容冷冷:“老哥,小弟有一好友,叫做梁夢龍,是賈應春賈東陽的學生。賈東陽現是陜西右參政,對那邊的事情很清楚。秦軍驍將李珍,眼前曾公罪名未定,而李珍已被毒殺。”

戚繼光眸子微縮,張張嘴說不出話來,怔怔看著趙期昌,趙期昌擡起頭,對他輕輕頷首,表示確認這一條消息。

握緊拳頭,戚繼光緊咬牙關,吐出兩個字:“混賬!”

這幾年來,山西巡撫孫繼魯、戶部尚書王杲兩位清廉重臣先後被誣陷,倒黴的是文官,士林不滿,與軍方並無關聯。

而現在,曾銑的事情還沒定性,就把曾銑的中軍大將、秦軍新銳領袖人物之一的李珍給殺了。已經擺明了,曾銑不可能翻身!

曾銑不是一個人,他肩負著無數軍將立志收覆河套的希望,曾銑這麽一死,必然有志軍將人人寒心。而如今曾銑罪名未定,就把秦軍體系的新領袖李珍給毒殺,別說秦軍體系,就他們山東的東軍,都倍感心寒。

今日李珍這樣的悍將說殺就殺,那改日他們這些人呢?

李珍之死,已經嚴重觸動所有軍將的底線、敏感神經!有的人可能被嚇住,對中樞更為服帖,有的人則擔心自己將來的安全。趙期昌是後者,而戚繼光想的更多,想到的是各鎮軍將集體寒心後,導致的邊防大壞。

李珍已經死了,沒人會為他申冤。

正因為無法申冤,唇亡齒寒、感同身受、兔死狐悲之下,大明的軍將就敢鬧一起大新聞,給中樞一個顏色看看!

這種大新聞需要時間醞釀,而眼前,必然人人懈怠軍務,以表示不滿!

政治上已經混亂,若軍事上再生亂子,戚繼光無法想象,各地會糜爛到何種地步。

見戚繼光悲憤的狀態,趙期昌有些想不明白,中樞的皇帝自己要砸鍋,你心急什麽?

沈吟片刻,趙期昌拿起筷子攪著鍋中面條,不緊不慢道:“延綏巡撫楊守謙升右副都禦史、寧夏巡撫王邦瑞升兵部右侍郎、陜西巡撫謝蘭升左副都禦史。”

戚繼光詫異看著趙期昌,趙期昌的手竟然伸的那麽長……

趙期昌對著戚繼光的目光,勉強一笑搖著頭:“曾公倒下了,覆套這解決當下禍患,免子孫禍害的大事,也沒了希望。三鎮巡撫,人人高升,是曾公恩澤所在。而李珍將軍,卻被毒殺。”

這才是讓趙期昌憤憤不平的地方所在,怒目與戚繼光對視,左臉頰平靜,右臉頰抽搐著:“老哥,小弟心寒吶。”

戚繼光深吸一口氣,他覺得趙期昌的思想已經危險了,不願意再深論,問:“甘肅巡撫楊博呢?”

趙期昌咧嘴,齜牙:“人家有個好爹,關鍵時刻死了,回家守孝去了。三邊巡撫這輩子算是完了,人家楊博還存有軍中人望。”

楊守謙、謝蘭、王邦瑞這三個秦軍體系出去的巡撫,真的是完蛋了,他們的根基在秦軍,這回在曾銑事件中妥協,斷送了秦軍體系未來的希望,所以這三人就別再想著得到秦軍的擁護。

在秦軍體系看來,他們的領袖曾銑遇難,正是因為這三個巡撫出賣所導致。若不是這三巡撫出賣曾銑,又怎麽可能升官?若這三巡撫硬挺曾銑,遲著不去京城上任,都握著軍權,誰敢收拾曾銑!誰又敢毒殺李珍!

戚繼光發楞,整個秦軍高層被撤換,西北邊防徹底完了!

