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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救人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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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趙鼎明承上啟下從中布局規劃自己未來時,趙期昌率軍路過濰縣。

連綿秋雨後,濰縣城墻年久失修,墻面包著的青磚垮落,此時正搭好三層竹木架子,從新修葺各處城墻缺口處。

這回是行軍經過濰縣,軍令是行軍,不是入駐濰縣,趙期昌所部七百將士並沒有成建制進入濰縣縣城,就在南門外落腳。

李羨隨軍,去城中訂好糧食回來,找到正在研究地圖的趙期昌,故作神秘:“將軍,可知學生在南門遇著誰了?”

趙期昌卷好地圖,這年頭尋常人家藏鎧甲形同謀逆之罪,而地圖更是大罪中最不容寬赦的大罪!至於商團內部流通、傳家的跑商地圖,上面非常的簡陋,有的只是沿途記錄,並沒有過於詳細的內容,基本上就跟藏寶圖一樣,只有幾段路線。

而他手中的這卷地圖,則是山東形勢圖,標著只有他才能看懂的大小各色方框、三角、圓圈、墨點種種亂七八糟的符號。記錄著各地經濟強弱、特產、當地豪傑勢力、駐軍等等信息。上面除了官道、大路信息,還有各種小路、山路信息。

基本上,也只有他一個人能看懂。

將地圖收入竹筒中,趙期昌從牛車車轅上下來,挑眉:“這就難猜了,這邊咱又不熟。”

李羨接住陳明心遞來的茶水抱在手裏,斜倚在一旁軍旗旗桿上,頭頂白底黑色朱雀團紋軍旗在秋風中獵獵作響向南飄蕩,而他笑容狹促:“遇著那位是非人了。”

說著微微扭頭看向北面,微微側頭道:“就在南門城墻上,做活呢。”

趙期昌也扭頭看過去,果然看到竹架二層上有一個短衫青年正給泥瓦匠遞送青磚,只是抱著青磚站在那裏發楞,也在看著他趙期昌。

是周是問,趙期昌努嘴,揚揚下巴問:“好端端的秀才公,怎麽也做這差事了?”

李羨嘬著茶水,道:“他已不是秀才了,畢竟是人命官司,雖與他無關,卻好端端的秀才與寡婦有說不清的關系,有礙觀瞻,不利士林、本地學風。就讓李知縣給革了功名,並監禁半年。眼前那邊做事的,多是牢中囚犯。”

好端端的李羨談周是問這個不相幹的人,趙期昌問:“君美兄莫非另有深意?”

李羨點頭:“再怎麽說,周是問也是個秀才。革了功名,可考秀才的本事在那擺著。不若將軍與李知縣說道說道,抽調濰縣部分輕罪囚徒充為軍中雜役,戴罪立功。”

這話讓趙期昌皺眉,李羨也是懂律法的,怎麽說出這種糊塗話。別看他趙期昌做事比較橫,可橫在軍中、戰場。在其他地方,他做什麽可都是按著國朝基本法律在做事。

對於囚犯來說,平常能見的最重懲罰無非本人碟刑,株連三族;其次則是棄市、腰斬、斬首、絞刑,再次則是一族流放煙瘴之地。再次則是世代充軍和本人一代人充軍,再往下才是打板子、監禁。

刑罰中又分為三種,一種是不可饒恕,即判腰斬、棄市以上,基本上就是死定了。棄市就是殺死後,不準收斂屍骸,要暴屍於鬧事,以儆效尤。

中間一種是地方宣判的斬首、絞刑,除了私鹽販子是絞立決外,其他的斬首、絞刑犯人,不是地方官說殺就殺的。任何一起人命官司、以及死罪都是需要省按察使司出面聯合覆審才能定的。然後還要上交案宗給刑部入檔,案宗同時還要給都察院送過去,給一幫禦史找翻案的疑點。

每年秋,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這三法司聯合選出的死刑名單才會上報皇帝,只有皇帝朱批勾名,旨意傳達下去後,地方上才能砍人。

而勾選死囚這種事情,根本不是司禮監能插手的。就算插手批紅,也是按照慣例,即皇帝作為君父,為了宣示仁慈,對犯了死罪的子民,都會進行一定幅度的赦免。

而這個赦免死罪的比例,在這個以仁孝為主調的社會裏,非常的高。往往每年秋三法司聯合覆審確認該死的死囚名單,能砍掉三成都算是多的了。

若遇到新君繼位、冊封太子、皇後等等例行大赦,可能連續幾年都不會砍一個死囚。

當然了,這類進行大幅度赦免的死囚,是皇帝的子民才有的待遇,並不包括官籍死囚。有官籍,那你就是皇帝的臣子,基本上判了死罪,說不好直接就砍了,可沒有秋後問斬的說法。

被赦免的死囚,一般就兩種命運,充軍和流放,或者一起來。正所謂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這就歸入第三種說法了。

而另一種是可以贖罪的,則是絞刑以下不包括絞刑,最重就是一族流放煙瘴之地,基本上和流放出國沒區別了。而流放前,要挨一百二十棍,流放的罪無法贖減,而挨得棍子可以上繳寶鈔進行減免。

