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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蘇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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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自吹自擂自詡趙期昌師兄的魯宦官,帶來內監楊奉恩一封拜帖,實際上也是一起帶請求性質的合作試探。

此時的招遠縣有很多東西,比如一位拜入道門真武一脈的內監楊奉恩,比如這裏有山東最大的已探查並開發快千年的金礦,一處礦脈挖廢了總能有新的礦脈湧出,堪稱宮裏的歷代小金庫。

此外,還有大量的官營、私營鐵廠,趙期昌幾次從朱應奎、府衙門獲得的鐵錠,都是招遠各私人鐵廠繳納官府的課稅盈餘。鐵礦是以出產的鐵錠為繳稅單位,三十稅一。

這不多,可登萊兩府歷年積存、用不掉的鐵錠都是這麽繳稅收來的。稅制很低,可架不住鐵廠生產規模兇猛。而且三十稅一,更助長民營鐵廠的運營活力、動力。

所以,登州府收鐵錠礦稅後,除去運往歷城歸省裏調用的大頭外,再給萊州府補貼一些,光這樣,剩餘不多的鐵錠依舊是積多成患。畢竟這東西用不掉存著會占據倉儲,並偶爾爆倉一下。偏偏都是記錄在案的東西,遺失、銹蝕造成的損失,上面雖然不在意,可突然一在意,就是地方官的催命符。

這也是趙期昌開口討要鐵錠,朱應奎、錢知府想都不想就答應的原因所在。

造成一切的原因間接因素是三十稅一的好政策,直接因素就是鐵產量供大於求。再三重覆,鐵器在民間真的不是消耗品,用一把爺爺輩買來的菜刀,根本不是稀奇事。而冶鐵又是個技術活,招遠的冶鐵匠戶占據招遠近兩成人口。

而這裏又多山,山多而地少這就造成一個結果,匠戶不冶鐵就沒生路,本地沒有多餘的土地供他們使用。這就滋生一個極大的問題,那就是鐵錠市場越發顯得窘迫,而偏偏這些匠戶又離不開這賴以生存的行業,就連各私人鐵廠的主事人,也只能跟著耗下去。鐵廠開下去,他們才是鐵廠主人。

若鐵廠產業敗壞,那這些人自然什麽也不是了。於是乎,這就造成一個詭異而危險的現象。那就是招遠各處鐵廠,除了那些為宮裏服徭役的匠戶日子還好過外,其他的匠戶都窮的能賣兒子,但鐵廠生產依舊在進行,這東西意味著匠戶最後的口糧。失去這口吃的,那全家老幼只能背井離鄉,人離鄉賤。

但招遠的鐵產量已經超出周圍市場所能容納的極限,根本不能持久。更危險的情況也已經爆發,匠戶本已經生活艱難到了一種極限,而民戶生活也因為招遠山區氣候變化而產生極大的危機。

今年夏收,招遠的民戶多數歉收,除以科稅、租子後,招遠的民戶會在夏收後有一場詭異的青黃不接危機。青黃不接多指夏收前這一段時期,夏糧未收而存糧耗盡,就是青黃不接。

原本此前,民戶收成受災害影響其實也不大,畢竟招遠的支撐產業是冶鐵,冶鐵不是匠戶就能幹的,這是一個成體系的工作,自然也是招遠民戶出工掙錢補貼家計的常見、而有效甚至是唯一的補給手段。

偏偏,近來十幾年內,招遠的核心,也就是冶鐵體系已經難以支撐。故而,這位內監楊奉恩急的跳腳了,才想到自己有這麽一位威名赫赫,名傳山東的少年驍將、江湖身份能算是真武一脈的師弟趙期昌。