朝廷好大的手筆,已經把戚繼光嚇著了。

趙期昌撈出面條,澆上胡蘿蔔碎肉臊子湯,端給戚繼光:“此外還有大大小小的變動,陜西左右布政使調動,賈東陽向前補了一位,現在是左參政。舊人陸續入京,新官未來,賈東陽不得不掌握軍權,維持秦軍秩序。若老哥有心,不若一同去陜西效力。”

戚繼光猶豫片刻,搖頭:“現在的秦軍,根本不信剛去的人。去了那裏,平白受氣。”

西北軍被朝廷傷透心,現在調過去,別說聽你的軍令,和你配合打仗,不故意設局坑你,已經算是給你面子了。

趙期昌將剝好的蒜遞給戚繼光,拿起筷子攪著自己碗裏面片,點頭:“也是,賈東陽有意喊小弟過去做個幫手。現在秦軍,的確是個火坑。”

戚繼光的心已經亂了,一頓飯吃的索然無味,滿腦子都是曾銑的身影。

飯後,趙期昌送戚繼光離去。

此時官道兩旁,護道林已開始砍伐,優質木材修去枝杈後拖到海邊,裝車運往登州城作為建材,劣等的歪瓜裂棗,則就地劈開晾曬,直接燒火用。

周圍遠處山丘上都搭建著三五成群的軍帳,用火燒烤巖石,然後冷水一激方便采石。

不斷有打磨好的條石通過雪橇拉來,碼放在道路兩側。

道路中間,軍士、軍役、民壯握著木槌敲打地面,夯實後再覆一層黃土、繼續夯實;然後是石膏、細沙鋪上,繼續夯,以三合土為路基,地面大致水平後,鋪徹條石。這就是趙期昌的修路方案,將登州對外的唯一官道修葺為石板路面!

沒有瀝青、水泥,想要獲得不怕雨水的硬質地面,只能搞石板路面。石板路面比坑坑窪窪的黃土路面來說好處實在是太多,車輛運輸可以更省力,同樣的畜力,可以走的更快,拉更多的東西!

商業什麽不是趙期昌要考慮的,他考慮的是軍隊調動速度!

只不過,這麽修建成本有些高,速度也慢。不過大冷天的,只要提供夥食,保證居追境,有的是勞力來幹活。

所謂的成本,就是人力成本,人力成本圍繞在糧食方面。有糧食,就能做大工程,這種不需要開工資的時代,趙期昌最喜歡的就是搞大工程!

所以也就不要詫異長城修築這麽大的工程,為什麽這個工具落後的時代能搞出來。全靠人力在堆,只要有糧食,永遠就不缺人力!

戚繼光看著趙期昌這邊的施工調度,總覺得趙期昌這麽搞把擅長土建的名聲傳出去後,說不好會被工部的人搶走。

工部尚書趙期昌?

努嘴,戚繼光陷入沈思,突然覺得趙期昌走這條路子還真挺順暢。反正年紀小,名聲在外,轉到國子監掛個監生的名頭,再提為工部主事,就變成了文官體系。

這是個用人講出身,也講名聲的時代,戚繼光越覺得趙期昌這麽搞下去,真有可能被人拉到工部去。畢竟當今的皇帝也喜歡搞大工程,一個善於調度、修建的人才,升官路子搞不好能追上曾銑。

去年就搞朱高城修建工作,現在還沒完工,趙期昌又接手登州府官道重修工程,怎麽看,這都是個擅長修建,比擅長帶軍更出名的人物。

翻身上馬,戚繼光即將回家,拋卻了腦海中種種憂慮,笑著對趙期昌道:“老弟,你這動靜這麽大,說不得會進工部。”

趙期昌眨眨眼,搖頭:“工部是油水衙門,掙的錢不敢拿到明處花。可咱這類帶兵的粗鄙軍將,膽子大一點,掙的錢,想怎麽花就怎麽花。何苦,去工部?”

提到掙錢,戚繼光看一眼趙期昌身後跟著的一種捕倭軍軍官,裏面有不少是他的生面孔,問:“老弟,這年關將近,咱手頭緊,可有法子弄兩個?”

趙期昌則看向列隊在風雪中的秋戍班軍,露笑:“有人打班軍的主意,對他,對老哥、小弟,還是對班軍弟兄,都是一樁好事。若老哥願意給弟兄們謀個溫飽,臘月二十八日時,小弟撤軍歸來時,再登門細說。”

戚繼光點頭應下,反正班軍是朝廷的,又不是他的。春戍班軍就被人瓜分搶走,經他操訓的秋戍班軍,自然也是搶手貨,這是各處對他練兵能力的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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