想要免去這頓皮肉之苦,以一百二十棍這個能將人骨盆打碎的懲罰來計算,價格可不低。國初時,重刑法,全部免掉需要上萬貫的寶鈔。要贖罪,法律中規定,不認其他的東西,只認寶鈔。這就是寶鈔最大的價值所在,用在贖罪方面。

用寶鈔進行減免肉刑,其中規矩還很多,要一級級消減,先消減到一百棍,再消減到八十棍,按著檔次來交錢,其中減免所需的金額有一個系數。搞的如此覆雜,實際上為的還是省事情,直接將各級別所需的贖罪寶鈔金額固定下來。

標準的肉刑就兩種,一種是打棍子,一種就是鞭刑,價格相差不大,但都是能打死人的。只要你有寶鈔,就能免去皮肉之苦,朝廷為寶鈔的保值,也算是做了最後的努力。

趙期昌不用去問,就能知道周是問現在的狀態是什麽。

監禁六個月,算是比較輕的懲處,這種級別的罪,入獄前也就十棍罷了。而免去這十棍所需寶鈔不到二十貫,都是小罪。這種級別的罪名,在趙期昌看來跟過家家差不多。

而最大的問題不是不能讓囚犯充入軍中做雜役贖罪,而是這種事情發生的太多了。囚犯充入軍中,服刑出力氣能減罪不假,可很多人根本熬不出來。就那麽幾年時間,就能被折騰死。

而軍中吃空餉是普遍現象,很多囚犯入了軍隊基本上可以宣判為無期了。和所有軍戶一樣,可能世世代代都要當軍。哪怕你人活著,給你報個病亡,你這個人就死了,就頂著其他逃亡軍戶的軍籍過日子去吧。

所以,以現在的情況而言,囚犯進入軍中,基本上等於加重罪名,與充軍沒區別。而且也發生過富庶子弟在軍中戴罪效力時,被家奴頂替的事情。故而,囚犯在軍中效力一事,法律不禁止就是允許,可上頭做事的文官,下面的囚犯本人,都不願意和軍隊幹這種事情。

畢竟任何一個囚犯,都不是死罪,死掉一個囚犯,哪怕在軍中服役,只要不是戰死,都會影響地方官政績。別看監牢裏折騰犯人折騰的狠,可獄卒也不敢把人活活弄死。你若弄死一個犯人,影響了縣太爺的政績,縣太爺就敢弄掉你世世代代的金飯碗。

何況,一個縣裏頭的囚犯,都是寶貴的資源,對縣衙門而言是一種免費勞力。濰縣若不是地理位置好,各路好漢都有,想要攢這麽一幫囚犯談何容易?

一些縣,遇到一個不管事的主,可能牢房裏都結滿了蜘蛛網。一個囚犯就是一個免費勞動力,每一個囚犯背後都有宗族,如果不上下打點好,軍隊也別想隨意借這種名頭撈人。

所以趙期昌疑惑,明明這種事情不好做,為什麽李羨生出這類心思?

就憑周是問是個秀才?以趙期昌現在的身份,只要在登州地界說要招募幕僚,舉人都會心動,何況是秀才?

趙期昌的疑惑是正常的,李羨不等趙期昌問,自顧自解釋起來:“周是問留在這地方屈才了,將軍須知,周是問此前是一個清貴秀才,是士子。此番變故後,他將什麽都不是,而與那寡婦又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學生估計,周是問出獄之時,便是自殺以證清白之日。”

頓了頓,李羨道:“學生從周是問神態中,已見了死志。而將軍此時向李知縣討人,李知縣只會高興,絕不會為難。說到底,周是問曾是士子,他若以自殺清洗屈辱,李知縣這輩子也就只能做個知縣。”

一個敢革除士子功名,還逼得士子委屈自殺的官員,基本上任何一個地方都不希望這個人來主政。當地士紳、士林反對,一個官員就別想來上任,有的是法子整的你無法開展工作。

可趙期昌不覺得周是問這個人對他有用處,周是問還布局放出流言誹謗捕倭軍,想著激怒捕倭軍借捕倭軍的,做狐假虎威的事情。只是手段不高明,暴露了。

怎麽分析,周是問只是一個膽子大,卻手段不怎麽樣的讀書人。

見趙期昌還疑惑,李羨低頭輕呼一口氣,長嘆一聲道:“將軍,人生在世不能處處算計,能舉手之間,救人一命終究是一番仁德。”

趙期昌沈著臉:“我無害人心,便是最大的仁。一言一舉能救人,我自不會推脫。可周是問非是常人,就怕這麽一救,救出一個麻煩來。”

李羨一笑,擡起手中揮下,神色冷峻:“若是麻煩,到時候殺了就是。眼前終究是一條人命,不救,日後想起來心中難免虧欠。救他,不是學生圖他什麽,只是學生見著了,圖個自己心中踏實。今後殺他,因他欠學生一條命,不知恩圖報反生事端,學生也殺的理直氣壯、心中無愧。”

他這麽表態,趙期昌並不奇怪,這才是正統士子的普世價值觀念。

只是微微沈吟,趙期昌點著頭:“那就給君美兄一個面子,也望君美兄約束好這人。待他刑期過了,找份教書、謄寫的差事給他。反正軍中,我不願多個隱患出來。”

李羨露笑,雙手抱著竹筒對趙期昌行禮:“學生謝將軍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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