看完楊奉恩的拜帖,趙期昌也理解了問題所在的幾處要命環節。平時冶鐵體系不出問題勉強維持著還能將就,民戶受災靠給匠戶出工做活補貼家計也能在招遠內部彌平災禍。

偏偏,如今招遠冶鐵體系即將崩潰,而民戶夏收後的難題接踵而至。

所以這已經不是招遠內部能自我覆愈的問題。而是登萊兩府與招遠縣比鄰各州縣的大事情,一旦危機爆發,這不是沒有工作,而是全面爆發的糧食問題。

楊奉恩還擔心趙期昌只會打仗,不通人情世故,故而將前後因果講的很明白。別看匠戶體系似乎獨立,只要做采挖、運輸等體能、工作量大的農戶因缺糧而流向周邊州縣就食,那整個冶鐵體系也就崩了。

而沒有農戶從事那類無技術含量,卻偏偏勞動量最大的工作,那整個招遠的冶鐵體系就崩了,不能冶鐵那匠戶也就會成批逃亡,今後想要恢覆元氣,那就不是簡單的事情了。

招遠的匠戶是匠籍,現在除了給宮裏冶煉金銀銅錫之類珍惜金屬的匠戶,其他的都在給私人鐵廠做事。一旦中樞需要大量鐵錠,這批本地匠戶就會立馬打散充入官營鐵廠,也可以說是原地不動,私營鐵廠直接換個招牌,就會給朝廷冶鐵。

所謂的私營鐵廠掌事人,真沒幾個是民間崛起的,都是朝廷這個體系的編外人員發展而來的。礦場管事的有文官,但論對中樞的執行力,宦官比文官要積極。

眼前官營鐵廠已經很久沒開業了,而即將受損失的私營鐵廠匠戶又是官營鐵廠的預備力量。楊奉恩對於招遠民戶的事情他就是想管也不敢管,他在意的只是匠戶冶鐵體系的正常維持。否則匠戶空缺太多,各處整飭軍籍時,他就算離開招遠,也有苦果子吃。

文武官徹講究個不追究前人功過,能糊弄過去就糊弄過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宦官內部競爭是極為激烈的,楊奉恩已經處於一個人生路口,進一步就是各地各鎮的鎮守、監軍,或者也能在宮裏二十四監掛靠個少監,最不濟也是京城一號沒人願意得罪的主。若是退一步,就徹底完蛋。

一字一句,趙期昌看著這位突然跳出來的宦官師叔楊奉恩的親筆信,嚴格來說楊奉恩只是外門弟子,又是藍道行代師收徒,酒後胡話的可能更大一些。

在趙期昌看來楊奉恩還是一個明眼人,一個預見到危機並敢去做的人,很多人很聰明能看到將來的危機,就是把腦袋塞進被窩裏不願意動彈。這一點上來說,楊奉恩還是一個相對來說有心氣的人。

可他越看眉頭皺的更厲害,因為這事情找朱應奎都不好處理,何況他一個登州衛那邊的軍官。朱應奎的權限是監察,地方沒過錯之前他急著做處置是一種擾政、擅權,能做的也只是督促招遠、及周邊州縣長官,讓他們早作準備。

他懷疑是楊奉恩這麽急切的派弟子過來認親,不是看中他,而是看中他的師尊朱應奎。天地君親師,除去遙不可及的天地君,師尊又被叫做師父,可想而知這類師徒關系有多親密,只比父子關系差一點。

至於他,他就是轄區在招遠,能做的也只是維持流民秩序,強化治安懲奸緝盜。至於流民產生的原因、動向,他都沒資格去管。若硬要招撫、救濟流民,反倒會被扣上一些莫名其妙的帽子。如四月份罷免的四川巡撫,就是因為救濟災民過於給力,導致禦史彈劾其邀買民心,在半路上丟職。

放下名為拜帖,實為求救信的幾頁紙,趙期昌沈吟思考問:“魯師兄,楊師叔那裏,小弟衡量再三,似乎無能幫得上的地方。但楊師叔的事情,也就是小弟的事情,究竟如何做,還請魯師兄再詳細說說。”

魯通義本就招牌式的微笑,笑吟吟等待著,一聽這話微微瞪圓雙目,露著歡喜神態,伸出大拇指讚道:“師弟果真高義!師父他老人家也不會讓師弟難做,只是聽聞衛裏要修築朱高城,若是可以,招遠這邊縣衙門能在農忙後湊三五千民壯充為徭役為師弟築城出一把力氣。”

三五千人……趙期昌身邊將佐、親信相互看著,人人皺眉。就是三五千頭吃草的羊,也不是那麽好安排的!

趙期昌也是微微皺眉:“可上頭就撥了五六千石,這三五千人未免多了些。”

魯通義點著頭,笑著:“師弟,師父老人家是不方便出手,不是不能在其他方面出手。若是師弟這裏點頭,在秋收前,師弟每收一千民壯,師父能從都司府請來一千石米麥。”

趙期昌直接點頭:“只要糧食足夠,那此事便不是問題。”

修城,向來是一種硬功績。如曾銑,此前在山東當道員,就負責監工修築了臨清外城,城修好立馬就擢升僉都禦史,並巡撫山東。

對於善於築城的官員,朝廷一向是提拔很快的。築城,統籌全局的本事是必備的,懂規劃也是必然的,用規定死的物資修建出達到要求的城池,這是品行的體現,也是執行能力最好的證明。

建築行業自古就是內幕重重的行當,任何一項大工程都是工部審核並制定了修城標準,給你的物資和目標期限,是能敲完成的。若偷工減料,自然省下來的就是參與者的。所以驗收方面就成了重頭戲,只要驗收成功,就是一筆厚厚的資歷。

因為本朝皇帝喜歡大工程,工部擴編厲害,而各省又都有工部下派人員。一個小小的百戶寨還輪不到工部外派的人員外郎來驗收。而趙期昌此時修築的朱高城則是守備一級的軍事據點城池,自然是省裏與工部一起來驗收。

楊奉恩為了解決麻煩給自己好處?

趙期昌可沒這麽想,應下後,又問:“解決幾千徭役問題,也就解決了幾千戶百姓生計問題。而招遠普遍民生受挫,此所謂杯水車薪也不為過。師叔那裏,還有需要小弟效勞的?”

魯通義笑著搖頭:“師父大人,師弟這裏能點頭,那後續其他事情也就能捋順了。待忙完這件事情,師弟不妨來招遠采買鐵錠。來時師父也開了口,說師弟這裏重振捕倭軍,缺乏軍械向外人尋求鐵錠,這事傳到師門,師父老人家也臉上無光不是?故而,朱高城修好後,需要鐵的地方不少,師弟不妨來招遠,這裏官營鐵廠還是能辦事的。”

說著,又微微上前低聲道:“師弟,官營鐵廠裏有幾戶鎮江府那邊抽來的匠戶,會冶煉蘇鋼。只是產量不豐,待產量上來,也就是師父大人向老爺表功的時候。在此之前,師弟這裏鑄造軍械什麽的,招遠這邊兒還是能幫一點忙的。”

趙期昌露出驚喜神情:“當真蘇鋼?”

蘇鋼可是私營鐵廠弄出來的產品,背後站的是魏國公府,朝廷弄蘇鋼走的都是采買的路子。最正宗的技術在魏國公徐家,而技術外流,也有一大批所謂的蘇鋼面世。

憑幾個外流工匠就能弄出正統蘇鋼?開什麽玩笑,真正核心的工匠徐家怎麽可能放手!趙期昌也只是故意配合,迎合楊奉恩師徒的好奇心。

果然,魯通義悻悻做笑,卻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猶豫再三才開口:“可能讓師弟失望了,現在產出的稍有瑕疵,但打造軍械、盔甲,也是極好的料子。”

不出趙期昌所料,真正的好鋼,超頂尖那種,幾乎與白銀等重!正統蘇鋼,比等重的銅錠,還要貴那麽一些!如此寶貝,哪是那麽好弄的!

根據趙期昌的了解,宮裏宦官都會起新名字,凡是名字裏帶‘恩’的,都是那類進入宮裏沒有被人看重,獨力發展起來的。而名字中有‘承’的,則是少年孩童時入宮,被老宦官挑中做弟子培養的。至於宮女根本沒有什麽名字,在官方正統名冊上直接就是張三家女,李四家女。私下稱呼一回事,反正表面上宮娥是沒有自己名字的,有的只是代表出身的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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